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您怎麼了?您可別嚇奴婢了?”
耳邊響起輕輕柔柔的女聲,仔細聽來還夾著絲絲哭腔。戚綰睡得昏沉,頭沉腦脹,睜眼見她的貼身婢女立於床前,愁雲慘淡。
小鬟見戚綰醒來趕忙問道:“小姐,喚您好多聲不見您醒,可嚇壞奴婢了。”
戚綰騰身而起,四下打量一番。這是她的閨房無疑,眼前的丫鬟是她的婢女沒錯,可她不是在南蠻荒林上空嗎?
對了,是寒玉,是它將她帶入了那道怪風中。
戚綰一通摸索並沒有摸到那柄冰冷的寒劍。“小姐,您在找什麼啊?”,小丫鬟張望閨閣,也沒瞧見什麼奇怪的東西。
“小鬟,你可看到一把通體銀白的劍?”
小鬟搖頭,憂慮道:“小姐,您莫不是傷心過度,昨夜裡做噩夢了?”
傷心過度?為何傷心過度?
經小丫鬟嘴一提,戚綰頓感雙眼痠澀不已,應該是哭泣許久導致的。可戚綰昏睡前並未哭泣過,莫非是這副身體出了什麼問題?
“我為何要傷心?”戚綰問道。
小丫鬟面上愁雲更甚,滿是心疼道:“昨日氏族族長應下了朱氏的提婚,擇日良辰便要將您許嫁過去了!”
!
“可我對外不是男兒身?!”
“小姐,您怎麼糊塗了呢。前些日子中秋佳節,朱氏嫡長子不巧撞見您的女兒裝。誰想,他一見傾心,翌日便上門提親了!”
等等?朱氏??恕她孤陋寡聞,這號士族簡直是聞所未聞啊!
“等等等……這是什麼地方?”
“夏陽啊。”
“我是戚綰可沒錯?”
“正是小姐的姓名。”
“那這個朱氏……”,門外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她們的對話。
門外響起熟悉的渾聲:“小姐可醒了?”
緊接著,老嬤嬤應聲推門而入,手裡捧著瓶瓶罐罐的胭脂水粉,催促小丫鬟加快手腳替戚綰梳妝打扮。
戚綰極少敷鉛粉,畫黛眉,況且她也不喜那股甜膩到難聞的氣味,推卸掉了塗脂抹粉的妝點。
老嬤嬤催著戚綰往外趕,戚綰頻頻回頭:“嬤嬤,我的父親母親呢?他們可在?他們可好?”
自戚綰醒來,她便隱隱察覺不對勁,發生的事情她毫無印象。在她沉睡的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何事?還有戚綰還未見到她的至親,不知他們會不會也生有變故。
“小姐,等您同朱公子游玩回來就可見到老爺和夫人了。他們極好的,要是您願意乖乖聽話的話。”
“那我兄長呢?他可在?”
“……小姐您就不要拖延時間了,讓朱公子等久了就不好了。”
“你還沒回答我呢!”
“在在在,都在的,等您晚膳回來便見到他們了!小姐您快些上馬車是好啊!”
戚綰被推至車廂內,車輪起步,她趕忙掀起車簾探出頭。
不對,這不是她的夏陽!
夏陽的坊間暗巷被她摸個遍,幾乎是每一塊磚,每片一瓦她都無比熟悉。就連磚石縫隙裡冒出頭的小草她都能說個一二。
眼前場景也還是相同的磚瓦,卻處處透露著陌生與詭異。
瓦石草木皆可對得上號,那陌生的地方出在哪裡呢?
戚綰凝思片刻,忽聞風裡的泠泠笑聲。是人!最大的不同是街上的遊人!
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他們衣著豔麗,有的佩戴奇異裝飾,鶴立獨行,其中甚者擦香抹粉便罷了,可男子怎麼也如此?
他們臉上的鉛粉厚重得像糊了一層白花花的漿糊,看著極其粗糙劣質,斑斑駁駁的裂成旱地。隨著他們咧嘴一笑,塊塊鉛粉簇簇落地!
此情此景,讓人悚然。
她夏陽的好兒郎們怎變得這般……這般染風庸俗,不堪入目?
戚綰有些受不住空氣裡那股劣質刺鼻的胭脂味,捂鼻躲回了車廂裡。
這裡是夏陽的佈局,但不是她記憶裡的夏陽。老天啊,她從天上掉落,到底是掉進了什麼鬼地方啊?
馬車搖搖晃晃停在了一座堂皇華麗的茶樓。門簾被掀起,一位錦衣小鬟似乎在樓外恭候多時了。
小鬟還未來得及欠身,戚綰便跳下了馬車,免去那些繁複無聊的禮節,開門見山:“帶我去見你家主人吧。”
朱氏嫡子,朱衍賢。戚綰要去會會這號憑空出現的人物。
戚綰一落地,盛裝出行的遊人頻頻回頭,竊竊私語。
細蚊音語嗡嗡飄進她的耳朵裡。戚綰捕抓到細枝半截的字眼,無非就是“真是女子?戚小公子竟是女兒身!怪不得長著一張雌雄莫辨的臉呢……”
這些隻言片語並沒有什麼,怪事出在這一條街上數她一人素面朝天,這個夏陽城到底盛行什麼風氣?不愛墨香書氣,反教庸脂俗氣?
戚綰還未入酒樓,先聞那伶伶金鈴的笑聲,緊接膩人麝香撲鼻。她腳步一頓,這家酒樓外殼裝潢大膽便算了,內裡更是奔放。這等尋歡作樂的溫柔鄉,她還是第一次見,也是第一次以女兒家的身份進。
儘管來往行人把臉抹成登臺唱戲的花旦,但他們面上並沒有驚訝,反而是習以為常女子也可進出風月場所。
這裡的人比她所見過的好似更要尋樂無度。
她再往裡走,紅幔紗帳,香菸繚繞,玉肌陳體,醉生夢死,好不……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啊。
戚綰趕緊斂回視線,緊跟著那位小鬟登上樓閣廂間。
門扉從兩邊開啟,屏風顯露,上面人影隱綽。戚綰繞過屏障,眼前不由一睜!
一位衣履不整的男子左擁女妓,右攬男冠,酒水不入杯中倒是灑落一地,滿室酒香,欲迷人眼。
戚綰不由得朝正座上的男子多瞧了幾眼。他的臉上也塗抹了厚厚一層俗粉,不過質地較佳,服帖的粉膏並沒有隨他的大笑而破碎松落。只是,顴骨上方化了兩圈紅暈,像是稚童手裡的年畫娃娃。
戚綰一出現,同樣也吸引了濃妝豔抹的幾人,他們停下手裡未盛滴酒杯子,張揚地打量起了戚綰,意味不明,顯然不懷好意。
戚綰衣裙妍麗,不施粉黛,絳唇未點而灔,杏目清明得宛如雨後夏花。那名女妓率先醒神,她撫了撫正座上的男子,語氣有些酸溜:“朱公子,這位可是你那未入門的妻子?”
朱衍賢嚥了咽口津,一把將懷裡的女妓推倒在地,毫無憐惜之情。
他向戚綰伸手,眯起眼睛笑得淫蕩:“綰綰,你來了,別站在那裡了,快快來,來我這邊。”
呸,喚誰綰綰呢!喊得這麼親暱,不知道的還以為同你很熟一樣。
戚綰看了一眼他身旁遺留的好似酒漬之類的汙漬,撿了個側座坐下,語氣平平:“不用了,這位置挺好,我就坐這裡就好了。”
朱衍賢也不惱,正欲起身,卻被一旁的男冠絆住了腳。雖身為男廝,可他腰身柔媚,纏著朱衍賢調笑道:“公子好生福氣呢,未婚妻貌若天仙。可看著有些凶氣,也不知是不是在氣奴家呢?”
也不知道男廝的話哪裡出了問題,朱衍賢迷離的雙眼醒了幾分,惡意閃過,將纏漫在他腿側的男廝踹開。
盯著戚綰的臉不知道在想什麼,眼裡竟然流露出嫉妒?又或是憤怒?
朱衍賢眼中的惡意愈重,幾步並一步衝到戚綰面前,狠掐她素淨的嬌顏,惡狠狠道:“就是你們這些女子整日喜歡塗脂抹粉,這才將我們男人的臉色襯得極差!”
他盯著戚綰的臉,看著像是恨不得將戚綰的臉皮扒下,貼縫到他的臉上一般。
她媽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許你抹粉,就不允別人施妝了!皇帝都沒你獨裁霸道啊——
戚綰吃痛,手指合併凝氣運法,可奇怪的是瞬息便可施展的術法怎麼也使不出來!
怎麼會?往日得心應手的陣法竟是毫無反應?莫不是金綺的榆木腦袋換到她頭上了?
還沒等她深思,朱衍賢便打算欺身而上!
戚綰大駭,那張怖人的年畫娃娃臉竟敢往她面上貼!
她可不想被糊一臉粉啊。戚綰果斷放棄了運氣動法以求自保,腳尖蓄足了力,猛地往朱衍賢胯中踢去。
登時,一個暴力她好似聽到了碎裂的聲音。
那張人偶娃娃面眼球暴突,青筋暴起,細汗瞬間爆出,泌出乳白色的水滴。戚綰趕緊伸手將捂住襠的朱衍賢推開,無暇顧及的他仰身便往酒桌上摔去。
他那寬大華麗的衣袖掃倒擱置桌上的酒壺。酒壺傾倒,汩汩的酒水往他頭上澆,洗得他睜不開眼。
朱衍賢手一抹,那張泥濘不堪的臉終是得以重現光明。
而對面的那位男廝驚嚇的神情一變,變得驚恐萬分,好像白日裡撞見鬼一般。男廝連連後退,手腳並爬,嘴裡叫著:“鬼啊!鬼啊!
戚綰凝神觀察,並未多見異樣,反倒是她對面的人紛紛驚愕出逃,嘴裡嚷著見鬼了。
戚綰再次屏氣凝神仍是沒有察覺到不對勁,莫不是她的靈力在這裡使不出來,導致也找不到藏匿在附近的鬼煞?
可為何偏偏只有她一人沒看見?
不對,還有一人!
這時,始終背對著戚綰的朱衍賢捂著臉轉過臉來。
“!!!”
戚綰嚇得失言,下意識轉身就往廂房外跑去,真是一刻也不敢逗留啊。
恐怖如斯,恐怖如斯啊!
比鬼更可怕的是奇醜無比的人啊!朱衍賢洗去濃妝,顯露了真顏,臉上密密麻麻長滿了麻子,顆顆豆大黝黑,偏偏生得扭曲,真真是醜得瘮人啊!
戚綰還未跑遠,身後便傳來暴怒:“你們還愣著做什麼!給我抓住她!!抓住她啊!!!”
她暗道不好,用不了靈力的她與手無縛雞之力的尋常女子有何區別。戚綰扯過幾個看戲的男廝,往中間甩去,攔攔那些人高馬大的護衛,跑出去了酒樓。
戚綰靈敏,一會兒鑽進這片人群的腿側,不多時又另一片在人群中露出一個頭來,眨眼間又在前方漏出一截外衣。
很快,護衛們便被她甩在身後。
護衛領頭眼見戚綰即將消失於人群中,一聲怒吼,拔刀而出。
眾人尖叫,哪還敢看什麼熱鬧,紛紛閃躲一旁,這可是朱氏護衛,當街砍人不在話下,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敢頂撞冒犯他們的。
很快,熙攘的街道空出一條筆直寬敞的路來,戚綰只覺身後一陣虛涼,一回頭。
天要亡她啊!
身後緊繃著兇惡的目光,是那幾名兇漢提刀就要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