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天色分明是寅時。寅時深睡,婢奴們切忌不可弄出聲響,以恐驚擾了熟睡的主子。而且屋內的黢黑很是怪異,怎麼會一縷光亮都不見。
戚綰摸近一看,果然,門窗被片片木板釘死,一絲氣都透不進來。
她奮力撞了一下,除了為她的肩膀增添幾道瘀痕,並未造成任何影響。戚綰拍門喊道:“喂,有人嗎?來個人啊!”
無人響應……
也是,這個節點,估計也不會有人敢往上湊。
戚綰沉吟片刻,朝著門外喊道:“哥!戚子桑!你妹找你啊!”
她在心裡默數三秒,毫不意外,門外驟然響起敲門聲,來人也不應答。
戚綰挑了個話頭:“哥,現在什麼時辰了?”
門外響起回應:“巳時。”
天色已然不早了,戚綰想起昨晚疏竹顏與她交代的事,問:“哥,戚府是發生了何事啊?怎麼外面這麼吵啊?”
“戚綰,你這又是何苦呢?你掙不脫的啊!”
“不是,哥,就朱衍賢那個醜八怪還極其惡趣味!你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如花似玉的妹妹進火堆呢!你還是不是我哥了!”
“是啊,可是你爹都做不主,遑論你哥我呢?!”
倆人挨靠在同一門板處,唉聲嘆氣,愁苦連天。
戚子桑突然道:“疏竹顏來納吉了,提了一隻又瘦又小還醜的鴨子來了。”
戚綰出言拆穿他:“哥,有些刻意了。”
就算疏竹顏在如何落魄,他始終脊背不倒。他那般龜毛的人,別說相中了,就是看到稍微膈應人的事物都會選擇繞道而行。
“好吧,姑且算是隻品相還過得去的飛雁。可那又如何呢,他連戚家的門都進不來,現在正被關在外頭受人冷眼呢。”
這時,外頭響起嘈雜,聲響極大,漸近而強,是從府外傳來的!
戚綰撲向門窗,可眼前不能視一物。她急道:“外面怎麼這麼吵啊!一定是出什麼事了?……”,屋外的足音漸離,“喂,戚子桑!你倒是放句話再走啊!”
她繼而又往板門上頂撞一輪,被封釘的板門牢固得撞不開口子。戚綰捂著生疼的肩膀癱倒在地,她頹然:她沒找到哀牢山這座天塹,倒是遇到了另一道天塹,這座名為時代的大山壓著每一個人。
吱呀門響,戚綰眼前一亮!
穆雅坐在她的身旁,問道:“綰綰,你是不是很難受?”
戚綰背過身去,不去看穆雅,她悶哼:“疏竹顏呢?應該被你們打死了吧?”
“你父親送他回去了,也算是替你了結一段不該出現的緣。”
戚綰眉頭一鎖,厭惡道:“你們憑什麼替我做決定?戚綰的人生短短數十載,而你們卻要偷去!”
穆雅瞳孔一震,難以置通道:“綰綰,我看不懂你?你怎麼能這麼說?”
戚綰回頭,爛漫的眉眼染上水霧。儘管她不停地在心裡提醒自已,這裡的一切都是假的,戚汝寬不是父親,穆雅也不是母親,而戚子桑更不是兄長。
可,這裡的一切又好真實,彷彿她就是那個戚綰。
戚綰看向穆雅,逼著穆雅同她直視,咽聲道:“孃親,你看著我的眼睛。你怎麼會看不懂我呢?是你同我說要做自已,你說人生無常,人要活得盡興。是你和父親將我養成這樣的,這樣的戚綰有著一身傲氣,她她不該是這樣子的……孃親……”
一顆淚珠悄然形成,淚珠對映著戚綰明亮而堅韌的雙眼。
珠子淌下那張柔美端雅的面龐,穆雅不禁撫上戚綰的臉,她哭道:“你的眼睛裡有不一樣的東西……他們將你教得很好,我很歡喜……可以看到這樣的你。”
戚綰心生喜悅,以為穆雅終於想通了。她眸間閃過光芒,正欲開口,這時,一隻手覆蓋她眼前,將她與外界隔開。
穆雅心一狠,好似下定了決心,斷然道:“好!等明日你就風光出嫁!”
登時,沸騰上湧的熱血瞬息凝卻,戚綰通身仿若墜入寒窟。她呢喃自語,話音不晰:“孃親……我可是綰綰啊……”
砰的一聲,那扇閨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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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亢尖銳的嗩吶聲穿透著悲涼,一群白臉紅腮的喜童在漫天紅紙下跳著詭異的慶舞。
夏陽城內張燈結綵,鑼鼓轟天。
城中人也不知樂什麼,趕著熱鬧推搡哄搶,湊在街邊爭著掉落在一地的喜糖,揭開血紅的糖衣裡面是白花花的乳糖。
有人指向貴馬華鞍上的新郎,奇道:“咦,新郎官怎麼是個老頭子啊!”
眾人聽到人聲,終於將死埋的頭抬起。
其中一人籲聲:“害,還不是新娘犯錯了唄,這一看就是下馬威咧。”
一小孩分了神,不小心被擠倒在地。他仰頭拉著大人問:“那新娘子是犯了什麼錯呢?”
“噓!”那個大人捂住小孩兒的嘴,低聲責備道,“又忘記我說的話了,在外不要亂說話,更不要非議那些衣冠華麗的上等人。”
小孩苦惱,明明就是大人們先說的,他怎麼就問不得了?
他不解,但是他知道點頭,點頭總是對的,既能逃過打也能躲過罵。
小孩看向街巷主道上的一行人,他們都穿得紅豔豔的,臉上抹著脂粉。大人們口中的上等人都愛擦粉沫,小孩兒也喜歡那些白花花的,看著像糖。
一隻金燦的嗩吶揚起,高聲嘯道——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婢女慌張跑向正堂,跪在面容花白的老者面前,她驚慌道,“族長,小姐拿刀劃傷了臉!傷口一直流血!妝化了又花,花了又畫,就是遮不住傷口啊!”
老人一聽哈哈笑道:“拿我的粉去抹!我的粉什麼都遮得住,把她畫得白白胖胖的,風光大嫁!哈哈哈……”
婢女領取脂膏進了屋,好半晌不見出來。門外的王婆顯然等不及了,她甫一拍門,門應勢而開,從裡面走出一位頭披紅蓋頭的新娘。
穆雅攙著戚綰走出,將她的手遞交於王婆,好一番囑咐才讓戚綰隨王婆離開閨門。
戚綰趔趔趄趄地腳勁不穩,打著抽泣,顯然是悲傷過度哭得脫力了。
王婆冷哼一聲,冷言道:“戚姑娘,這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地多不吉利啊,您是去朱家享福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去奔喪的呢。”
戚綰仍是哭哭啼啼不見好轉,王婆啐了一嘴便懶得再搭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