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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化險為夷

地道之中本就十分黑暗,全靠雅芳小姐手上的蠟燭在前引路,因此只能透過微弱的光亮看到這雙眼睛,至於眼睛後面是什麼東西,洪帶妹也看不清楚。

這對眼睛雖然只是微微發亮,卻十分晶瑩,透著些微的綠光,宛似貓眼一樣,雖然漂亮,但是此情此景就顯得十分之詭異。

米肖神甫是第一個看見,早就嚇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不停地搖晃著龔千石的衣服,然後拼命地想向前擠。地道內本就狹窄,龔千石被他差點推倒在地。最前面的雅芳小姐用蠟燭照了過去,也只是看到那雙眼睛,不由得有些害怕,顫聲道:“那究竟是什麼東西?”卻是衝口說出英語。

戴沙展到底是軍人,也未十分慌亂,道:“這裡地道太窄,我們趕快出去。”他剛說完,那雙眼睛好像離眾人又近了一點。米肖神甫更加害怕,開始有點歇斯底里,拼命地想擠過龔千石,連帶著也將雅芳小姐撞到石壁上。洪帶妹對著龔千石和雅芳小姐道:“你們趕快帶神甫向前走,龔千石你來押著英番鬼走。我在這裡擋住!”說完轉過身去,攔在眾人身後。

龔千石應了一聲,押著已經狼狽不已的戴沙展和雅芳小姐一同向前走去。

走了幾步,龔千石轉頭望去,洪帶妹背對著他,如山似嶽,堵在地道中,透過他的身子旁的間隙,看到過道深處那對眼睛又向前逼近了幾步。但是奇怪的是,那對眼睛所在的地方差不多是地道稍微轉彎之處,眼睛後面似乎還有一部分類似身軀的東西是順著地道的走向彎向後方,這東西居然是前身對著洪帶妹,後半部份還捲曲在地道的另一邊。

雅芳小姐也在一旁看到,忍不住道:“這東西看起來像是條蛇呀!”龔千石道:“這地道哪裡來的這麼大一條蛇?”突然打了個激靈,方才臨鑽入地道之時,黑暗中明明聽到廚房的地面有物絲滑過的聲音,難道就是眼前這東西?

洪帶妹喝道:“還不趕快走!”龔千石怕洪帶妹責怪,一手拉著她,一手拖著戴維斯沙展向前追趕跑在前面的米肖神甫。四個人連滾帶爬,狼狽不已,幸好這地道並非四通八達,沒有任何岔道,一條路走下去。大概走了十幾分鐘不到,前面就沒有了去路。

米肖神甫體力不濟,已經坐在地上喘氣連連。龔千石停下問雅芳小姐道:“前面沒有路,應該怎麼走?”雅芳小姐道:“你向上看一看。”龔千石走前幾步到地道盡頭,發覺地面石壁都已經十分潮溼,向上一看,石壁之上有個類似井口的出口。雅芳小姐道:“爬上去,再往上走,就是域多利亞酒店外面,沙面北街路面的下水道出口。”

龔千石看了看上面這個井口,心想爬上去倒不是難事,但是現在沒有洪帶妹在,又要押著戴維斯沙展,倒不是一件容易事。一想到洪帶妹,就不由得擔心起來,不知道他孤身面對那隻東西是否已經脫身。雅芳小姐似乎看穿他的心思,道:“你想回去幫忙?”龔千石點點頭,道:“洪山弟子,豈可拋下同門兄弟於不顧,況且那是帶妹哥,對我有救命之恩。我要回去看看怎麼回事。”

雅芳小姐道:“你儘管去吧,我幫你看著這個英國佬。”說完掏出方才洪帶妹繳獲戴沙展的配槍遞給他。

龔千石搖搖頭,道:“我不會用鬼槍,只用這個!你幫我看緊點這個番鬼佬。”說完晃了晃手中的短刀。雅芳小姐點點頭,轉身將槍口對著戴沙展。戴沙展見狀真是哭笑不得,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這位法蘭西小姐會去幫助龔千石,調轉槍頭來對付他。

龔千石小心翼翼往回走去,一路走一路仔細聽著前面地道的聲音。才走了十幾步,突然迎面一條黑影撲到。龔千石不及細想,立即一刀就捅了過去。誰知道一刀刺過去好像被鐵鑄一般,絲毫不動。他正驚慌間,就聽到洪帶妹的聲音道:“不用怕,是我!”原來這條黑影竟然就是洪帶妹。龔千石十分高興道:“帶妹哥,你沒事呀!那隻東西呢?”

洪帶妹道:“別問那麼多,我們趕快離開此處。”說完就向著地道盡頭走去。龔千石有些奇怪,忍不住向來路看去,但是地道中黑漆漆一片,也看不清楚什麼,也不敢逗留,連忙跟著洪帶妹而去。

雅芳小姐看到洪帶妹也十分高興,連忙追問究竟,道:“剛才那隻東西是條大蛇嗎?太可怕了,難道是從我家裡跑進來地道的嗎?”但聽她的語氣,興奮多過害怕。龔千石心下好笑,這個雅芳小姐倒和湯姐帶一樣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

洪帶妹卻沒有理會她,看了看牆上的出口,道:“雅芳小姐你和米肖神甫先上去。我們二人押著這個英國佬隨後。”

雅芳小姐好生無趣,只好扶著米肖神甫當先爬了上去。隨後洪帶妹和龔千石押著戴沙展慢慢爬上出口。眾人爬上了井口,原來是個幾尺方圓的空間,牆壁上十分潮溼,顯然應該是靠近沙基湧的緣故。牆壁上有一排人工開作的樓梯,一直向上延伸,大概三四人高的地方果然就看到了一個下水道的出口。

洪帶妹問道:“外面是什麼地方?”雅芳小姐道:“外面就是沙面北街域多利亞酒店旁邊。大街對面就是沙基湧岸邊。向右邊走沒多遠就是西橋。這個時候那裡的崗哨應該沒那麼嚴密的了。我們可以混出去沙面。”龔千石高興道:“那太好了,若然哨兵不多,我們硬闖出去也可以。”洪帶妹搖搖頭道:“今晚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恐怕這個時候英國佬已經封鎖了橋頭了。”

龔千石道:“那我們該如何?”洪帶妹冷笑一聲,拍了拍戴沙展道:“有這個英國佬在手,我們就賭一賭運氣吧!”龔千石點點頭,道:“讓我先上去看看什麼環境。”雅芳小姐道:“還是我先上去吧,我從這裡出去過。”說完也不等龔千石回答,手腳利落地就爬上了樓梯,上到頂部,用手捅開下水道出口就爬了上去。洪帶妹和龔千石在底下等了好一會還不見她的迴音,洪帶妹臉色一沉,道:“恐怕上面有些不對路,讓我上去。你在這裡等著,一有事情馬上走回去!”龔千石只好點頭答應。洪帶妹幾下手腳爬了上去,龔千石在提心吊膽地等了一會兒,才看見洪帶妹爬了下來,道:“我們趕快上去,趁還未天光,衝過橋去!”

說完兩人扶著米肖神甫和戴沙展一起爬了上去。等爬出了出口,龔千石才發覺原來這個下水道出口就在域多利亞酒店旁一條冷巷,四周都堆滿了一袋袋的垃圾,看來這條冷巷是酒店的垃圾站。而域多利亞酒店就緊挨在冷巷旁邊,只有幾步之遙。而巷口正對著沙面北街,已經能看見沙基湧和對面的沙基大街。

雅芳小姐正伏在巷口,探頭看著大街上的情形。龔千石也走了過去,輕聲道:“剛才你怎麼這麼久都沒有迴音?”此時沙面北街上十分安靜,往東面看去不遠處,就可以看到那條跨在沙基湧上連線沙面和沙基的西橋。橋頭處並未看到有英租界的巡捕。雅芳小姐噓了一聲道:“剛才是橋頭在換崗,所以我不敢叫你們。”洪帶妹在後面道:“我們現在趁剛剛換崗,防備最差,一起衝過去。”雅芳小姐十分興奮,道:“那讓我走在前面,他們看到是我一定不為意,你們可以從後偷襲。”洪帶妹看她講得如此輕鬆,渾不當回事,不由得暗自苦笑。

龔千石指指戴沙展,道:“那這個英番鬼和小神甫怎麼處置?”

雅芳小姐尚未來得及回答,眾人就聽到沙面北街東面的方向傳來一陣人聲嘈雜,和整齊的腳步聲。洪帶妹幾個連忙探頭看去,差點叫出聲來。大街東面方向,正有一大隊英軍和巡捕沿著大街小跑而來,荷槍實彈,大約有五六十人,後面還跟著不少看起來是法租界的安南巡捕。有不少巡捕是提著馬燈在沙基湧岸邊包抄過來,封鎖住了橋頭。

燈光照耀之下,就看見頭上包著繃帶的鄧傑森正在大聲吩咐士兵、巡捕在佈防,還不停地跟身旁一個西洋人在說著什麼。而那些法國安南巡捕也走到大街這一邊,開始沿著路邊警衛。

雅芳小姐終於有些慌張起來,對洪帶妹道:“那個軍官說,一定要封住西橋。一到天亮法租界和英租界就會展開大搜捕,還會封鎖整條沙基湧!所有船隻都要扣留搜查!龔千石聽完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淋了下來,如墜冰窖,現在要逃回白鵝潭邊找鵪鶉榮已經不可能,而且湯姐帶和陳久如又失去了聯絡,不知道鵪鶉榮那邊是否還安全。

而西橋就是唯一的通道能逃出沙面,現在鄧傑森封鎖了橋頭,這回真的是插翅也難飛了。他焦急地看著洪帶妹,洪帶妹臉色凝重,皺著眉頭,正在不停地思考。那個戴沙展看到橋頭上這麼多自已人,十分高興,不停地對雅芳小姐勸說,要洪帶妹和龔千石向鄧傑森投降自首。雅芳小姐被他囉裡囉唆開始厭煩起來。洪帶妹一手抓住戴沙展的脖子,對雅芳小姐道:“叫他這條番鬼不要再吵,不然我馬上閹了他!”

雅芳小姐精神大振,一字不差地說了一遍給戴沙展聽,戴沙展被洪帶妹抓住幾乎透不過氣來,還聽說要幫他去勢,連忙閉嘴,不過心下自然不服: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逃出沙面。看看天色將明,若然再拖延下去,等到天光就更加不用想逃跑出去了。洪帶妹雙眉一挺,對龔千石道:“你夠膽再來一次搏命賭嗎?”

龔千石只道他說的是在當日在多如茶樓自已搏命賭搶上小梁山,就道:“有什麼不敢,小梁山我也不一樣上去了?”

洪帶妹笑道:“好個千石仔夠膽色不丟聯順的面。我們也跟英國佬來一盤搏命賭。若然我們命大就闖回沙基送藥救火麻仁;若然運氣不好,大不了就送了性命在沙面,決不能讓番鬼佬生擒活捉。你說怎麼樣?”

龔千石豪情滿胸,道:“好呀!能跟‘洪山武二郎’一起死在沙面也不錯,幾歹就幾歹,燒麥就燒麥啦。”

洪帶妹點點頭,對雅芳小姐道:“今晚救命之恩我洪某感激不盡,待會我們兩個劫持這個英鬼佬出去,硬闖橋頭。還是不要連累雅芳小姐和米肖神甫了。”

雅芳小姐一聽就急了,道:“那可不行,我還要拜見你們沙基的‘細眼皇帝’呢。你們乾脆也把我劫持出去,就放了神甫吧。”洪帶妹當然不肯,兩個人一時間爭持不下。雅芳小姐不耐煩地道:“怎麼你這個洪山大人如此婆媽,很快就天亮了,再拖延下去就誰都別想走了!”洪帶妹打了個突,嘆了口氣,將身上的藥品分了一半給龔千石,道:“等陣你自已執生了。誰有命逃出去,至少還有些藥能帶回去!”說的真是風蕭蕭易水寒,饒是他本領高強,也知道要在番鬼和巡捕的西洋槍械下全身而退那是九死一生。

橋頭的鄧傑森正在佈置橋頭防衛,一面和身旁的法租界副領事比耶在商議。他剛才在菲力比大班的花園被偷襲打暈,等到他醒來之後知道大事不妙,戴沙展又一去不復返,所以就連忙帶領部下趕來西橋,另外請求法租界封鎖東橋。

比耶副領事已經上報了法租界總領事,總領事一聽到涉及菲力比大班就責備了他一頓,還強調絕對不能驚動到菲力比先生,儘快將潛入沙面的竊賊捉獲,好向英租界交待,同時下令封鎖沙面東橋,配合英租界。比耶副領事找到鄧傑森,告知連總領事也不敢貿然得罪菲力比大班,那就不要妄想入屋搜查了。

鄧傑森雖然失望,已經隱隱覺得菲力比大班的私宅有古怪,因此嚴命封鎖沙面河道和自已親自來西橋,來個守株待兔。比耶副領事命令巡捕房召集大批法租界巡捕封鎖了在法租界的沙面東橋。這樣一來,沙面上英法兩國已經重重封鎖,專等天亮再來個甕中捉鱉。鄧傑森和比耶副領事兩人正在談論之間,突然身旁幾個警戒計程車兵和巡捕高聲呼叫起上來。鄧傑森抬頭一看,見到不遠處北街上走來了幾個人,在前面的竟然穿著的戴沙展的軍服。

鄧傑森連忙對眾人道:“不要開槍。”一個下士道:“長官,那個是戴沙展呀!”走過來的這四個人,兩個在前,兩個在後。前面左手邊的正是戴沙展,雙手被反綁在後,另外一個穿的是神甫的長袍。比耶副領事抽了口涼氣,道:“另外一個是米肖神甫呀。上尉長官千萬要小心!”神職人員在沙面租界地位尊崇,如果有什麼閃失,就算是總領事也擔待不起。

鄧傑森滿臉怒容,他奔波了一整晚現在才終於看到對手。此二人一定就是今晚在英領事總署的竊賊現在居然還敢劫持軍官,簡直是對大英帝國的極大侮辱。他生氣地道:“副領事先生,我就說菲力比大班有問題,不然怎麼我的手下會被人劫持?”

比耶副領事丈二和尚,他並不知道鄧傑森派了戴沙展潛入菲力比大班的房子,心道:你的部下被人劫持,關法租界什麼事?

鄧傑森大聲道:“你們兩個是什麼人?竟然敢劫持大英帝國士兵?你知道這裡是英租界嗎?” 比耶副領事一聽就覺得是廢話,對方這二人敢潛入沙面租界本來就是亡命之徒,暗暗埋怨這個上尉飯桶,色厲內荏。後面那兩人均是黑布蒙面沒有說話,劫持住戴沙展的那個人只是用手上的短刀指了指橋頭,意思很明顯就是要眾人讓路。

鄧傑森心裡怒火中燒,對著身邊的那個下士打了個眼色。那個下士立即會意,馬上去招呼橋頭上計程車兵和巡捕們搬開路障撤開兩邊。

四個人差不多走到橋頭時,那個下士卻忽然指揮著兩個士兵拖了一個人出來。劫持住戴沙展的那個人身子一抖,似乎很受震動。原來那個被拖出來的人就是還在昏迷不醒的陳久如,不知道怎麼會落在了英租界的手上。比耶副領事見鄧傑森滿臉堆笑,有點奇怪,隨後立刻明白,因為他看見橋頭靠近沙基湧的岸邊原來埋伏著十來個英軍還有巡捕。鄧傑森不愧是經驗老到,一早就佈置了人在橋頭旁邊,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眼看這劫持之人見到陳久如就馬上呆在原地,而那十幾個巡捕和士兵就能出其不意一擁而上,對方就算是三頭六臂也要束手就擒。鄧傑森看出陳久如就是對方的同夥,知道已經奏效,剛要向橋旁埋伏的英軍示意。那個挾持住戴沙展之人猛地將戴沙展推向鄧傑森。

戴沙展被推得跌跌撞撞而來。鄧傑森愣了一下,連忙伸手去接,突然覺得雙手一緊,這個戴沙展已經反手將他扭住,隨後一拳就打落他腰間。

這一拳力道驚人,痛得鄧傑森冷汗直冒,剛罵了一句,立刻醒悟過來,暗罵自已蠢鈍中計。這個根本就不是“戴沙展”。當下變出意外,連橋邊那十幾個巡捕和士兵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所有人見長官被制服,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鄧傑森怒道:“天殺的,這個不是戴沙展,是假扮的!”背後那人雙手一用力,痛到他殺豬般就叫了起來,此人正是洪帶妹假扮,另外兩人分別是雅芳小姐和龔千石。

還是比耶副領事眼尖,才看清楚這個所謂“戴沙展”只是穿著他的軍裝,但是一直都是微微低頭,朦朧之下下如果不看仔細真的會想當然。而被龔千石押著的“米肖神甫”現在看清楚才是真正的戴沙展,只不過他的嘴已經被一張爛布綁住,作聲不得。

眾英軍和巡捕見長官被擒,都投鼠忌器,無人敢輕舉妄動。洪帶妹一手繳了鄧傑森腰間配槍,單手一捏,那把精鋼手槍立時彎成一團,然後再用手放在了鄧傑森的頭頂。

那個英軍下士見到洪帶妹手勁如此驚人,已經是嚇得不輕,現在看到他居然還將手放在長官的頭上,還不輕易就把他的頭給捏碎了?更加不敢輕舉妄動。鄧傑森大聲對著手下喝道:“你們在幹什麼?還不快點開槍,一個也不能讓他們逃出去沙面租界!”

比耶副領事看到人質中沒有米肖神甫,心念一動,悄悄揮手招呼法租界巡捕的帶隊探長到身前,輕聲用法文吩咐道:“待會如果這幾個人強行衝上橋逃跑,你們不要理會英軍,照樣開槍,絕對不能讓他們活著逃過去沙基!”那個探長吃了一驚,猶豫地答應。

所有英軍士兵和巡捕都不知所措,只有鄧傑森在破口大罵,正在僵持之下,忽然沙基湧上的河面響起一陣巨響。因為那聲音十分巨大,好像潮汛一般,所以眾人十分驚奇,危急關頭下都忍不住分心去看。漆黑的沙基湧上,一條浪線從不遠處划水而來,速度之快簡直難以形容。水浪前還有數不清的小魚躍出水面,好像是在開路一般。而更遠處,還隱約看到沙基湧河面上出現一大群的黑影,向著石橋而來。

那條浪線轉眼間就來到了西橋橋下水面,不計其數的小魚終於在水下的某個龐然大物驅逐之下,全部跳躍上了水面。一陣像傾盆大雨般的水幕從半空中飄潑到了沙面這邊的岸上,所有靠近橋邊的英軍士兵和巡捕全部被淋了個落湯雞,那些小魚也似連珠炮彈一般打到眾人身上,登時所有人都狼狽不堪、手忙腳亂,誰也未曾見過這樣的離奇古怪的場面。

比耶副領事還未來得及閃避就讓一條像子彈一樣的叫不出名字的小魚打中額頭,頓時讓尖銳的魚鱗割得鮮血淋漓。英法租界的軍警們紛紛走避,想躲到沙面北街另外一邊的洋樓建築物下找掩護。鄧傑森見到場面如此混亂,氣得大聲喝罵,想喝停不斷在逃跑的手下,但是連那個一直在押住陣腳的下士都被十幾條小魚打到頭破血流,昏倒在地,其他英租界軍警頓時就全部亂了方寸,不停地哭爹喊娘,有的乾脆就一口氣跑回原路。堂堂英租界軍警居然被水下的小魚搞到雞毛鴨血。

雅芳小姐被眼前奇景所驚訝,渾忘了躲避空中的飛魚,看得有點呆了。洪帶妹和龔千石見怪不怪,互相給了個眼色心領神會。龔千石就飛步向前,左手一掛,右手一插,那兩個本來押著陳久如的巡捕本就被怪異情形所嚇怕,又沒了下士在指揮,一時間措手不及就被龔千石打倒。

洪帶妹一手提起還在叫罵的鄧傑森道:“死鬼佬,陪我走過橋吧!”就向橋的另外一邊而去。龔千石拍了一拍還在發愣的雅芳小姐道:“雅芳小姐,你還想去沙基見‘細眼皇帝’嗎?還不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 ”說完扶著陳久如和押著被裝扮成米肖神甫的戴沙展走了過去。

雅芳小姐如夢初醒向著橋下的水面看去,登時眼都直了。只見沙基湧水面之下,雖然光線不太足還是可以看到一條大約四五十尺長的巨型黑影不停地在擺動身子,然後從水底下就不斷地飛出像子彈一樣的小魚,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如果那條黑影是條魚的話,按她自已目測所估計,這條魚實在是太巨大了,沙基湧這條內河哪可能有這種怪物?雅芳小姐不寒而慄,也不敢再看,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從橋上掉了下去,做了那黑影的早餐,連忙快步跟上洪帶妹和龔千石。

突然槍聲一響,洪帶妹三個都立刻停住腳步回頭看去,只見有十幾個法租界安南巡捕在北街上舉著手槍對著他三個瞄準。方才那一槍打在了橋的石砌欄杆上面,明顯就是特意打偏,以示警告。

比耶副領事捂著滿臉鮮血不停地用法語對著巡捕在訓話。

鄧傑森大聲地對著比耶副領事叫道:“死法國佬,不要開槍呀,我在這裡呀!”

雅芳小姐搖搖頭對他道:“上尉先生,這位副領事說了格殺勿論,一個也不準放過橋去。看來你也要陪我們一起死了!”

龔千石完全想不到這個法國副領事如此歹毒,連英國人也要一起殺,就道:“我們現在一起衝過橋去!”

洪帶妹道:“沒用的,這邊離沙基那邊太遠了。我們沒衝過橋的一半,他們就可以把我們全打死在橋上。”

龔千石指了指橋下的沙基湧,道:“那我們跳下去!”

洪帶妹和雅芳小姐都看了看橋下的水面,雅芳小姐打了個寒顫,道:“你要我跳下去和那隻大東西遊泳?我寧願留在橋上了!”

洪帶妹怒道:“我洪帶妹與其死在鬼子佬的手上,還不如跳下水去喂這條大魚!”轉頭對龔千石道:“把這兩個鬼佬放開,我們和陳久如一起跳水,再游過去對岸沙基,搏命賭呀!”

龔千石果斷地點點頭,一腳踢開戴沙展在地上,和洪帶妹扶住陳久如,一起爬上了西橋的石砌欄杆上。洪帶妹回頭對著雅芳小姐道:“你再不跳就要被打成洞穿,隨便你了!”

說完三個人就“噗通”幾聲一起跳了下沙基湧。同一時候比耶副領事已經命令眾巡捕開槍,子彈“嗖嗖”地打在橋上,雅芳小姐跺了跺腳,也一縱而下跳水和入水姿勢十分美妙彷如美人魚一般,看到橋頭邊上的很多英租界的軍警百忙之中都拍爛了手掌。

可苦了橋上的鄧傑森和戴沙展,二人都被反綁雙手只好就地在地上往橋頭滾回來,幸好這個時候比耶副領事已經命令停止射擊,但是鄧傑森還是手臂被流彈命中,痛得他大叫倒黴。

水中的飛魚終於停止,英法租界的軍警們也穩住陣腳,不等鄧傑森招呼就全部衝到了岸邊,舉槍就要往水裡向洪帶妹四人射擊。

洪帶妹四人沒入水中,良久還未浮上水面,鄧傑森已經被手下包紮好傷口,來到沙面岸邊,大聲道:“大家留意對岸,他們怎麼也要浮上水的,一看見他們浮上對岸,就格殺勿論!”

戴沙展突然叫道:“上尉,你看那邊。”眾人順著他手指一看,見到沙基湧西面的河道上,先前眾人看到的那一大片黑影現在已經來到了眼前。原來那一大片黑影不是別的,居然是數百條沙基疍家船戶的疍家船。沙基船戶百年在水上謀生,一般都是使用一種不大的小蓬船,後蓬就是住家,有些人口多的疍家,後蓬就比較大。

這個後蓬就是全家人的起居、煮食的地方,條件艱苦、枕星眠月。一到掌燈時分,很多疍家船戶就搖弋著這些頗具嶺南水鄉特色的蓬船來到沙基、長堤的珠江水面向岸上游人賣艇仔粥,還有不少疍家人還幫紫洞艇“阿姑”掌船拉客,互惠互利。

而疍家人遵循祖上規矩,一生只有上岸三次。雖然到了近代已經規矩不太嚴格,但是疍家人還是基本遵循傳統,在水上生活,就好像“鵪鶉榮”的阿公“兩腳黃鱔”黃天來。

而現在不是掌燈時分,卻有如此之多的疍家船出現在沙基湧上,卻是非比尋常。而領頭的一條蓬船特別與眾不同,船頭尖尖,用一段木頭雕成魚嘴的形狀,而魚嘴的尖上站著一個穿著短打衣服的老漢,滿臉絡腮鬍子,十分威猛,大聲地對著沙面這邊的軍警們道:“我們沙基疍家人,現在就要把船停在這裡捕魚,請這麼多位洋大人不要開槍!”

鄧傑森見水面上被這麼多疍家船所遮蔽,哪還能看到洪帶妹、龔千石四個?眼看可以手到擒來,現在又被突如其來地破壞,今晚上真是頭頭碰著黑,氣得嘴都歪了,大聲道:“快開槍,快開槍,把這些中國豬打死,打死!”

但是他手下的英租界軍警卻個個面面相覷,誰也不想開槍。原來鄧傑森雖然一向欺壓沙基的船戶,但是所有駐沙面的英、法軍警基本上人人都與沙基疍家船戶相熟,因為全靠疍家船戶,他們才可以一年到頭、源源不斷地買到各種私貨和違禁品,有些老兵和巡捕甚至和不少船戶都結為好友,還學會一口流利廣府話。現在叫他們開槍,雖然軍警中紀律嚴明,但是人情大過天,誰也不想主動開槍打水上的疍家船戶,都盼著有傻大膽貿然開槍,然後才開。甚至有心特別軟的英租界軍警都已經悄悄把保險拉起,想濫竽充數,矇混過關。

鄧傑森見連一向紀律分明的部下都不聽指揮,差點昏了過去,搶過身邊計程車兵手槍就要射擊。有懂廣府話的法租界安南巡捕已經在比耶副領事耳邊說了幾句,畢副領事臉色一變,衝到鄧傑森身前,道:“上尉長官,請不要開槍。這個老人是沙基船戶的領頭,幫我們兩邊的總領事先生都運過不少貨物。而且現在省城形勢混亂,如果我們貿然殺害了船戶,恐怕會引起更嚴重的事故,一發不可收拾。”鄧傑森看到這個法國佬居然還有臉來阻攔他,一拳就打了過去。比耶副領事料敵機先,閃在一旁避過。

而這個時候水上又有變化,所有疍家船分成兩撥,一撥繼續向沙基湧東面而去,另外一撥往原路而回。那魚嘴船上的老人對著沙面岸上的鄧傑森眾人抱拳拱了拱手,就指揮著所有船戶散去,似乎已經打完了魚。不少在沙面駐紮日久的軍警居然也對著那老人抱拳回禮,被鄧傑森怨毒的眼光一掃,個個嚇得連忙住手。

鄧傑森此時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這些疍家船是有意而來,洪帶妹、龔千石幾個已經從水下上了這些疍家船上,至於是哪一條現在根本無從查起,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今晚領事署失竊、聖母堂大亂,自已竟然還是讓對手逃出了天羅地網的沙面租界。比耶副領事一早就看不慣跋扈飛揚的鄧傑森,現在疑犯逃脫顯然賴不到法租界的頭上,還樂得看鄧傑森出醜和他如何回去向上級交待。至於在橋上開槍射擊則完全有藉口開脫,所以比耶副領事反而一臉輕鬆,還為沒有輕易開槍屠殺沙基船戶而慶幸。二人心情可以說是天壤之別。

雅芳小姐遲一步跳了下水,等她一縱入水底,連忙留意先前看到的那條巨大黑影,但是那條巨大黑影已經消失無蹤,不知去向。她還在疑惑之際,就看到水底下不遠處洪帶妹、龔千石扶著陳久如,對她打著手勢表示要游過去對岸沙基。但是隻要他們一浮出水面,沙面岸上的鄧傑森肯定會馬上射擊,到時候四個人小命就肯定不保。

那個一直昏迷的陳久如被水一灌,此時也清醒過來,顯然被水底情形所嚇,不停在掙扎,喝了不少河水,又昏了過去。突然四個人都看到了水面上鋪天蓋地的沙基疍家船,洪帶妹心頭大喜,立即會意,和龔千石拖著陳久如上了當先一條蓬船,由於水面上疍家船重重疊疊,鄧傑森除非飛上天能看見他們了。

龔千石上了船之後也把雅芳小姐拉上水,洪帶妹連忙為陳久如急救,好不容易才把他腹中的水擠壓出來。陳久如還是迷迷茫茫,完全不知道今晚眾人經歷的艱險。龔千石卻一眼就看見後蓬裡的“鵪鶉榮”,驚喜道:“阿榮,原來是你救了我們!”

“鵪鶉榮”也很激動,道:“千石哥,全靠我請了我阿公來不然誰能一晚上找來這麼多疍家兄弟!”

洪帶妹奇道:“‘兩腳黃鱔’也來了?”

鵪鶉榮指指船頭上的那個老人,道:“我在白鵝潭等了好久也不見你們,只好回去找阿公救命,阿公就說你們肯定會來西橋這邊所以就帶上所有沙基疍家船戶來這裡了。”

洪帶妹看了看船頭的“兩腳黃鱔”黃天來,點點頭道:“洪某這條命是欠了你們疍家人了!”

龔千石看了看左右,道:“湯姐帶呢?你有看見他嗎?”

鵪鶉榮指了指後面的其中一條船,道:“姐帶哥上了那條船,他和我一起去找我阿公求救的。”龔千石好似被蠍子叮了一下一樣,驚訝道:“湯姐帶和你一起去找你阿公?他不是來找我們了嗎?怎麼又跑回去找你了?”

鵪鶉榮一臉不解,道:“沒有呀,他一直和我等你們回來,後來看情形不對,我就撐船和他一起離開白鵝潭回來找我阿公了”龔千石看了洪帶妹一眼看到他毫無驚訝之色,似乎早在料中一樣,不由得十分奇怪,道:“帶妹哥,你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洪帶妹沉吟了一會道:“當時我們和那個英國兵瘋子打鬥的時候,湯姐帶突然出現用糯米糰對付水雲仙的時候,我已經覺得有些不妥。隨後他帶著我們逃向聖母堂,對於沙面上的街道十分熟悉,連哪裡有英軍巡邏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不覺得奇怪的嗎?”

龔千石一向粗心而且當時情況危急只顧著脫身,看到湯姐帶突然解救眾人除了感激之外實在沒作多想,現在回想起來確實十分可疑,才恍然大悟為什麼當時洪帶妹叫自已千萬小心,原來他已經看出湯姐帶不對勁起來了。

接連碰到火麻仁、水雲仙、湯姐帶在不同地方出現了分身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令人費解。龔千石和鵪鶉榮不約而同一起看去後面那條蓬船,都在想那究竟現在坐在上面的那個湯姐帶是真的還是假的?

洪帶妹好似看穿他們的心思一樣道:“你們不用猜了,現在這個湯姐帶肯定是真的,不信你們看。”

此時“兩腳黃鱔”的魚嘴船已經駛離了西橋有一段距離,沿著沙基湧向著黃沙、荔灣方向而去,而隨後的那條船也靠近了許多,湯姐帶正在船頭大聲招呼龔千石和洪帶妹,顯得十分興奮。

洪帶妹笑罵道:“你個短命種叫那麼大聲作死呀,生怕英國佬聽不見嗎?”龔千石和鵪鶉榮相互一笑看樣子這個確實是那個膽大包天、莽撞性急的湯姐帶。洪帶妹對著船頭的黃天來拱手道:“今日洪某得黃阿公相救,感激不盡。他日定當圖報。”

站在船頭的“兩腳黃鱔”笑道:“洪執事何須客氣,你地幾個今晚居然夠膽敢闖入沙面,我很佩服。況且你們是要拿藥去救‘其昌’先生的兄弟,我們沙基疍家怎能袖手旁觀呢?”

龔千石道:“黃阿公你也認識‘其昌’先生?”

黃天來道:“兩粵洪山‘細眼皇帝’威名如雷貫耳有哪個人不認識呀?如果不是先生恩情我們沙基疍家水上人到現在還是一盤散沙,自相殘殺。”

自清末以來西洋勢力入侵中國內河流域,廣州城珠江一帶的疍家船戶生計越來越困頓受盡各方壓迫欺壓而且更互相內鬥。後來其昌先生開始招收船戶門生,後來更令到本來相互敵對的長堤和沙基的疍家和解一統疍家船戶。所以在疍家船戶中“其昌先生”的名聲同樣是尊崇無比也令到沙面的英法勢力更加忌恨。

黃天來道:“我們水上人家對沙面上的鬼子佬早就忍了好多年了,可惜‘其昌’先生人在南洋,我地被逼忍氣吞聲了。現在其昌先生的門生兄弟有難,我們怎麼能不來幫忙?”洪帶妹和黃天來都是英雄氣概,相談之下更感意氣相投。

這個時候湯姐帶已經從另一條蓬船過來,興高采烈地纏著龔千石追問究竟。龔千石就約略將大概說了一次,還介紹了坐在一旁的雅芳小姐與他認識。湯姐帶聽得是如痴如醉,待聽到說居然還有另外一個“湯姐帶”出現的時候,更加手舞足蹈,完全是沒心沒肺。

龔千石又問黃天來剛才在沙基湧水底出現的那條巨大黑影是怎麼回事,黃天來卻顧左右而言他,不肯詳談下去。他轉頭對著洪帶妹道:“洪執事,現在我還是先把你們送上沙基,救人要緊,畢竟這裡還是靠近沙面,恐怕那幫英國佬不會善罷甘休的。”然後又指指雅芳小姐道:“這位西洋小姐你要如何處置?”

洪帶妹看了看渾身溼透的雅芳小姐,道:“我會帶她先回寶芝林,由榮叔作決斷。黃阿公,你們也要千萬小心,那個英國軍官肯定不會就這樣算數的。”

黃天來哈哈笑道:“洪執事但請放心,這個我自會料理。況且今晚他們也沒有看到你們的真面目,要追查起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轉眼之間,黃天來就撐著船到了沙基湧西邊黃沙碼頭附近,這裡離沙面租界已經有段距離,眾多疍家蓬船團團圍在水面掩護著洪帶妹幾個人安全上了岸,就算是鄧傑森派人跟蹤到此也難以發現。

洪帶妹和黃天來、鵪鶉榮再次道謝就帶著龔千石、陳久如、湯姐帶和雅芳小姐趁著還未天光就一路趕回上西關寶芝林分鋪。回到時天色已微亮,馬騮泰率手下一直在門口守護,見到洪帶妹一行人連忙上前迎接,見他們無恙而回,都十分高興

榮叔和打鐵勝聽聞他們回到也迎了出來。洪帶妹見榮叔一臉擔憂,連忙和龔千石將西藥拿了出來。榮叔見到大喜,就吩咐“打鐵勝”馬上趕往方便醫院延請懂西醫的醫生前來為“火麻仁”醫治。

洪帶妹和龔千石去看了看“火麻仁”,幸虧他體壯如牛、筋骨強健,雖然還有點發燒但總算性命無礙,兩人經過一晚艱險,總算是放下心來。這個時候先前在大舞臺被火燻昏的“花旦皇后”水雲仙已經被救醒,和慶和班陳班主一起來道謝洪帶妹相救之恩。一時間分鋪內非常熱鬧,眾人都坐下飲茶歇息一起聽著那個湯姐帶站在廳中添油加醋地述說今晚的沙面之行,尤其是說到那個“水雲仙”和“湯姐帶”之時,更是口沫橫飛宛若就在當場一般。

陳久如聽到自已被“水雲仙”裸體所惑而癲狂,更被眾人取笑,和水雲仙都羞得滿臉通紅。

榮叔待湯姐帶表演完畢,就向洪帶妹詢問馬些路神父,洪帶妹道:“神父也很想念榮叔你,他雖然年紀很大了,但是身體還很好。你不用掛心。”榮叔嘆了口氣,道:“想不到自從我落了香港這麼多年,就也沒有和這位老友見面。唉,我年紀已大,怕沒多少機會可以再跟他見面了。”

洪帶妹安慰了他幾句,道:“榮叔,今晚在沙面實在有很多事情令人太過匪夷所思,那個假的水老闆三番四次出現和我們作對,還要向你請教。”

榮叔沉吟了一會道:“我年輕時曾遇過一位從東瀛而來的高僧,他跟我提到過當年日本南北朝時南朝天皇得到‘神宮教團’的護衛逃過北朝追殺被封為‘御國教團’。再後來南朝並於北朝,但‘神宮教團’一直要恢復南朝天王法統而被鎮壓。那位高僧說過這個教團供奉一切自然靈神,內中更有術士精研狸貓變術。”

洪帶妹道:“我也聽其昌先生說過,那為何前後兩次這個假‘水老闆’看到糯米飯糰就發了癲一樣呢?難道糯米糰是她的剋星?”

榮叔道:“她若然真能夠變化人形還能人語舞蹈,這麼大的本事還會怕什麼糯米?當年那位高僧也提過這種變術狸貓天性最喜歡油炸糯米,神宮教團的法士就是用此飼養以作驅使。如此看來果然不假。”

龔千石插口道:“榮叔,那之前的‘火麻仁’、還有那個‘湯姐帶’都是那隻精怪所變?”

榮叔道:“我也是道聽途說而已,況且我畢竟沒有親眼所見。居然有狸貓可以用變術來幻化人形還能穿衣服講話,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會不會是你們一時眼花而已?”

洪帶妹、龔千石和陳久如三個人互相對望,都知道今晚所見絕對不是一時眼花。洪帶妹道:“這樣看來,英租界領事署被盜九成九和那個東洋人柳生葉有關。”龔千石道:“領事署有些什麼緊要東西,居然這麼大膽敢闖進去?”

榮叔道:“這個就難說了,這些番鬼佬各懷鬼胎互相看對方不順眼。東洋人派那個‘水雲仙’去行竊剛好也碰上你們,正好可以把英軍引來你們那裡,她好乘機逃跑。”

湯姐帶咬牙切齒道:“啊呀,這個假‘水老闆’太可惡了,還裝成我這個樣子!”又問陳久如道:“陳少爺,你在聖母堂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後來怎麼又落到英國佬手上的?”

陳久如搖搖頭,自從今晚在軍營看了“水雲仙”之後一直到在沙基湧落水才算是甦醒過來,中間發生了什麼變故他是一點也記不起來。洪帶妹因為雅芳小姐在場,還想再問榮叔關於沙面地道之事,始終沒有機會出口。

眾人經過一夜艱險都十分興奮,七嘴八舌討論起來但是都始終無法解釋所有古怪之事情。

榮叔揮手製止眾人,道:“今晚大鬧沙面,牽連甚廣,我怕英國佬很快就疑心到沙基這邊來。我看你們幾個還是找個地方暫且躲避一段時間為好。”

洪帶妹還未回答坐在一旁已經烘乾身上衣服的雅芳小姐對著榮叔道:“那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你們的其昌先生?”西洋女子一向說話直截了當,榮叔雖然見慣世面也不由得愣了一愣,皺了皺眉頭道:“洪帶妹,這個又是怎麼回事?”洪帶妹臉上一陣苦笑,只好將來由說了一次。

榮叔聽完忍不住笑道:“我今晚算是開了眼界了。想不到‘細眼皇帝’如此厲害,連鬼子婆也要請求拜見。”說完,臉色一沉,對著雅芳小姐道:“我看你年紀輕輕居然一口廣府話說得這麼利落,你究竟為什麼要見黃其昌?有何機心?”

雅芳小姐看著這位大名鼎鼎的榮叔卻毫無懼色,道:“因為我父親菲利比先生很仰慕‘其昌’先生,想和他合作,所以我就替我父親先拜會一下他老人家。”

洪帶妹道:“你父親是法國銀行大班,和其昌先生能有什麼事情合作?”

雅芳小姐道:“我和你所定條件,我帶你出沙面,你帶我見‘細眼皇帝’。現在我已經帶你出了沙面租界,至於其他事情你無須過問。”聯順弟子就討厭西洋人,現下見這法蘭西女子敢對洪帶妹如此無禮都大聲呵斥。

洪帶妹揮手製止,道:“我向來牙齒當金使,既然答應帶你去見‘其昌’先生,就一定會信守諾言。不過也要等‘火麻仁’醫治好傷勢。因為只有他是‘其昌’先生薦帖的門生,他或許會知道先生的下落。”

龔千石和湯姐帶都十分吃驚,想不到原來火麻仁就是唯一知道這位傳奇人物的去向,都想等他傷勢好轉之後立刻問他。

雅芳小姐還想再說,榮叔擺擺手,道:“這位西洋小姐你不用多說了。黃其昌肯不肯見你也還不一定呢,現在你就請到客房歇息,其他事情以後再說。”再對水雲仙道:“水老闆,這裡只有你是女子還請你相陪雅芳小姐。”水雲仙連忙點頭,欣然從命,站了起身。雅芳小姐這個時候也領教了榮叔的威嚴,不敢再頂撞,只好跟著水雲仙出去。那個陳班主見水雲仙離開,知道榮叔定然有緊要事情要和洪帶妹商量,也知趣離開。

榮叔臉色凝重,對著洪帶妹道:“我還有一個緊要訊息要告知於你。只不過先前你要去沙面取藥救人要緊,不曾有機會說出來。”

洪帶妹恭敬道:“榮叔請講。”

林世榮道:“粵軍已經打下河源、海陸豐,佔領了東江地區。很快就會圍攻重鎮惠州,粵西的軍隊怕是守不住省城了。”

洪帶妹沉吟不語,陳久如卻是又驚又喜,道:“那孫先生也會很快回到省城重組護法軍政府了!”

當時直、奉聯軍擊敗皖系,入主北洋政府,滇、桂領軍軍閥也要消滅粵軍。於是粵軍自福建漳州出兵,很快就一路攻陷大埔、潮州,沿東江挺進,擊敗桂軍前鋒,現在攻陷河源,接下來就應該是兵鋒直指東江重鎮、省城的東面門戶惠州了。只要惠州一下,東面再無屏障,粵軍必定回攻省城。短短數月就打到這個份上,看此情勢,滇、桂兩軍客佔省城,最終必然不是粵軍的對手。

榮叔道:“我不過是個練武教拳的,孫先生回不回來省城不到我去理會。但是粵軍司令東江陳競存為人精明強幹,現下又手握兵權,你也知道他與你們的大對頭‘十三行’關係淵深,和你們聯順的王叔達也很有交情。洪帶妹,你要早作打算呀。”

龔千石和陳久如不明所以,但是洪帶妹卻心下明白,聯順和“十三行”多年為兩粵洪門魁首相爭,但在其昌先生的威名之下,一直壓著義合興一頭。其昌先生志向遠大,謀求兩粵洪門聚合,自成一路氣數,不再寄附任何勢力,自然與大多洪山首腦相左,不滿其昌先生。

而聯順也不是鐵板一塊,王叔達為人陰沉刻忍、工於心計,和山主“火麒麟”都十分忌恨“細眼皇帝”在年輕一輩洪門弟子中的威望。王叔達此人絕對不能等閒視之,他做夢都想除掉其昌先生,取而代之。

現在廣州省城形勢將變、風起雲湧,洪帶妹和火麻仁自然其昌先生一系,若然粵軍趕走滇桂勢力,殺回省城,那在聯順而言,首當其衝者必定是繼“細眼皇帝”之後聲望最隆的“洪門武二郎”洪執事。此時省城各方勢力恐怕都在各自謀劃暗湧潛藏,所以榮叔才要特別提醒洪帶妹。

洪帶妹千頭萬緒心事重重,在思量若然粵軍回主省城於聯順之影響;今晚長提大舞臺之事,義合興和“水龍”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還有楊從善和他的保家大哥王叔達--- 聯順中一大厲害角色,肯定會趁此形勢變更之際興風起雨。想到他頭都痛了,不禁入了神。榮叔看著他凝重的神色,又對著龔千石道:“你和火麻仁兩個真是膽生毛了,居然敢去長堤廣利大舞臺生事。你們知道惹了多大的禍端嗎?”

龔千石嚇了一跳,轉念明白必定是馬騮泰告訴了榮叔,現在被他這樣一番數落心生不服,道:“榮叔,十三行和那個‘大山炮’想和東洋人勾結,起兵控制省城。如果我們不出手刺殺,那粵軍又怎能殺回來省城?況且姑爺仔那個短命種誣陷我和卓仁哥背祖忘宗,出賣本山,所以我們才要這樣做,以表忠心。”

榮叔搖搖頭,道:“凡事莫要強出頭,胯下雖想淮陰侯。你以為就這麼簡單的事?這個年月時事動盪,豈是你們這些小角色所能控制的?當年我早就勸過黃其昌多次,現在這個年月,有兵就是大王,他卻一心想振興洪山,所謂七山聚合和當權抗衡。這簡直就是以卵擊石,取死之道。爾等‘聯順’山主‘火麒麟’和‘義合興’的‘神仙餘’都是想依附當權選棵大樹來依靠。無論是桂軍也好粵軍也好英國人、法國人也好,省城四大山堂不過就是做他們的附庸。誰打贏了誰就是最大聲的那個,那‘聯順’和‘義合興’就倒向誰。這樣才能繼續做他們那些字花、番攤、賭館、大寨的生意,繼續撈油水。至於什麼洪山一統大業,誰提出來就是斷人財路,應該五雷轟頂、三刀六洞。”

榮叔看著龔千石道:“你和火麻仁倒好,膽大包天,居然跑到‘十三行’南關的地盤放火,你說他們會善罷甘休嗎?”

龔千石“哼”了一聲,道:“其昌門下、熱血門生,大不了大打一場!”

榮叔道:“你倒下巴輕輕,如果你一個人打他們十個?一百個?”

龔千石激動道:“卓仁哥這麼多兄弟,再加上‘洪山武二郎’帶妹哥打通街,難道還怕了‘十三行’不成?”

榮叔冷冷道:“你以為火麒麟會相助你們嗎?王叔達為人聰明絕頂,正好趁此良機將你們這幫‘其昌門下,熱血門生’一網打盡。到時候黃其昌的弟子兄弟全部死光光再除掉他,那些元老們真是要燒炮仗慶祝了。”龔千石被榮叔這樣一頓教訓,登時就啞口無言,看了洪帶妹一眼,忍不住小聲道:“有帶妹哥在,幫十三行埋單也可以。”

榮叔道:“洪執事雖然拳腳厲害,但是他也不是天下無敵的。須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況且雙拳難過天下呀,後生哥。”他突然臉色一沉,似乎想了什麼傷心事,道:“千石仔,你應該知道我師父是誰?”

龔千石啞然失笑,道:“肯定知道啦,榮叔的師父就是大名鼎鼎的黃師父呀,洪拳正宗。”

榮叔道:“我師父他老人家功夫夠好了那又怎麼樣?他今年都已經七十幾歲快八十了,難道還能好打到一輩子?以前如何英雄豪邁不一樣是晚景淒涼,連他自已的兒子都保不住!”說完開始激動起來。

龔千石吃了一驚剛想追問下去,洪帶妹擺手制止了他對著榮叔道:“榮叔不用再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十三行’內也是藏龍臥虎,我一個人未必能對付得了。”

榮叔稍微平靜了下心情,點頭道:“畢竟是你頭腦清醒,‘十三行’內強人眾多最要命的是聯順內也有不少人盼著你倒黴,禍起蕭牆,你這次是內外交困呀。”又對著龔千石道:“你知道為什麼‘十三行’這麼多年要和‘聯興順’爭個你死我活?”

龔千石道:“還不是為了爭著做洪山第一?”

榮叔一臉的鄙夷,呸道:“第一個大頭鬼,還不是為了西關沙基到南關長堤這一大片的油水地?加上大沙頭的花船大火之後,很多花艇姑娘都跑來了陳塘這邊,搶了‘義合興’多少油水?”

今天的人民路以東;中山三路的大東門以西;北到今天的越秀山、盤福路(也就是以前的觀音山);南到歸德門和大南門一線,也就是今天大德路至大南路和文明路一帶,是以往省城的城牆,這個範圍以內才是“省城”。前清時的督、撫、藩、臬和駐省城旗人、滿人都居住在城內。而漢人大都居住在城外。廣州城以外都是城外地區,包括人民路以西的西關,和大德路以南的南關長堤。南關長堤也叫新城,而長堤對開的江面,在今天的大沙頭地帶就是自晚清以來的花艇集會地,乃是煙花金粉之地,名副其實的銷金窩。

“義合興”雄霸南關,民國以來一直向當權政府包括二次革命和護國運動之後,和桂軍佔粵時期,承包了所謂的“花捐稅”。也就是控制了所有大沙頭花艇妓女的捐稅收入。

隨著商貿繁盛發展,從東江和外洋而來的過往客商、權貴都必定經過大沙頭的珠江水域進入省城,這個花艇之地自然是千金買笑,不讓秦淮。而“十三行”從中獲利簡直就是豬籠入水,每年的花捐抽頭所得以百萬來計。但是民國初年大沙頭經歷了一場花艇失火,一場大火將這繁榮“娼”盛的花艇之地燒得過乾乾淨淨。所有美輪美奐的江上花艇付之一炬。而很多花艇妓女就紛紛轉上岸上,很多就轉移到沙基的風月之地陳塘南,加入大寨賣笑。

可想而知“十三行”的損失就是十分慘重,雖然後來幾經發展,在長堤、東堤一帶也慢慢形成了很多大寨,甚至還因為西洋舞廳的引進,重新成為了煙花金粉銷金窩,但是畢竟不能與當年的盛況相比。所以“十三行”一直就想垂涎沙基陳塘南的地盤。更加上西關沙基的江面乃是西江到省城的要衝,很多糧油雜貨和從雲南廣西而來的土煙都要經過“聯順”的地盤;還有西關本就是商貿雲集之地,這樣一塊大肥肉,自從“細眼皇帝”出逃南洋之後,“聯順”聲勢大不如前,“十三行”一直蠢蠢欲動、覬覦不休。若非“聯順”尚有“洪山武二郎”坐鎮,“十三行”早就已經動手發難了。

“義合興”當桂軍佔粵時期,一直與粵西勢力來往密切,現在雖然省城轉眼就要易手,但是粵軍中的東江派也是和“義合興”交情頗深,所以當趁其昌先生不在的大好機會,若然和王叔達聯手,一舉剪除洪帶妹和火麻仁,然後獨霸西關、南關。那省城的兩大重地就盡在十三行與王叔達之手了。

龔千石聽完榮叔一番解釋,汗流浹背,方才知道自已已經卷入了這樣一個大漩渦中。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已一個鄉下小子居然還趕上這樣的大陣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