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鞭子飛出,一直背對戚綰跪立的疏竹顏手一舉,竟是徒手生擒了朝戚綰抽去的矛鞭。
疏越風微怔,似乎是沒預料到疏竹顏會出手製止他。他沉聲道:“你這是何意?”
疏竹顏脊背始終挺直,平靜答道:“父親,錯在我,當罰我一人即好,又何必牽涉外人。”
“好!好!好!”連聲三個好字,字字重聲,聲聲咬牙。
疏越風撤回鞭身,鞭尾一甩,再次狠勁抽在疏竹顏背上。
未免戚綰真就一命嗚呼於此,疏啟明趕緊召來兩個門生,將戚綰趕出了殿外,又將她驅走了。戚綰撲在緊鎖的門外,聽著殿內刺入骨肉的抽打聲,心生悲涼。
怨她,一意孤行,非要進石堡。
戚綰苦澀地笑了笑,不知是在笑自已還是在笑寒玉。她道:“你怎麼就認了我這麼一個沒用的主人?”
寒玉斜靠在一旁,看起來像是有些落寞;又像是精神不大好,蔫蔫然。
先前稍有弟子對戚綰動粗,寒玉應激得不得了。可自從戚綰進入悔思殿起,它便始終沉默,在門生將她拖拽出門時更是沒有出手。
想來它倒是會看人下菜的,是知道那條鞭子不好惹嗎?戚綰抵在門後,默默數著鞭數,已經響起二十四道了,什麼時候才能斷聲啊……她從未覺得時間竟然走得如此漫長。
良久,三十六道鞭打聲熄滅。可戚綰卻被門生趕遠沒能瞧上一眼,沒有寒玉護著的戚綰什麼都做不了。
寒玉不知道怎麼回事,從入殿後便頹然怠工,甚至可以說是死氣沉沉。最後還是戚綰將掉在半道的它撿起。
人去園空,竹林空蕩一片,疊疊白衣不知何時不見了身影。青翠一隅,一截紅衣外漏。
“找了你好久,怎麼躲這來了?”金綺蹲下,找到了藏在竹影下的戚綰,“找你的路上應允一位弟子些好處,探得一些口風,我想你應該會感興趣。”
戚綰果斷丟掉那張被她揉得稀爛的竹葉,昂頭:“什麼?!”
“那條鞭子喚釘骨鞭,鞭上長著矛頭一樣的是蠍子的勾尾。蠍尾沒毒,不致命,……但是卻有一大無法破解的奇處。”
金綺看了一眼尉遲穆,欲言又止,他後面要接的話應該不是什麼好話。
尉遲穆倒是沒慣著誰,陳述著事實:“奇處就是被蠍尾蟄傷會留下無法消除的疤痕,且是黑色的痕跡。而釘骨鞭日日夜夜浸泡在蠍群裡,早已化為蠍類,被它所傷自然也會如此。”
戚綰明白了,駭然:“可那是疏竹顏啊!怎麼能……!”
是啊,那是疏竹顏啊,光風霽月,克已守禮,汙點就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
尉遲穆繼續道:“鞭刑的用意在於知恥而銘記。那道道傷痕無法泯滅,此戒便永遠鞭示在犯禁者身上。”
“……不會的,萬事皆有因果,只是……”
“凡事也總有例外。”尉遲穆無情砍斷。
金綺不忍,寬慰道:“沒關係的,千金散盡還能復來呢。只要有決心,沒什麼尋不到。況且金氏最不缺的就是銀子了,屆時我散盡千萬金就不信翻不出名堂來!”
尉遲穆負手嗤笑:“天真,仙門玄族的手段哪是你那些俗物能消的。與其在這異想天開,倒不如去問問仙家首席。”
聲望顯赫的仙門玄族歸屬棲竹疏氏,而棲竹疏氏的仙家前輩當屬那位老頑固——疏啟明!
“可這是由仙門秘法特製的,又豈會輕易問得什麼……哎,戚綰!這話還沒說完呢,你怎麼又跑了?!……還有,你的劍啊!它怎麼好像死了?”
戚綰折回取劍,道了聲謝又跑遠了。
真是風水輪流轉啊,要放之前戚綰打死都不願靠近老頑固的靜室,可如今她非但靠近還踏進去了。
可室內空無一人?
尋了一圈無果,也沒人知道疏啟明去哪裡了,不過這也正常。竹徑通幽處突生未曾有過的事故,其他長老前輩正忙著加大管制,疏啟明這時得忙得七竅生煙,首尾不定。
如今的局面已成定局,再怎麼挽回也無計於天。
該趕的趕,該罰的罰,而那位疏氏宗主疏越風的怒氣也通得差不多了。
只是讓人咋舌的是,他丟下鞭子就緊著閉關修煉,宗內事宜又推由疏啟明善後,全然不顧念疏竹顏的傷勢。
不過這倒讓戚綰鬆了氣,要真在竹徑通幽處撞見疏越風,搞不好他一氣之下真就了結了她。
還有一件奇事,疏竹顏也不在他的竹間。眼下,疏竹顏身受重傷,尚在昏迷,按理是臥床療傷亦或在尋個風水寶地靜養,怎麼莊內不見人影?
風水寶地?
戚綰眼前一亮,想到了一個地方。
她揹著一把沉劍跌跌撞撞,往菩提林方向跑去。
淼淼密林,水霧繚繞。戚綰撥開輕煙,果然見蔓菁叢上一截人影,正是疏啟明!
“景道君!”戚綰喊道。只是還未等她跑近,一陣強大的氣流閃現襲來!
戚綰瞬間被掀飛撞出,掀出十丈有餘。她狠狠地砸向地面,騰起的枯枝敗葉嗆得她心骨裂疼。
也不知道是摔的,還是嗆的,戚綰咳得五臟劇裂,眼前模糊。登時,又一道殺氣騰騰的劍氣逼來,破開紛飛枯葉刺向戚綰!
戚綰瞳孔豎起,眼中的劍身瞬息放大明晰!
颶風颳過,劍尖堪堪定住在戚綰眼前一寸之外。戚綰緊著一口氣沒敢放出,她一眨眼,利劍收回,落入疏啟明的手中。
“……景景道君?”,戚綰不明白疏啟明的舉動,他是在嚇唬她以給她一個教訓?竹徑通幽處的人都什麼怪毛病,一言不合就拿劍指人!
疏啟明走到戚綰跟前,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他道:“你還在煉氣期。”
“……”,戚綰木訥點頭,毛病,為什麼要點出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疏啟明看了一眼被戚綰丟在地上的寒玉,寒玉灰沉沉的好似有些不對勁,它莫非又在胡亂發脾氣了?
他鎖著眉頭看似有些牙疼,方才情況那般危急,可戚綰卻沒能作出防衛來抵擋他的攻擊,如此看來她果真還未結丹。
至於她為何能徒手撕開靈界,應是她身上還藏有其他秘密。想來也是,若當真是凡夫庸子,寒玉也不會主動認主結契。
疏啟明強制轉移視線,怕他忍不住就耳提眼前這個暴殄天物的小子。他嚴聲問:“你來這裡作甚?”
戚綰趕緊起身拍掉灰塵,道:“景道君,我是來找您的。我想向您討教一個問題。”
疏啟明哼笑一聲,感到新奇。往日不學無術的戚綰竟也會虛心好學。
“景道君,釘骨鞭當真無解?”
疏啟明明瞭,戚綰是為了藥泉裡泡著的那位來的。他凝眉思忖,片刻後嘆聲道:“無解。”
“怎會?!連您都不知道的話……!”
“……但可一試。”
戚綰忙接:“您說您說,只要有一線生機,我定將它討來!”
疏啟明打量了她一番問:“你可知南蠻之地?”
南蠻僻瘠,窮山惡水,經年黴雨,瘴氣彌天。受霏霏黴雨澆灌,倒是養出了眾多草木牲靈,卻唯獨養不了活人。
那邊人煙罕至,又被叫做難蠻荒林。猛獸出沒,毒瘴腐害,尋常百姓皆避之不及,但此等危險之地也是會有人探往。
那些前往南蠻之地的人俱為法力高深的修仙者,所求也簡單,無非就是尋集靈藥和磨練修為。
“您是說那裡生有可以治癒傷疤的奇珍異草?”
“無,無解的傷哪來的藥?世間也不會有這種草藥,”疏啟明接著道,“我問你,你可知南蠻的氣候為何這般詭異?”
戚綰如何道:“小輩不知。”
疏啟明緩然:“南蠻的盡頭有座山,叫哀牢山。此山與凡界乃至修仙界裡的山不同。不同在於此山沒有盡頭,拔地而起,消沒雲端。此山可能是一道天塹,也可能是一道機遇。”
“天塹?”,戚綰想起了坊間的話本子,是可以上天入地的那種?
“我並非無所不知,這我不知。正如我並非無所不能,就好比我飛不過也繞不開此山。……不過,至今還沒有人能飛越、亦或繞開哀牢山,也無人得知山的那一頭究竟是何境象。”
聽了半天,戚綰聽出了些苗頭。搞了半天問題出在那山,她剛才還放話要去尋……頓感為難,仙君大能們都沒能越過,她更是不可能了。這南蠻之難,可謂難於上青天啊!
“你或許與我們不一樣。”疏啟明突然出聲,好似看出了戚綰的想法,可他卻說了一句讓戚綰不寒而慄的話。
“小輩愚昧,不知您的意思?”
疏啟明撫了撫兩綹長鬚,眯著眼睛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樣。他悠悠道:“不願說便不說。我問你,你是如何毀了石堡放出寒玉的?”
“不不不,景道君,這石堡不是我毀的。說出來您可能不信,但確實是寒玉它自已劈毀的!”戚綰一聽這髒水怎麼潑回她身上了,趕忙解釋。
“那就對了。”
“啊?”,這麼容易便相信了她的一面之詞?這還是她所認識的老頑固嗎?
“寒玉待在石堡裡這麼多年,早不出來晚不出來,為何偏偏等你進去再出來?”,疏啟明理著羊鬚鬍,自認為暗示得通透。
豈料,戚綰那個榆木腦袋回道:“因為我……倒黴?”
“你!朽木不可雕也!扶不上牆的阿斗是也!”疏啟明的羊鬚鬍一翹,氣得兩眼一抹黑。
“是是是,小輩朽木,阿斗是也!”,戚綰趕緊認錯,唯恐疏啟明到嘴的話又吞回去了。
疏啟明嘆了口氣,道:“罷了,你只需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許……”,他想了想,“你確實是倒黴。”
自從戚綰來了竹徑通幽處,什麼倒黴事幾乎都與他相關。譬如,前些日子膳房掌事大發慈悲用來改善弟子伙食的瘦皮豬,它一入莊就發了瘋似的追著戚綰跑。
近些日子思習軒樓經年穩當的牌匾好巧不巧正中戚綰腦頂,受害者還算淡然,反倒是給疏啟明被嚇得不輕。
疏啟明同他待久,人都變得不幸了,棘手的事情也隨之接踵而來……
戚綰:“……”這話說得她沒法接了。
疏啟明一思忖,表情微妙,看戚綰的樣子像是探索又像是嫌棄。他催促戚綰離開:“好了,既然知道南蠻險阻重重,你就安分等戚氏家主來接你回去。”
“可是……”,沒等戚綰挽留,疏啟明閃身離開,且揚手在藥泉外設下屏障阻止戚綰的干擾蠻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