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斷斷續續的哭著,哭聲裡說著話,好似一直在重複著不要。何事不要?為何不要?
這哭聲像是這間屋子析出的,又像是從遙遠的遠方飄進來的,縹緲如暮色。
戚綰邁入,催促道:“哥,既然知道邪念是由該屋子的主人產生,有什麼辦法消除嗎?天快黑了。”
她在擔心那位一面之緣的小女孩,不知年輕婦人尋到她沒有。
戚子桑的話是對戚綰說的,然而卻看向疏竹顏,他道:“方法有三,一渡化,二鎮壓,三根絕。你想選哪個?”
“廢話,當然是第一個啊,你看著竹顏兄幹嘛?”戚綰順著戚子桑的目光,頓了頓,試探開口,“……竹顏兄,你呢,你選哪個?”
疏竹顏目視前方,雙指併攏又是一番鳳舞,他清冷開口:“渡化。”
戚綰拍手,這不是正常人的決定嘛。不過她眼角注意到疏子禮他們欲言又止的不虞,隱隱察覺不對勁。
這個最佳的好方法哪不好了?除了花費點時間,他們在擔心時間?戚綰低聲問道:“哥,疏氏有禁宵嗎?”
“有,亥時。”
該死的,還真是,這個點是她晚宵作祟的時辰!
待戚綰抬頭,疏竹顏指尖的鳳舞化為白蝶,墜落點點星光飛赴窗外。眾人斂起神情,緊跟其後。
暮色悠悠,靈蝶閃爍。幾人越走越偏,人跡消沒,雜草橫生,竟來到了一處亂葬崗。
疏子禮見此地荒涼破敗,費解道:“那對老夫妻看著生活寬裕,怎麼會獨女埋葬在這?”,
按照他的認知,入土為安,落地則生根,富裕的尋常百姓生前都會囑咐兒女死後大操大辦。一來體面,二來好在陰間有個庇所。
戚綰拍了拍疏子禮的肩,嘆道:“子禮兄,不能死學禮教,偶爾也要學學人理。那兩位老夫妻已過古稀,而他們逝去的女兒還很年輕,這怎麼可能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呢。”
經由戚綰提醒,疏子禮恍然大悟,正想說些什麼被戚子桑揚起的手截住了。
噤聲朝前看,一個團小小的背影蹲在前方,嘀嘀咕咕的聲音飄過,像是孩童的囈語。
戚綰嗅到腐屍中混雜絲絲縷縷的羊乳糖香,隨著他們悄聲靠近,她覺著這個背影似曾相見,纏滿繃帶的四肢,就是她要找的小女孩。
“小丫頭。”她輕聲喚道。
聽到聲音的小女孩回過頭,看清了喊她的人,是白天送她糖的好看小哥哥。
小女孩站起身來朝戚綰揮手,回道:“小哥哥!”隨著小女孩站起來的還有一道白影,這道白影讓前面的幾人目光一滯。
一團神像不明的白影隨著小女孩的站起也跟著浮起!
眼見那團白影離小女孩越發靠近,戚綰大喊:“妹妹快來我這邊!”,隨即撲向前抱住小女孩背過身去。
戚綰緊緊抱著小女孩感受到身後傳來的刺骨寒意,緊閉雙眼,雙腿像燉爛一樣不敢挪動。
沒等到身後白影的進一步動作,倒是等來額間一記爆慄。“嗷”,下手這麼沒輕沒重,戚綰不用睜眼也知道是她的便宜兄長。她罵道:“找死啊,戚子桑,下手這麼重!”
“該,就該讓你長點記性,看你下次還敢不敢逞強。”
身後幾人聽聞戚小公子直言不諱辱罵兄長,紛紛倒吸一口冷氣。
反觀疏竹顏面色不改,他信步走來,彷彿夜間散步一樣悠閒。視線越過戚綰的發頂,冷靜道:“是靈鬼,不會傷人的。”
戚綰面上一囧,說得她很膽小似的。“小哥哥,你把我抱得好疼呀。”,戚綰的懷裡傳出悶悶的童音。
她思緒終於被拉回了,想起小女孩身上的傷,趕緊鬆手。
戚綰蹲下細細檢查繃帶有無鮮血浸出,直到無恙這才與小女孩平視:“小丫頭,你怎麼一個人跑這裡來了?這裡很危險,不許亂走,待會兒哥哥送你回家。”
小女孩不知是沒聽懂戚綰的意思,還是沒緩過神來,只是愣愣的點頭道好。
戚綰回頭,看向身後舉步不前的模糊白影,她眯起眼依稀是個妙齡少女的身姿。
她問道:“靈鬼,是什麼意思?既然是鬼那不都是危險的嗎?
這次還沒等她身後站著的倆人開口,疏子禮便搶道:“綰兄,這你就不知道了,靈鬼陰中超脫,神像不明,本性純良,鬼關無姓。終無所歸,止於投胎。”
戚綰想起了那隻靈蝶就是消失在此,又恰巧遇到個鬼,長得又有幾分神似少女。
她將整件事串起,道:“哎,那這隻靈鬼會不會是我們要找的邪祟?可不是說本性純良?為什麼又會產生邪念?”
疏子禮有些詞鈍,這個問題超出了古籍記載:“這個……”
戚子桑接過話:“也不一定是邪念,一開始是我們先入為主了。畢竟在怨氣操縱下的活屍只是帶有屍體的不良嗜好,並未咬死誰。這隻靈鬼可能是想滅了她的怨氣,重新投胎。”
疏子禮又急道:“可鬼靈無形無神,我們要怎麼知道困住它的氣是什麼?”,一向謹言守禮的小弟子們此時都莫名著急,著急著回仙門過境。
犯了宵禁可是要抄寫竹徑通幽處的家規,那五千家訓可不是開玩笑的。
戚子桑看了他一眼,勾勾唇,說出口的話貌似針對冷臉的疏竹顏:“你這小弟子功課不到位啊,我一個外客尚知靈鬼的意念傳達是透過接觸進行的。不過也無妨,正好趁著此事好好學習一番。”
戚子桑話裡的意思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就算犯宵禁也要把這隻靈鬼渡了。
被人當面揭短,疏子禮也沒在開口,點頭受教之際偷瞄了疏竹顏一眼,見他沒有責備的意思暗自鬆了一口氣,退至身後。
戚綰站起,既然知道解決辦法她當然要試一試,甫一往前走,後領便被提住:“你老實在這待著,我去就行。”
戚綰抗議:“為什麼?”
身後的戚子桑語氣堅決:“古蹟記載未必都是真的,萬一有出漏呢?你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咕咕叫的小雞仔,非常容易出事。”
意識到身後站著一群外人,戚子桑急得語句出錯都無暇顧及了。只是,他瓢開的嘴還沒合攏,便聽到疏竹顏打岔:“不會,靈鬼不傷人。”
戚子桑立馬不認同:“萬一呢?傷了人怎麼辦!”
“有我在,不會有萬一。”,疏竹顏將視線從戚子桑提衣的手移開,目視前方的白影靈鬼。
有了疏竹顏的保證,戚子桑無法,鬆了手。戚綰一經解縛,便朝著那團恍惚的影子走去。
隨著她的靠近,白影晃動周光,好像有些害怕。戚綰小心伸手試探,果然,那隻靈鬼倒後退了一步。
她看了眼落空的手掌,她身上沒攜帶什麼紙符啊?難道是她腳踝上的銀護環?護環對厲鬼是件霸道的仙器,對沒有鬼氣的靈鬼也起作用嗎?
就在這時,小女孩說話了,她歪頭道:“小哥哥,桃子姐姐說她身上不乾淨,會弄髒你的。你就別碰她了。”
小女孩突然出聲嚇了戚綰一跳,她收回手,震驚問道:“丫頭,它和你說的?”
小女孩理所當然的點點頭,並不覺得有什麼稀奇,那神情就像是在說:怎麼難道你們不會嗎?。站在她旁邊的疏竹顏解釋道:“小孩子神智未開,有與靈鬼通靈的可能。”
“那這好辦啊,直接讓這個小孩子問這隻靈鬼她到底在氣什麼?我們好趁早替她消除了彌留凡間的氣,讓她儘早脫胎。”疏子禮一聽有解決辦法,來了精神。
“不行!”戚綰急道。
“為什麼不行?這個方法有什麼不好的?”疏子禮覺得戚綰的反應有些奇怪,明明是她挑起今夜執行度化的任務,怎麼到臨門一腳又不行了。
戚子桑也覺得奇怪,道:“對啊,為啥不行?”
戚綰斂起有些慌亂的神情,故作輕鬆解釋:“這不是沒玩過通靈嘛,據你們說靈鬼只在書裡面出現過,那我可要體驗體驗啦。”
“……”幾人無語,這有什麼好稀奇的。
“隨你,不過你需徵得靈鬼的同意。”疏竹顏開口打破了無語的氣氛,算是同意了戚綰的提議。幾人見疏竹顏開口了,也沒再說什麼。
戚綰回身,在模糊的白影上方大致尋了一塊像頭部的光圈,看向估摸著眼睛的位置,輕聲道:“桃子姑娘,世間俗人千千萬,髒不髒看的是心。你周身瑩瑩的白光宛如世間獨有的皎皎明月,在我看來你是個純淨的姑娘,可以讓只讓我看看你遇到了什麼難事嗎?”
只讓戚綰一人看見即好。
半晌,那團白影緩緩裂開一小片,並朝戚綰伸來。戚綰彎起眉眼,露出一個安撫的笑顏,輕輕地自下往上抬起光影的一角,顯得格外珍重。
戚綰彎起的眼睛瞬間睜圓了,瞬息眼眶泌出汩汩淚水,猩紅的眼眶盛不住如浪潮的情緒,兩行清淚在皎白的月色下竟閃著悽美的光。
眼見戚綰快喘不過氣了,幾人趕緊上前,最前面的戚子桑一把將她往後拽:“戚綰,你看到了什麼?”
“對啊,看到了什麼反應這般大?”
戚綰大口大口喘著氣,還沒有從方才鋪天襲來的絕望中緩神。她翁動羽睫,將蓄在眼睛的殘淚使勁驅趕出去,一如殘留在眼前的情景。
沉吟半刻,她直起身子:“沒什麼,那間小院就是她的氣,我們把它燒了便好。”
小女孩看見小哥哥好像哭了,而且很傷心的樣子。她想跑過去抱抱他,可是剛才她答應過小哥哥不能亂走。
她伸手扯扯疏竹顏的袖擺,仰頭問:“大哥哥,小哥哥怎麼了?是桃子姐姐欺負他了嗎?”
疏竹顏垂下眼眸,看著小女孩天真無邪的童真:“沒有,小哥哥在為桃子姐姐準備搬新家而高興。”
小女孩樂了,咧開的嘴露出了一顆缺失的門牙:“太好啦!桃子姐姐要有新家咯,這個家一點都不好,又臭又冷,離丫丫家又遠。新家會比這裡好嗎?”
“嗯,會的。”
小女孩還想追問,聽到了小哥哥在喊她,鬆開扯袖擺的手奔向小哥哥。
她撲進戚綰的懷裡,笨拙地替她擦拭淚痕,奶聲安慰:“小哥哥,你別難過了,桃子姐姐說她很開心。”
說著,小女孩伏在戚綰耳邊,竊竊私語:“還有,桃子姐姐讓我和你一個人說,你是她見過最好看的姑娘。丫丫不懂,為什麼桃子姐姐要說小哥哥是姑娘啊?”
戚綰聞言一愣,頓住了腳步。
而後把懷裡的小女孩一顛,轉移她的注意,佯裝兇聲:“我還沒問你呢,怎麼一個人跑這來了?這段時間村裡這麼多咬人的,你這小胳膊小腿的都不夠一人塞牙縫的。”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就像父親那樣嗎?那我不怕,父親咬一會兒就不難受了。”
“你……”戚綰看著小女孩手腳上的繃帶,不知想到了什麼,眼中閃過難以明狀的複雜情緒。像憤怒又像心疼,更多的像是痛苦。
“你是來找桃子姐姐的?”戚綰有些哽咽。
小女孩展開小手,手心躺著一顆被剝開糖衣的羊乳糖。她抓起羊乳糖,學著今天小哥哥的動作遞向戚綰嘴邊:“只剩最後一顆了,小哥哥吃。”
“以前,我經常偷溜跑去桃子姐姐家裡玩。可是爺爺奶奶不喜歡我,禁止我進門。桃子姐姐就在她的房間挖個洞,差我在集市時買點饞嘴吃食。白日裡我們經常隔著牆吃饞食。”
戚綰想起了她在桃子姑娘房間裡的老鼠洞。揉了揉小女孩的腦袋:“你們真聰明。”
戚綰將小女孩託付給其中一位仙門子弟,讓他先帶丫丫回家,她的母親該等著急了。而剩下的人便直赴那間嫋娜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