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人定,城內渾混,人們熄燈臥睡。
昏暗的街道上晃盪著一道孤影,搖搖擺擺地飄淡。
從紅鸞觀至此,腳程頗遠,把戚綰累得夠嗆。她的雙腿浮力,顫顫巍顛地也不知背上的人是怎麼睡得著的?還是保持著一個古怪的睡姿?
好在醫館樹立眼前,不然戚綰真跪下了。“疏離,到了。”
“……喂,你不會暈過去了吧?天殺的,再堅持一會兒都不行嗎?!”
戚綰一驚,眼下沒法只能加快腳勁。她騰出一隻手,往門上一頓狂敲,咚咚咚的突兀響聲接連不斷,作勢要把整條街的人都吵醒。
不一會兒,一位老伯披著外衣趕來開門:“急什麼啊!是人死了嗎?吵吵吵的明日街坊又來訴責了!”
老伯開了門,眼冒精光,第一件事不是關注戚綰背上的傷者,而是將戚綰細細打量一番。少頃,老伯認出了她,他彎腰點頭笑道:“戚家姑娘啊,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戚綰沒功夫同他周旋,擠開他往醫館裡走,並將疏竹顏卸在涼椅上。戚綰指著睡椅上昏迷之人,道:“郎中,快快,你快些給他看看,他被人打傷暈了過去,可不興生出個什麼好歹來!”
“哎好的,我這就幫他治治。”,老伯上前,眼神一滯。
方才疏竹顏被戚綰擋個遍,老伯沒能看清楚他的衣著貌相。戚綰將他放下後,老伯看得明白啊,布衣一名!
老伯回頭看了戚綰一眼,暗道糊塗啊,這士族與草芥廝混一起,竟叫他險些搞混了。
“這,恐怕我不能治,戚姑娘還是另尋他館吧。”老伯作輯,拒絕為疏竹顏醫治。
戚綰有些發怒,人命當前,這郎中還在分三六九等!她斥道:“不治?你為何不治?身為醫者,治病救人,本就應行仁愛之術。你倒好,僅因貧富之分就失了醫德丟了心!”
“老身無禮,讓您生氣了。但老身無愧於天地,無愧於心。”老伯面色板正,說得理直且氣壯。
“歪理!今個你治便治,不治也得治!”戚綰甩袍,露出戚家玉令。
老伯當然見到了那枚掛於腰側的玉佩,他拱手:“戚家姑娘的命令老身不敢不從,只是吾有個不情之請,今夜老身替他醫治一事能不能請您替吾保守?”
“你!”戚綰正想與他再爭辯一輪。要是放在外頭,不知有多少人排著隊搶著要給疏竹顏看病呢!
但她看見了疏竹顏清醒的痕跡,也就沒再理那個頑固腐媚的郎中。她側身蹲下:“,喂,你怎麼樣了?”
疏竹顏果真醒了,他道:“回去吧,不治了。”
也不知道戚綰與郎中的對話他聽進去多少,就算沒聽見光是看見那郎中的眼神也會讓人心生不快。
戚綰得令背起疏竹顏離開了閉門謝客的醫館。不治正好,戚綰都受不下這氣,遑論心高氣傲的疏竹顏呢。
“疏離,那我們去草芥街找郎中?”,戚綰有些不確定,那裡的草房又髒又亂又差,她不想將疏竹顏放那裡去。
“不用就醫,養些時日就好了。”
戚綰看著空曠的街巷,陰風飄蕩,唯有兩道孤影在遊晃。門不當戶不對的倆人怎麼就相愛了呢?
“疏離?”
“嗯?”
“你怎麼輕飄飄的?越來越輕了?你可別再睡了,不然我總以為你快要死了。”戚綰心想,你要是真在這場夢境裡死了,那可就剩她一人孤軍奮戰了。
當初腦子一抽來了南蠻替你尋藥,藥沒尋到人卻丟了,那她真是虧大發了。
“好,不睡,我也捨不得睡的。”
戚綰沒搭話,她看見不遠處跑來一個人影。這個時候還有人在街上晃盪可真是稀奇,戚綰不由多看兩眼。
這多看的兩眼沒白看啊,人影漸漸明晰,不正是她那便宜兄長戚子桑嘛!
“哥!你怎麼來了?來給我幫忙來了?”
戚子桑跑近,狠戳戚綰腦門,恨道:“別笑得這麼歡快!你知不知道你們闖了大禍啊!現在府裡亂套了,挖地三尺地在找你啊!”
戚子桑看了一眼疏竹顏,翻了個白眼:“這人還沒死呢,就這麼寶貝地揹著他,你不覺得累我看著都替你心累了!”
什麼寶不寶貝的,說著這麼肉麻。戚綰見搬磚的人送上門來了,趕緊放下疏竹顏,笑道:“哥,你來得正好,疏竹顏為了救我受傷了,他行動不便,你揹著他回衙府吧。”
讓戚綰想不到的是疏竹顏開口先拒絕了,他道:“我不喜旁人近身,自行回去即可。”
戚子桑嗆聲:“你看他這不是沒事嘛,搞不好這廝就是故意裝病博你同情。”
疏竹顏沒理他,而是同戚綰招呼明日再去找她,便自行走開了。
“你看你看,又不是斷胳膊少腿的,這不是能走嘛。你快些同我回去,不然今晚斷胳膊少腿的就是你兄長我了!”
戚子桑提起戚綰的後領往相反方向託,“你倆真行,找了你們半宿,竟然跑進城裡找醫館。你就算把城裡的醫館翻遍也不會有人願意接受他,你還沒認清現實嗎?你們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
戚綰腳跟抓地,頓住了身形。
戚子桑回頭,問:“怎麼?你對我的話有意見?”
“沒意見,這是事實,”,戚綰指向不遠處那扇落寞單薄的身影,道,“哥,你不覺得他現在這樣子有些可憐嗎?”
“我他媽的,他可憐?你老哥挨人揍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心疼我啊?!你個沒良心的!!”戚子桑吼得街巷都跟著抖三抖了,顯然是氣極了。
戚綰捂住耳朵,討笑道:“你同我比較親啊,外人因我受傷我過意不去嘛。於理我去送送他,於情你在這裡等等我,我去去便會啊!”
“哎,”戚子桑伸手去抓沒抓住,戚綰一溜煙地跑遠了,“害,這沒有結果的事,做什麼都於事無補啊。”
疏竹顏走得極慢,一步一步地挪動根本就沒走多遠,像是在等人一般。戚綰兩三下便追上了他,她調侃道:“好巧啊,又遇見了你。”
夜色昏暗,看不清疏竹顏的神色,但他話裡隱約染上了笑意。他回道:“你回來了。”
戚綰負手倒走,看著疏竹顏頭上那輪亮如白綢的朗月,笑道:“你走得好慢啊,照這樣走下去,玉盤西沉都走不到衙門啊。”
疏竹雅迎著月光,不辨容顏,只聞聲息:“我腿上有疾。”
“那你可願意讓我揹你?我還趕著回府領罰呢。”戚綰笑著問。他不喜旁人近身,可她都不知近了多少回了,總歸無事吧?
疏竹顏想了想,回道:“願意的。”
“好嘞!”戚綰轉身彎腰,背起疏竹顏的動作竟很是熟練,就好像她背過疏竹顏很多次一樣。
她心道:真奇怪,莫非我前輩子是個腳伕?背起人來好生老練。
“戚綰,你怕不怕?”疏竹顏忽然問了一句。
“我想原先的戚綰會是怕的,凡胎俗體哪能不怕。現在的戚綰是不怕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再不濟就拉你墊背啊哈哈哈。”
“好,明日我去戚府提親。”
“提提親??逢場作戲要做到這個份上嗎?我們就不能在大婚前逃出這個鬼地方?!”戚綰大驚失色,立定原地也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