馬些路神父一口氣說完顯得有些疲憊,不得不停了下來。龔千石聽得意猶未盡,連忙追問道:“那後來怎樣?”神父道:“本來鬧出這樣大件事,搞到省城天翻地覆。其昌先生一夜之間就得罪了督、撫、藩、臬一省官憲還火燒了八旗駐地。氣得將軍暴跳如雷差點就氣昏過去。他斷定必定是洪山會黨所為,次日就調動所有旗兵搜捕洪山會眾,一時間烏雲壓頂風聲鶴唳。”
“但當時的總督大人卻是個老好人,朝廷又剛剛經歷了庚子事變,制軍大人怕上報朝廷會惹出大麻煩力勸將軍息事寧人大事化小。其昌先生才逃過一劫。”
龔千石奇怪道:“其昌先生大鬧省城官衙,總督大人就這樣罷了?”
神父搖搖頭,道:“後生仔不懂當官的把戲,前清那些督、撫大官個個想的就是如何發大財,出了這樣的大事如果上報朝廷,除了自請處分半點好處也沒有。那位制軍大人早已經撈得盆滿缽滿就快離任,何必自找麻煩。萬一再激出個省城民變,那他就是得不償失了。”
洪帶妹道:“神父雖然是西洋人想不到精通中國人為官之道,若然前清的時候入官場,必定連升三級、左右逢源,最後入閣拜相。”
馬些路神父和他同時一起大笑起來,道:“經此‘大鬧司后街’,其昌先生的威望簡直就是如日中天,兩粵洪山年輕一輩弟子都爭先恐後拜在他的門下,真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每日絡繹不絕。但是四山元老就大不高興了,眼看黃其昌的風頭和聲望已經是威震兩粵,無人能與爭鋒,於是由‘火麒麟’出言,勸其昌先生暫避去香港,免得四大洪山受其連累,被官府鎮壓。”
“黃其昌二話不說就離開省城落去了香港。他一去就去了兩年。結果在香港不到兩年,居然收了更多門生,很多香港的三點水弟子也紛紛拜在他門下。兩年之後他重回省城,已經是省港洪山之尊了。都說‘其昌門下、千萬熱血門生’,他的弟子個個年少氣盛、熱血滿腔。黃其昌回到省城聲勢浩大,向四大洪山元老提出召開兩粵‘七山祖會’。”
龔千石和湯姐帶都聽得入了神,想不到這個法國神父竟然是個江湖百曉生,知道這麼多隱秘。龔千石就問:“帶妹哥,你知道什麼是‘七山祖會’?”
洪帶妹笑道:“那時候我只是細路哥怎麼知道那麼多。”說完也看著馬些路神父。馬些路神父提起舊事,很有精神,煞有介事地道:“說起這個‘七山祖會’就要說到兩粵洪山宗源了。”
“百年前兩粵有‘洪英七子’,又稱‘洪山七虎’,結交了當時兩粵、閩地豪傑傳奇人物,共舉反清大業。都是當時兩粵、閩地武林洪拳、永春一派的祖師,遙想當年這些大英雄和‘洪英七子’聯手反抗清廷,英雄氣概,簡直是令人神往。後來在滿清官府大力鎮壓之下這幫英雄豪傑被逼隱遁鄉野、落魄江湖。‘洪英七子’就各自開山插旗,其中四人留在了廣州城才有了現在四大洪山;另外粵西二山還有福建的‘福’字山頭。七山聚義召開‘祖會’焚香插旗,‘聯順’封為‘興順山忠順堂’;南關的‘十三行’封為‘興義山信義堂’。再後來‘洪英七子’之下代代相傳到‘火麒麟’和‘神仙餘’為第四輩;其昌先生按輩分是論為第五輩。‘七山祖會’已經是過百年前的事誰也說不清楚是真還是假、眾說紛紜。黃其昌提出要七山聚義重開祖會,要一統兩粵洪山。所有元老都覺得是一派胡言。尤其是‘火麒麟’為人器量狹小一直忌憚‘細眼皇帝’的聲望蓋過他尊主之位更加極力反對。”
“另外一位極力反對的大人物就是那位‘神仙餘’,他親侄子後來在東較場起事中殉難,與黃其昌可以講系深仇大恨。”
馬些路說到這裡,嘆了口氣,繼續道:“黃其昌志向遠大,絕不是普通一介江湖莽夫,可以稱得上洪山百年之才,可惜呀,可惜。”
龔千石問道:“什麼可惜?後來那個‘七山祖會’開得成嗎。”
洪帶妹盯了他一眼,道:“還用畫公仔畫出腸?當然系開不成了。若然兩粵兩粵洪山一統,還會是今天這個局面嗎?”
龔千石不禁一陣唏噓,也覺得其昌先生其志太大,那些元老向來守舊,又怎會能應承?大家說起這些往事起了精神,都差點忘了他們幾個半夜闖入沙面所為何來。
正說話間,那個年輕的法國神甫從外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一臉慌張神色。
洪帶妹一看到他的樣子,就頓生警覺,對著馬些路神父道:“發生什麼事了?”
馬些路神父擺擺手示意他不要焦急,用法語同年輕神甫交談了片刻,然後道:“外面來了位英吉利的軍官,還帶了士兵和巡捕從英租界那邊過來,說要搜查聖母堂。”洪帶妹和龔千石一聽心想他們的行蹤還是被發現了。湯姐帶在旁邊道:“馬神父,這裡是法租界的教堂哪輪到英番鬼說搜就要搜?”英吉利、法蘭西向來有世仇,在沙面租界一向面和心不和。馬神父對湯姐帶刮目相看,想不到他這個小孩子居然有這樣的見識,就道:“外面只是英國人還好辦,米肖神甫說還有法租界副領事也來了。”他所說的米肖神甫就是指這個年輕法國神甫。洪帶妹一聽就衝上前去抓著他的衣領道:“我一早看你鬼祟的樣子。剛才是不是你出去通風報信?”
這個米肖神甫從小就加入教會,碰到的都是教中神職人員,哪曾見過洪帶妹這種江湖中人,嚇得雙腳一軟就攤在了地上。龔千石道:“帶妹哥,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他沒有膽子,況且他也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洪帶妹“哼”了一聲,沒有再說話。馬些路神父連忙道:“不關他的事,米肖神甫是羔羊之性怎麼會去做這種惡魔的事情。他剛才聽我的吩咐想連夜去西藥房取多點消炎藥,因為我們聖母堂有藥房倉庫的鑰匙。誰知道回來的路上就看見一幫英租界計程車兵和巡捕在鄧傑森上尉帶領下和副領事來了,說是英國領事署失竊了重要檔案,巡捕追拿之間,發現偷竊之人的蹤跡來到了聖母堂這邊,所以才包圍了外面。米肖神甫連忙偷偷跑了回來,差點比他們發覺,所以才這麼驚慌。”
這個時候,果然聽到聖母堂外面隱約傳來了人聲,透過玫瑰窗花還能看到不少亮光,看來米肖神甫所說不假,外面確實是被包圍了起來。
洪帶妹看看房頂,道:“神父,你們這裡還有二樓嗎?”馬些路神父道:“上面有個閣樓,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況,外面看不到閣樓的。”
洪帶妹連忙請馬神父帶他去看,還對龔千石道:“你馬上將陳久如找個地方安置好。”
龔千石和湯姐帶連忙扶著還是昏迷不醒的陳久如,抬他到了神龕旁邊的告解室。米肖神甫臉色蒼白,看著龔千石和湯姐帶,一面不停地不知在唸著什麼。很快洪帶妹就和馬些路神父從閣樓下來,道:“丟那媽,外面全是那些士兵、巡捕,看來很快就要進來了。”
龔千石道:“幾歹就幾歹,燒賣就燒賣。帶妹哥,我們跟他們在這裡拼了。”洪帶妹還未說話,馬些路神父就道:“你們若然反抗,白白斷送性命。”洪帶妹道:“其他辦法也有,不過要委屈神父和這位老兄了。”馬些路神父道:“洪執事有何對策?”洪帶妹道:“為了不連累兩位,待會那些英租界的巡捕和士兵衝進來,我們就劫持你,找機會衝出去再算。”
馬些路神父想了一會就對著米肖神甫說了幾句,米肖神甫就從懷中掏出一個紙盒遞與洪帶妹。馬些路神父道:“這盒子裡就是西醫消炎藥,足夠兩個人的分量。你們跟著米肖神甫去換衣服,待會聽我的吩咐。”
洪帶妹十分愕然,道:“換什麼衣服?”馬些路神父道:“米肖神甫會讓你們換幾件教袍,你們就裝成是聖母堂的神職人員,讓我來應付和副領事和英租界的人。”洪帶妹:“我堂堂洪山好漢要扮成西洋番鬼教,還要穿西洋教袍?我寧願衝出去殺幾個番鬼夠數!”馬些路神父早知他會這樣回答,連忙勸道:“洪執事英雄了得,當然不怕死了。但是你在沙基那位兄弟還等著這藥品來救命的呢。還有這兩個後生和細路,難道你也要他們送死?”洪帶妹看看龔千石和湯姐帶,想到還有個陳久如,終於嘆了口氣,道:“好吧,一切聽憑神父意思。”
米肖神甫動作利落,馬上拿出了三套聖母堂神職人員袍服讓他們換了。洪帶妹和龔千石還好辦,湯姐帶的袍服卻闊大得很多,看起來十分礙眼。但是也只好將就。馬些路神父等三人妥當,交待了幾句,就走了出大門。大門一開,只見聖母堂外的大街上左右站滿了英租界計程車兵和巡捕,另外還有不少法租界的安南巡捕,人人如臨大敵,神情緊張。為首站著一個英軍軍官打扮的人和另外一個穿著西服的人,兩人正在低聲商量著什麼,看錶情十分激昂。
這個英軍軍官就是英租界沙面駐軍的帶兵長官,華名喚作鄧傑森,四十餘歲年紀駐守過印度和新加坡。此人十足白人種族主義者憎厭華人和亞洲人,在沙面臭名昭著,平時在沙面水域經常藉口欺壓沙基來往的船戶。
另外那人就是法租界的副領事名叫比耶,因為鄧傑森前來通報英租界領事署失竊,竊賊被追拿之下竟然說是潛入到了聖母堂這邊,英租界要派人包圍搜查。比耶副領事深感事態嚴重,聖母堂不但是在法租界內,而且還是供奉路德聖母神蹟,豈能讓英國人來說搜就搜。因此兩人來到聖母堂外就不斷在爭論。
比耶領事一看到馬些路神父出來,頓時鬆了口氣,連忙上前用法語道:“真是太抱歉這麼晚打擾到神父您了,鄧上尉您應該也認識吧?”說完讓開身子。馬些路神父乃是貴族出身精通多國語言,英語也是十分熟練,連忙對著那個鄧傑森打招呼。
鄧傑森向來在沙面頤指氣使,但是此時看到馬神父也不得不恭敬起來連聲抱歉然後就將情況簡短地說了一遍,道:“有人偷了領事一份非常機密的檔案,我們追查之下發現竊賊或許逃進了聖母堂,所以不得不要進去徹底搜查。他肯定是個俄國或者東洋間諜,事態嚴重希望領事先生和神父見諒。”
馬些路神父道:“長官真的確認那個小偷躲進了這裡?”鄧傑森道:“我們一路追查他的痕跡來到這裡就消失了,肯定就躲了進去。”馬些路神父心下倒鎮靜了下來於是道:“既然長官這麼堅持,唯有讓各位入來教堂搜查了。”
比耶領事一聽十分高興,他本就是為難此事,現在難得神父應承搜查就不用跟英租界起衝突。況且聖母堂又不是銅牆鐵壁,躲進個小偷或者間諜來又不能怪到法租界頭上,他這個副領事也不用負責不由得心花怒放,雖然半夜被吵醒,現在卻不斷在讚美起天主來。
馬些路神父道:“不過若然要進去搜查可不能這麼多人,否則就是褻瀆了我們神聖的聖母。”鄧傑森就吩咐了三四個英兵和五六個摩羅巡捕還有兩條軍犬一起入去聖母堂內。一入到裡面鄧傑森見到如此黑暗,就道:“神父,請把所有燈都亮起來,還有叫你聖母堂內所有職員都來這個大廳集合,然後我們就開始搜查!”
馬些路神父淡然道:“非常抱歉,上尉。我們這裡都是點蠟燭的,不會太光亮。”然後就吩咐一直站在大廳的米肖神甫點起所有蠟燭。然後指著早就換好衣服的洪帶妹、龔千石三人道:“這三人就是其他在聖母堂服務的雜工。再沒有其他人了。”
米肖神甫手抖腳顫、哆哆嗦嗦地點起蠟燭,大廳頓時光亮了不少。鄧傑森一直盯著他看,此時剛想問話兩條軍犬就不停地對著神龕旁邊的兩間告解室瘋狂地吠叫起來,若不是有韁線早就飛奔而去。鄧傑森看著告解室,臉上一陣緊張和興奮。他將手一揮手下就拉著兩條軍犬就衝到告解室前團團圍住。洪帶妹和龔千石對望一眼,暗暗預備。
有兩個巡捕一左一右分開兩邊,其中一個伏下身子將手放在告解室門上,然後向著其他人示意。龔千石心都快要跳了出來,明知陳久如就藏在告解室裡面,都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這兩隻軍犬一進來就衝著告解室吠叫,搞到情勢如此緊張。
再看一旁的洪帶妹,握緊雙拳,隨時準備出手,雖然洪帶妹拳腳無敵但是現在面前卻是荷槍實彈計程車兵、巡捕,血肉之軀如何能抵擋得住西洋火器,恐怕今晚他們幾個都難逃一劫。正在憂慮之時,那個伏下身子的巡捕突然用力推開告解室的門,另外一個緊跟著一腳就踢了過去,“澎”地一聲將門踢開。寸發不容之間,聖母堂內的所有蠟燭同時熄滅,大廳內頓時一片黑暗。只聽得兩隻軍犬一陣嚎叫,兩名巡捕氣急敗壞地大聲嚷叫,然後就聽到一陣追逐之聲,似乎兩隻軍犬掙脫繩索,追著什麼東西衝向了大門。
鄧傑森急得大聲吼道:“不要開火,不要開火。馬上點明蠟燭,大家不要亂動。”他話音未落又聽到有兩人齊聲慘叫,跟住就聽到沉重的落地聲音。那邊大門處傳來“咣咣”兩聲關門的聲音,外面的守候的英法租界巡捕們似乎也亂了陣腳,想衝進來,但是一時間卻不得其門而入。
等到鄧傑森好不容易招呼手下點起蠟燭照明的時候,見到大廳內的桌椅七歪八倒,兩個巡捕昏倒在地那兩隻軍犬卻不知去向,只剩下躲在一旁的馬些路神父還有比耶領事。鄧傑森滿臉鐵青,在這個聖母堂內如此出醜到現在還不知道是發生了怎麼一回事,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吩咐手下去開了大門,然後救治兩個昏迷的巡捕。
他突然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高聲對著馬些路神父道:“剛才站在這裡那三個人呢?還有米肖神甫呢?”馬些路神父臉上一陣驚魂未定還未反應過來,茫然道:“哪三個人?”這個時候門外的英、法租界的巡捕都一擁而入,一個英軍沙展上前向鄧傑森報告道:“兩條軍犬衝了出去,我們沒有攔住已經派了人去追。”鄧傑森沒有理會他,走到那兩個已經清醒過來的巡捕面前,道:“剛才你們為什麼會昏倒在地?是什麼人襲擊了你們”
其中一個巡捕揉了揉腦袋,甕聲甕氣道:“有人用力打了我的頭,蠟燭又滅了,什麼也看不見。”鄧傑森臉色更加難看,走到馬些路神父面前,道:“神父,剛才在你的教堂這裡的那三個人連同你那位米肖神甫都不見了,你有什麼解釋?那三個究竟是什麼人?真是你教堂的職員嗎?”馬些路神父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問了個啞口無言,其實他也十分疑惑,方才黑暗中短短時間莫非洪帶妹和龔千石幾個已經趁亂逃脫?
比耶領事說道:“那三個可疑人是不是夾持了米肖神甫逃出了教堂?”
鄧傑森搖搖頭,道:“領事先生,門外全是我們的人,他們怎麼會逃得出去?馬些路神父居然窩藏間諜在聖母堂,這個可是嚴重的問題!”
比耶領事連忙正色道:“上尉先生,請注意你的措辭。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沒有搞清楚,請您不要妄下判斷。這裡畢竟還是法租界,不是你們的轄區。”
鄧傑森氣得渾身發抖,滿腔怒火又無從發洩,滿臉又變得通紅唯有對著方才用腳踢門的那個巡捕吼道:“你剛才究竟看到了些什麼?是什麼人從告解室裡衝了出來?”那個巡捕滿臉驚恐,向來就懼怕鄧傑森的驕橫,走到鄧傑森身邊低聲道:“剛才我看到的好像不是個人?”
比耶領事耳朵很尖,馬上聽到,道:“什麼不是人?你究竟在說什麼?”
鄧傑森道:“你肯定?”那個巡捕慎重地點點頭。鄧傑森自言自語道:“難怪兩隻軍犬表現這麼反常。”他身旁的那個沙展道:“會不會就是我們在領事署裡面看到的那隻東西?只有那兩隻軍犬才嗅得到味道才可以追蹤到這裡來。”
比耶領事越聽越一頭霧水,道:“上尉先生,你必須馬上向我解釋清楚,你看來有些事情沒有向我交代。”
鄧傑森上尉擺擺手,對著手下沙展道:“戴沙展,馬上封鎖聖母堂前後左右附近一帶路口,分隊將所有角落搜查一遍。嫌疑人一定還在聖母堂裡面!”那個戴沙展大聲答應,然後就去組織人手搜查。鄧傑森看了看四周將比耶領事拉到一旁,將來由說了一次。
原來之前在沙面東街那邊英國領事署大樓,值班巡邏的巡捕發現大樓內有不速之客於是將大樓封鎖,但是卻讓對方逃脫。隨後就發現領事辦公室被竊,有機密檔案不翼而飛。英租界大為緊張展開圍捕,但是那個竊賊身手不凡從容逃脫。鄧傑森奉領事之命趕到現場,豈知現場不少巡捕都信誓旦旦說那個竊賊看起來不像人形,更像只動物,神出鬼沒,很快就沒了蹤影。鄧傑森自然不信大加斥罵,調來了租界僅有的兩隻軍犬來協助搜查。幸好這兩隻軍犬不辱使命,憑著味道和足跡一路帶領,居然就一直追到了法租界聖母堂這裡。鄧傑森知道領事辦公室的機密檔案關係重大,如果失竊非同小可,但是事關法租界的聖母堂不敢放肆,連忙立即通告比耶副領事把他從被窩中吵醒,不過為怕暴露英租界守衛無能,就隱去了這一細節。
直到剛才發生這樣的事情,鄧傑森才開始有點上心覺得此事非比尋常。試想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居然有人從自已佈置的天羅地網中無端失蹤,只好對比耶領事和盤托出。
比耶領事聽完之後也覺得匪夷所思,倒也不曾懷疑英租界故意撒謊來掩飾發錯,道:“看來現在我要馬上通知領事先生,然後調集更多人手封鎖整個沙面租界。要是讓小偷逃出沙面,那就難辦了。”
鄧傑森只好同意,然後道:“我現在會繼續追查,有什麼線索馬上和你彙報。只不過馬些路神父必須交代那三個教堂職員是什麼人。”
比耶副領事剛想說什麼,就看到那個戴沙展急匆匆地走來對著鄧傑森道:“我們在樓上閣樓有發現!”鄧傑森上尉一聽,臉色大喜,連忙就和比耶副領事一起跟了過去。等到他們上到聖母堂的閣樓,閣樓處唯一的視窗洞開,能看到街外的夜色。
戴沙展指著那個視窗道:“上尉,那幾個人應該是從閣樓處逃走的。”
比耶副領事十分驚奇,道:“閣樓這麼高,他們怎麼逃得出去?”
鄧傑森走道視窗前,朝外一看閣樓下是一片房頂也是屬於聖母堂的一部分,而這片房頂一直延伸開去直到不遠處一片小園林,似乎是私人住宅的花園。園林與聖母堂之間有著一排鐵柵欄隔著。戴沙展道:“報告領事先生,我們發現了視窗下有一條粗繩一直垂落到到下面的房頂,我們已經派人去了房頂上面搜查,發現了不少腳印。估計嫌疑人是從視窗處用繩索垂落,再從房頂逃脫。”
鄧傑森道:“那些腳印是延伸到哪裡了?有下到平地嗎?”
戴沙展道:“沒有,那些腳印一直去到鐵欄那裡就消失了。他們應該是翻過了鐵欄去到了另外一邊。”
鄧傑森冷笑一聲,道:“在這個閣樓裡怎麼這麼湊巧就有這麼長的繩索。”說完轉頭看著比耶副領事道:“鐵欄那邊是什麼人居住?”
比耶副領事看了看,突然有點臉色不自然,道:“那個,那個是我們租界的銀行大班菲力比先生的住所。”鄧傑森看到比耶副領事這樣的表情,覺得有點奇怪,道:“看來領事先生有點害怕這位大班菲力比先生呀。難道他是貴國的什麼大人物?”比耶副領事囁嚅道:“這位菲力比大班是個比較特別的人物,如果那三個人真的逃進了他的住所,那就麻煩了。”
當下他就向滿臉疑惑的鄧傑森和戴維斯略微解釋了一番。這個法租界的銀行大班菲力比先生確實是來頭不小,全名叫路易士.阿佛列.菲力比,有法蘭西的奧爾良皇族血統。菲力比大班是一位狂熱的君主制者,堅信自已祖上的血統可以一直追溯到法蘭西帝國奧爾良王朝時代還是查裡曼大帝的神聖子孫。據聞他本人性格十分古怪,經常和很多歐洲秘密的宗教道團過從甚密。菲力比大班出身貴族,家境富裕,在亞洲生活多年,在法租界系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比耶副領事道:“菲力比大班是法租界非常緊要的人物,和總領事先生關係非常密切。那三個人會不會根本就沒有翻過去鐵欄那邊呢?”
鄧傑森十分堅定地搖搖頭,道:“這裡前後左右都被我們封鎖了,他們根本就不可能逃得出去。唯一一條路徑就是翻過鐵欄逃到另外一邊。我們必須要進去裡面徹底搜查!”比耶副領事臉上十分難看,道:“菲力比大班的地位太高了,我只能報告總領事先生,由他來做決定。”鄧傑森一聽就大聲道:“絕對不能再拖延了,那三個人可能是十分危險的人物,如果我們不立即追捕,我們不能承擔後果的。”
一時間兩個人就爭論起來,本來沙面租界裡英、法兩國就是面和心不和,這個鄧傑森更是一向囂張跋扈慣的了,很快就兩人就劍拔弩張,氣氛弄得有點僵了下來。幸好一旁的戴沙展提出了個主意,就說一邊由他翻過去鐵欄那邊察看一番,同時比耶副領事負責向總領事彙報。如果真的發現了三人潛入了大班住宅的痕跡,就等比耶副領事的訊息然後行動,這樣就兩不耽誤、兩全其美。
鄧傑森和比耶副領事考慮了一會同意了這個折中辦法,當下各自行事。鄧傑森暗暗囑咐了戴沙展一番,說這次無論如何也要讓法租界丟個大臉。戴沙展為人就比這個鄧傑森寬厚得多,當下唯唯諾諾然後就從房頂走到了那片鐵欄前面。鄧傑森率領餘下士兵散佈在四周戒備,以防不測。
戴沙展經驗豐富、身手了得,從房頂上輕輕翻過了那排鐵欄跳到了另一邊的那個園林。待到他落了地,趁著夜色四處觀看了一下,發覺這邊是個私家花園,不遠處樹木掩映之下看到一棟大概三層樓的洋房,想必就是菲力比大班的私宅,洋房外表看來十分別致。而聖母堂緊挨著花園這邊是差不多兩人高的房頂,從房頂上輕而易舉就能翻過鐵欄。想必是這個菲力比大班以為在聖母堂旁邊也無須過分擔心保安問題,所以鐵欄這一邊完全沒有任何戒備。戴沙展在地上仔細察看,好不容易才看到了有幾道雜亂的腳步痕跡一直向著洋房處而去,看那樣子好像還是剛剛踩出來的樣子。他心裡一陣高興,剛想轉身就看見一條黑影從鐵欄上跳了下來,原來是鄧傑森也翻了過來。
戴沙展連忙將他的發現說了一次,鄧傑森上前仔細地看了看,道:“那三個傢伙一定是進了房子裡面,我們也偷偷潛進去!”戴沙展嚇了一跳,道:“那是菲力比大班的私人住所,我們可不能進去呀,要等法租界總領事的命令。”
鄧傑森“哼”一句,道:“等法租界總領事有了決定就太晚了。我們必須儘快把失竊的檔案找回來。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戴沙展十分奇怪,實在想不通為何他如此肯定聖母堂裡逃脫的這三個人就是偷取機密檔案的小偷。但是不及他多想,鄧傑森已經貓著腰,飛快地走到了洋房的牆角下躲在了陰影當中。他也只好硬著頭皮地走到了鄧傑森身旁。
兩人正在打量左右準備下一步行動的時候,突然就聽到了洋房頂層上靠最左邊的一個窗戶傳來了一下輕微的呼叫聲,然後就消失了。兩人立刻抬頭看去,馬上看到那個房間裡亮了一下燈光,又隨即熄滅。鄧傑森心下高興,戴沙展卻將他一把按住,又指了指上面。鄧傑森順著他手指一看,在那個房間視窗下面沒多遠的牆角現出一條黑影有七八尺長,黑影的身子緊貼著牆壁像條壁虎一樣蜿蜒而上,慢慢在靠近那個視窗。
鄧傑森和戴沙展都揉了揉眼睛,有點不太相信眼前所見,牆上面的這條黑影似乎有手有腳,看上去就像條巨型壁虎。但說是條壁虎又未免太過匪夷所思,世界上哪有這麼大的壁虎?最令鄧傑森吃驚的是,那條黑影的背上居然好像還揹著個人。黑影背上的那人一動不動。鄧傑森掏出手槍向戴沙展打了個手勢,兩人慢慢走到了黑影伏著的牆下,仰頭觀看。那條黑影似乎覺察到下面的兩人,低下頭來看著兩人。鄧傑森仰頭仔細看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條黑影的頭看起來像蛇又像魚,黑暗中還能看見兩隻光芒芒的眼睛。鄧傑森曾駐守過印度也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動物,但是牆上這東西卻是平生所未見,一時間竟然愣在當下,也拿不準是否就開槍射擊。戴沙展在旁邊一手按住他道:“上尉,不能開槍呀。這裡是菲力比大班的房子,那是非同小可。”正當他兩人僵持之間,牆角另外一邊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兩人順著聲音看去依稀看到順著牆角一邊大概往這棟洋房大門的方向有個人影一閃而沒。戴沙展低聲道:“讓我過去看看。”說完還是貓著腰向那邊而去。
鄧傑森剛想跟上,耳聽得頭上有些響聲這才想起上面牆壁上的黑影,抬頭看上去,那條黑影正四腳快爬地轉過去另外一邊的牆角,瞬間消失不見。然後在洋樓的另外一面傳來輕微的腳步落地聲音,應該是那黑影從牆上跳了下地。
鄧傑森好奇心起,快步走到牆角轉彎處,慢慢探頭看出去,不看由自可,登時就渾身血液凝固,洋房另一邊的牆根下出現一左一右兩個人影,左邊那個看起來就是方才伏在那黑影背上的男子,此時正挨在右邊那個黑影的身上前行;而右邊那個黑影從背後看過去,無論身上的軍裝服飾和身形分明就是戴沙展。
鄧傑森真是說什麼也不相信,明明戴沙展已經摸去了另外一邊的大門方向,怎麼又突然在這邊的牆根下出現?而且還扶住另外一個人。他渾身突然覺得一陣冰冷,握著手槍的雙手汗水津津,雙手也不自禁地抖動起來。右手邊的黑影扶著另外一人繼續向前走了大概幾步,就扭過頭來看著鄧傑森。那臉龐對於他來說再是熟悉不過,就是他戴沙展。饒是這個鄧傑森平時如何不可一世也嚇得個魂飛魄散,再加上忽然聯想到沙面白鵝潭多年前廢棄的軍營的種種傳說,再也堅持不住雙腿一軟就坐在了地上。等到片刻後他回過神來,前面那兩個人已經消失不見,夜色中再無任何蹤跡。鄧傑森抹一抹臉,才發覺滿臉都是冷汗。
突然身後有人拍了一拍他的肩膀,鄧傑森上尉扭頭一看又差點喊出聲來,後面拍他肩膀的赫然又是戴沙展。戴沙展也是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道:“上尉,你沒事吧?”鄧傑森臉色蒼白,看了他好一會,道:“你是從哪裡來的?”戴沙展一臉疑惑,道:“剛才我不是跟你說要去大門那邊看看嗎?為什麼長官你沒有跟來?不是這裡又發現了什麼吧?”鄧傑森舒了口氣,道:“沒什麼,你在那邊有什麼發現?”
戴沙展皺皺眉道:“大門是鎖住的,應該是有人剛才想出來卻好像發現了我,然後又躲了進去,把門也鎖了。”
鄧傑森看了看方才那個“戴沙展”消失的黑暗深處,道:“你有看清楚那人是什麼模樣嗎?是菲力比大班嗎?”戴沙展有點猶豫,然後道:“我看到好像是個年輕女子,絕對不是菲力比大班。”鄧傑森“啊”了一聲,也十分驚訝,道:“居然是個女子?菲力比大班的房子裡怎麼會有個年輕女子?難道剛才聖母堂裡面那三個人之中是有個女的?”戴沙展道:“那也不一定,我剛才聽比耶副領事提過,菲力比大班有個女兒,法國名字叫雅芳小姐,說不定就是她。”鄧傑森想了片刻,道:“這就麻煩了,說不定那三個傢伙已經在房子裡面傷害了菲力比大班。我們要馬上衝進去!”
戴沙展道:“但是萬一裡面根本就沒有我們找的人,那豈不是也麻煩?”鄧傑森有點生氣道:“那你說怎麼辦?”戴沙展指指不遠處牆根下的地方,道:“我剛才走回來發現那裡有個地窖的窗戶,好像可以開啟。或許我可以從那裡偷偷鑽進去,看看是怎麼回事。”鄧傑森經過剛才一番驚嚇早就對這棟洋房有點厭惡,現在見戴沙展自動請纓要從地窖進去當然願意,就道:“那也好,你鑽進去之後小心地看一下。如果情況沒有什麼異樣就趕快出來。”戴沙展點點頭,兩人就走到了那個地窖的窗戶前。
沙面上基本都是西洋洋房建築其中有些還建有地窖。這棟洋房的地窖的窗戶正是開在地面之上,若非是戴沙展心思細密,根本就發現不了。戴沙展三下五除二就將那窗戶開啟,身手利落地鑽了半個身子進去向鄧傑森舉手示意之後,就跳入了地窖消失在黑暗中。鄧傑森將窗戶關好正想站起身子,忽覺得腦後風聲一陣劇痛就倒在了地上,臨失去意識之前隱約看到一條高大的黑影站在了自已的身後。
戴沙展跳入地窖之後待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後發覺這個地窖根本空無一物,卻也不大大約十來步見寬。盡頭處是樓梯,上去就是地窖門。他小心翼翼地走上了樓梯,在門前側耳聽了聽外面的動靜卻毫無異樣,就慢慢開啟了地窖門。他慢慢探出頭去,地窖外是一條走道,走道的另一邊看樣子是一樓的大廳,大廳過去就是大門,從大門外透入了些微的廊燈燈光,看出大廳內一片靜悄悄沒有任何人。畢竟是私自闖入菲力比大班的宅子,戴沙展只好壯著膽子走出門外,就想走出過道,向大廳而去。
突然一隻手臂從後而來就扼住了他的喉嚨,另外一把尖銳的東西就抵住了他的後腰似乎是把匕首之類。這一下突襲毫無預兆,戴沙展饒是訓練有素也被打了個猝不及防嚇得馬上不敢動彈。這條手臂的力量非常之大扼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也叫不出聲,心中一片恐慌知道是遇到了硬手。正當他在驚慌之際,眼前忽覺一亮前面有把女子的聲音用英語道:“這位先生,你不用害怕,他不會傷害你的。”
戴沙展從黑暗中突然見到光亮,一時間有些不適應過了一會兒才睜大雙眼,看到面前站著三個人說話的是個十八九歲的美貌西洋少女,手上點著蠟燭旁邊站著的赫然就是那個米肖神甫,他們二人後面還著個用黑布蒙著嘴臉的人,手上拿著把短刀。身後制服著他的這人從他腰間掏出手槍,然後用繩索飛快地捆起他的雙手,動作乾淨利落,不過馬上又用手臂扼住他頸部只不過用力沒有那麼重。
戴沙展這個時候稍為鎮靜下來,看著面前這個美麗年輕女子,忽然道:“你就是菲力比大班的千金雅芳小姐?”
那個少女略一猶豫就點了點頭表示承認。戴沙展再看看一旁愁眉苦臉的米肖神甫,又打量了那個蒙著黑布的人真是一頭霧水,道:“米肖神甫,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是什麼人,怎麼你又會來了這裡?”
米肖神甫只在那裡唉聲嘆氣不停地在禱告。
雅芳小姐搖了搖頭,道:“這位先生你叫什麼名字?看你的樣子像是英租界那邊的軍官。米肖神甫有點嚇傻了,還是我來告訴你吧。”
戴沙展就報了自已的姓名,他身後那人的匕首還是沒有離開他的後腰。雅芳小姐居然用廣府話對著那人說了兩句,戴沙展雖然聽不太懂但是也知道那是廣府話,心中很是驚訝,莫非這兩個人都是中國人?雅芳小姐說了兩句之後,身後那人似乎聽從了她的意思,終於放開了扼住他頸部的手。
雅芳小姐頓了頓,似乎是要組織一下思路,然後就說出了原委。其實出手制服戴沙展的正是洪帶妹,而那個蒙著黑布的就是龔千石。方才在聖母堂內,鄧傑森佈置的巡捕踢開告解室門的時候,堂內大廳的蠟燭全部突然熄滅。兩隻軍犬不知被什麼東西吸引追出了大門,洪帶妹和龔千石就想趁亂逃跑,忽然發覺腳邊有些異響,洪帶妹連忙低頭一摸,地板上居然好像出現了個地道似的坑洞。
他也不及細想,隱約覺得這個坑洞應該是條逃生之路,就一腳將龔千石踢了下去,反手就將身旁的湯姐帶也拉了進去。等到下去了這個地道坑洞,洪帶妹才發覺裡面多了一個人,而他一手扯進來的也不是湯姐帶,而是這個倒黴的米肖神甫。
多出來的那個就是面前的這個雅芳小姐。她正是菲力比大班的千金,向來就是活潑膽大早在之前就發覺了自已住的這棟古舊洋房之下有著連通沙面的地道,其中主要的一條就是通往聖母堂。
這晚菲力比大班身在香港會面一個要人,所以當雅芳小姐發覺旁邊的聖母堂有英租界的人出現的時候,她居然異想天開走進了地道來到聖母堂想看個究竟。
碰巧她開啟地道口的地方,就是在洪帶妹和龔千石的落腳處,洪帶妹和龔千石這才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在眾人面前。說起來匪夷所思,連洪帶妹自已都暗叫離奇。等到達了菲力比大班住宅之後,雅芳小姐還會一點廣府話,一番溝通之下雅芳小姐居然同意協助兩人逃出沙面,而且她還提議用米肖神甫作為人質。但是當她想出門探查情況時就發現了戴沙展。隨後戴沙展從地窖潛入都在屋內眾人的掌握之中,以洪帶妹本事,輕易制服了戴沙展。
戴沙展聽完之後,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道:“雅芳小姐,這兩個人很可能就是偷取了我們英租界領事機密檔案的間諜,您居然要幫助他們逃跑?”
雅芳小姐毫不在意,道:“反正我在地道被他們兩個碰上,還搭上了米肖神甫,如果我不同意,他們會對我們兩個不利的。”
戴沙展愕了一愕,道:“那你現在告訴了我,難道是要殺我滅口嗎?”
雅芳小姐搖搖頭,道:“我們絕對不會而且也不敢殺害大英帝國的軍人,只是想讓你作為人質協助他們兩個逃跑。”
戴沙展道:“你就不怕我過後馬上報告給我的上級聽嗎?你法租界大班的女兒協助大英帝國的敵人逃跑。”
雅芳小姐一聽,更加得意地道:“那不要緊,反正你私自闖入法租界私人住宅,這個已經是國際糾紛了。你們侵入了我法國的領土,乾脆就叫這兩個人現在把你解決掉吧。”說完就跟洪帶妹說了句廣府話,雖然語音有些生硬,但是卻是一字不差。
洪帶妹聽完之後“哼”了一聲,知道戴沙展不肯就範,手上的匕首就輕輕向前一挺,把個戴沙展嚇得個半死連忙求饒,心想現在自已已經是名副其實的人質了,就算真的就範,以後也未必能怪到自已的頭上,只是難以向上級解釋為何會失手被擒。但此時此刻也顧不得這麼多了,他深知廣州城內特別是對岸沙基的中國人對沙面的西洋人早就心懷不滿,身後這人保不準就是亡命之徒,惡向膽邊生就一刀下來,自已的小命就凍過水了。於是他連忙對雅芳小姐表示同意。雅芳小姐對洪帶妹和龔千石一翻譯,兩人都點了點頭,只有米肖神甫更加愁眉苦臉。
戴沙展道:“就算我同意做人質,雅芳小姐你又有什麼辦法送這兩位‘朋友’出去呢?”
雅芳小姐指了指腳下道:“這下面就有一條地道通往域多利亞酒店旁,那裡一出去就是沙面英租界通往對岸沙基的西橋,有戴沙展在,自然能帶我們過去。”
當年的域多利亞酒店就在與沙基隔水相望的沙面北街上,旁邊就是那條至今還在,橫跨在沙基湧上的的英租界石橋--- 西橋。而域多利亞酒店就是今日的勝利賓館,也是當時的英租界領事辦事處所在地,酒店頂上飄揚著的是大英帝國米字旗。
戴沙展一聽大驚失色,萬想不到這個法租界內的洋房地下居然有條地道通往英租界領事辦事處的域多利亞酒店旁,心想如果有命回去一定要報告上級這個驚人的秘密。他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道:“我還有個問題。”
雅芳小姐有點不耐煩道:“你還想問什麼?”
“既然你們四個是從地道走過來的,那麼我們在聖母堂閣樓上發現的繩索和腳印又是誰留下的?”
雅芳小姐聽完有點詫異就翻譯了一遍給洪帶妹聽。洪帶妹皺了皺眉,道:“我們四個是從地下的通道逃過來的,剛才混亂之中少了湯姐帶和陳久如。難道是湯姐帶將陳久如也救了出來?”說完之後他自已也搖了搖頭,湯姐帶只是一個小孩,又如何能在黑暗之中、英法租界士兵、巡捕環伺之下從閣樓垂繩而下呢?
戴沙展聽雅芳小姐轉述了洪帶妹說話,道:“為什麼閣樓上這麼巧合就有繩索準備在那裡?難道你們一早就計劃好從閣樓逃脫嗎?”
洪帶妹道:“我上閣樓察看之時早就在閣樓找到了幾條廢棄的繩索,結成一股,打算用作不時之需,看來湯姐帶這鬼靈精真的逃脫了出來也不定。”
龔千石焦急道:“陳久如還是昏迷不醒,湯姐帶又只是個小孩,我們要馬上出去救他。”
雅芳小姐搖頭否定道:“你們出不去的,外面已經驚動了法租界的巡捕,現在沙面大街上早是重重封鎖。你們根本沒有可能去救那兩位朋友。除了從地道逃去域多利亞酒店,根本沒有別的路。而且還要抓緊時間,否則等英租界把那條沙面西橋也封鎖了,你們就別想逃出沙面了。”
洪帶妹對龔千石道:“雅芳小姐說得有道理,外面已經快要天光。我們要馬上逃回沙基,把救傷藥送比火麻仁,不然他的性命凍過水。至於湯姐帶和陳久如我會再想辦法。”說完臉色也顯得有點陰沉。他身為洪山大人最講究就是義氣行先,現在要他暫時捨棄湯姐帶和陳久如,心下十分慚愧。
龔千石也知道情勢危急,洪帶妹這樣說不過是安慰自已而已,現在要救湯姐帶和陳久如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洪帶妹一手捉住戴沙展,對雅芳小姐道:“還是請小姐帶路,我們儘快從地道去沙面西橋。希望英國番鬼發覺得遲,還未來得及完全封鎖西橋。”
雅芳小姐點點頭,舉著蠟燭就走去了過道另外一邊。米肖神甫還是哭喪著臉,被龔千石半拖半夾跟在後面。
一行人穿過過道,來到過道的另一邊盡頭,面前出現的卻是這座洋宅的廚房。
戴沙展心下奇怪,難道這另外一條地下通道居然是在這廚房之內?雅芳小姐領著眾人走進廚房,用手上的蠟燭光照著廚房左手邊的角落有著一個像烘爐一樣的東西。這個物體大概三分之二的部分嵌在牆上,上方還有一條內壁設計的煙囪,應該是一直通往房頂。
龔千石低聲問洪帶妹道:“帶妹哥,這個是什麼東西來的?”洪帶妹從未到過西洋人的家居,也是一頭霧水,搖搖了頭,對著雅芳小姐道:“那條地道就在這裡?”
雅芳小姐一臉的興奮,好像是個小孩童有著一件珍藏的玩具要迫不及待地向玩伴炫耀一樣,道:“這棟房子是我父親特意來沙面買的,他後來就告訴了我這房子的秘密,就是地下這四條通道。而這一條就是開在這個麵包烘爐裡面。”然後又向戴沙展用英語說了一遍。
洪帶妹道:“剛才我們從聖母堂走過來這裡,出口是開在樓上的房間。莫非這裡是另外一條通往域多利亞酒店的?”
雅芳小姐點點了頭,道:“我可是花了很多時間研究了這幾條地道的。”
戴沙展突然插口道:“菲力比大班特意買這棟房子的目的就是為了這些地道?這四條地道是什麼人建造的?另外兩條是通向英租界的嗎?”
雅芳小姐搖搖頭,狡黠地道:“無可奉告,你今晚知道的已經太多了。”
戴沙展聽她這樣一說,打了個寒顫,忍不住看了看也用黑布矇住臉面的洪帶妹,雖然看不清他的樣貌,但從此人乾淨利落的身手,絕對是個心狠手辣之人,慶幸自已和雅芳小姐說的是英文,這個人應該聽不懂。
雅芳小姐也沒有再浪費時間,在牆壁用力搖了幾下,牆上的烘爐應聲而開,原來這個烘爐的門是用牆上的手搖把開啟的。
露出裡面黑黝黝的一個方形入口,蠟燭照了進去,是個大約幾步長寬的空間,地面鋪滿了一層黑色的煤炭末。雅芳小姐打了個手勢,然後就先鑽了進去。洪帶妹押著戴沙展隨後,龔千石則扶著米肖神甫殿後。
這個可憐的米肖神甫今晚真是經歷了長這麼大以來最不可思議的事情,此時已經有些自暴自棄,由著龔千石擺佈,也沒有再不停地祈禱嘮叨。進了烘爐之後,洪帶妹才發現原來貼著牆壁處的部分是向下傾斜的,從外面看很難分辨出來,加上被煙火所燻,以為不過是烘爐裡面的部分。牆壁向下傾斜大概三四尺,然後就看到一個很小的出口,隱隱有風透出。
雅芳小姐打量了眾人一眼,道:“看你們的尺碼應該可以進去的。”說完貼下身子,一下子就從這個小出口滑了進去。
洪帶妹對龔千石道:“我先進去,你再把這番鬼佬塞進來,我在那邊接應。”
說完也鑽了進去。龔千石待他滑了過去之後,也將戴沙展連推帶擠給送進去了出口。戴沙展雙手被綁,動作十分笨拙,幸虧他身形中等,勉強可以透過,但是也被牆壁磨傷了手腕。
龔千石等洪帶妹表示順利之後,就推著米肖神甫進去。米肖神甫看著那個在牆壁之下像裂縫一樣的出口,不禁有點害怕,正在猶豫,又開始那煩人的講“耶穌”之聲。龔千石既聽不懂,又有些怕耽誤時間,正想動粗,忽然聽到烘爐外的廚房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音。
他連忙轉頭看去,但是廚房漆黑一片,了無燈光,饒是他瞪大雙眼也看不見什麼東西,連忙捂住米肖神甫的嘴,再仔細側耳去聽,覺得在廚房外面的地上傳來一陣好像是有東西在滑過地面一樣,發出猶如落葉的聲響。
龔千石沒有洪帶妹在身旁,膽也有些怯,再也不敢猶豫,也不管米肖神甫願意與否,一把將他按進了那個出口,然後自已也連忙擠了進去。
幸好那邊的洪帶妹早有準備,一手就將兩人拉了出來。
雅芳小姐有點埋怨道:“為什麼耽誤了這麼多時間,我們要馬上走過這條地道的。”
龔千石也不敢對她細說,和洪帶妹打了個眼色。洪帶妹就對他道:“你和神甫跟住小姐,我帶著英國佬殿後。”一行人就繼續向前而去,原來從烘爐這邊出來已經是低入了廚房之下,是一條十分低矮窄小的通道,兩邊都是看似自然形成的石牆,地上有著一層細沙,走起來覺得十分溼潤。五個人貓著腰,由雅芳小姐一直帶領,順著地道蜿蜒曲折前行。
戴沙展和洪帶妹一面走都十分震驚,洪帶妹在沙基多年,雖然從未上過沙面租界,但是絕對沒想到沙面之下居然也可以有地道。沙面和沙基都帶著個“沙”字,其實是多年江中淤泥堆積而成,雖然經過多年人工打造,但是畢竟還是屬於土質鬆軟,這條地道的構造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至於戴沙展駐紮在沙面英租界也有不少日子,同樣萬想不到法租界之內會有這種地道,他一面被洪帶妹押著前行,一面更加疑惑為何雅芳小姐的父親菲力比大班會知道這棟房子的秘密,和他的目的何在,不禁腦子有點糊塗起來。
雅芳小姐走了一會兒,見大家悶不作聲,就對著後面的龔千石低聲道:“其實我知道你們兩個是什麼人?”
龔千石正在後面跟隨,冷不防聽她這樣說,吃了一驚,道:“你是什麼意思?”
雅芳小姐道:“我父親早就對你們沙基那邊的事情一清二楚。其實你們是洪門中人,我說的對嗎?”
龔千石更加驚訝不已,他是平生第一次看到西洋女子,這個法蘭西小姐不但會講廣府話,口中還會說出洪門的字眼,實在是天方夜譚,一時間也不敢說話。
雅芳小姐道:“其實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幫助你們兩個逃出沙面嗎?”
龔千石忍不住道:“對呀,我們和你從來不認識,你為什麼這麼大膽幫我們?”
雅芳小姐道:“我幫你們可是有兩個條件。”
走在最後的洪帶妹突然道:“哪兩個條件。”龔千石嚇了一跳,想不到洪帶妹的耳目聰明,一直在聽著他和雅芳小姐的談話。
雅芳小姐卻毫不驚訝,道:“第一,就是你們兩個要帶我去參觀一下陳塘南的大寨。”
龔千石聽完差點暈了過去,堂堂一個法租界小姐,居然提出要去參觀沙基的妓寨,真是風馬牛不相及,是敲破腦袋也想不到她會提這個古怪要求。
洪帶妹沒有應承,道:“這個可以商量。但是我看沒那麼簡單吧,第二個條件呢?”
雅芳小姐笑道:“第二個條件就是我要見其昌先生!”她的廣府話說的本來有些生硬,但是“其昌”這個名字龔千石卻是聽得明白,字重千斤,心頭不由劇震,現在他終於覺得這個雅芳小姐絕對不是個普通的法租界銀行大班女兒。
洪帶妹卻似早在料中,毫不驚訝,道:“你又怎麼知道我們識得其昌先生?”
雅芳小姐又笑道:“沙基洪山弟子膽大包天能夠敢闖上沙面的,除了你們還有誰?我說對嗎,洪帶妹大人?”
洪帶妹有些詫異,這個法國女子居然也知道他的名姓,沉吟了一會兒道:“若然雅芳小姐可以把我另外兩位兄弟也救出沙面的話,我就應承你這兩件事。”
雅芳小姐很爽快地道:“這個非常簡單,我可以答應你。”他們正在說話間,跟在龔千石後面的米肖神甫忽然拉著龔千石的衣服,不停地抖動。龔千石十分奇怪這個神甫的舉動,回頭去看。米肖神甫用手出力地指著眾人的身後走道深處。
洪帶妹走在最後,頓時警覺也回頭看去,見到漆黑的過道深處現出一雙微微發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