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戚綰的跑近,那個惡臭味愈發濃郁,她心中也愈發篤定,前方就是那位婦人所說的村尾了。
她循著讓人上頭的氣味追去,果然,在一棵參天榕樹旁發現了一群人。
衣著統一的白衣弟子聚在一旁,不遠處圍著烏壓壓攪動的一團……人吧?可又不像戚綰所見識的人。他們兩眼翻白,青紫的面板上沿著口津,手腳張舞推搡往外擠,看起來臭哄哄的。
原來村子裡揮之不去的怪味就是從他們身上發出來的!
虛空浮動的符咒圍成圈,浮光流轉,將那群行屍走肉的男人團在一起。困住他們的是咒符布,戚綰在戚子桑的乾坤袋裡摸出過,對咒符布的作用略知一二。
咒符布有靈力加持,邪魔勿侵,惡靈勿擾,邪祟怨鬼是走不出這鉗制圈。
樹底下的人似乎注意到了戚綰這邊,相繼看向她。其中,身穿玄衣的戚子桑瞧見來人後一怔,眼睛一圓,立馬拂袖而來,速度快得衣襬騰飛。
他吼道:“戚綰!我看你是皮癢了!!”
戚子桑瞪圓雙目,加點火星子好似就能噴火了,噴出的火八成能把戚綰燒死,燒得外焦裡嫩。
他幾步上前,揪著戚綰的耳朵罵道:“你說說你是不想要哪條腿了?我這就滿足你!!”,說罷,揚起未出鞘的劍,作勢要砍了戚綰的腿。
“哥哥哥,這麼多人在呢,給點面子給點面子,哦哦痛痛痛!”戚綰被迫踮起腳趕緊求饒。
戚子桑本就沒有用力,卻聽到戚綰呼痛,他明知這廂又在哄騙人還是不忍鬆開了手:“你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等你真的吃痛了,我看誰救你?”
戚綰秒變狗腿,兮兮道:“這不是有英明神武,武功蓋世的哥哥在嘛。誰敢傷吾一根寒毛,你一定會拔光他所有的毛,讓他變成無毛的禿雞!”
“哼。你……”戚子桑收住話,眼角注意到不遠處的那群看熱鬧的弟子。
戚子桑揚手示意,解釋道:“這位是我的……家弟”,他看了一眼髒亂得像落難乞丐的戚綰竟有些說不出口,硬著頭皮接著介紹,“此番以客卿的身份前往棲竹疏氏進習。”
戚綰舉手作揖,矯姿作態:“各位同門師兄好,在下戚綰,往後承蒙關照。”
幾位弟子從驚訝中回神,紛紛回禮。
他們屬實沒想到那位頭插綠葉的髒兮兮的少年竟是子桑師兄的胞弟。看來風言風語果真,夏陽戚氏雙子天上一條龍,地上一隻蟲。
就是這位看起來瘋瘋癲癲的傢伙,卻深得夏陽人的喜愛。夏陽人到底是被豬油糊了眼,還是被肥腸蒙了心?
不過戚氏小公子笑起來眉眼彎彎,確實是辨不出雌雄。真就除了一張臉,果真一無是處。
戚綰越過緘默不語的弟子,手指立在樹下的身影,想證實一番,道:“哥,那邊那個沒禮貌的傢伙是誰呀?”
此言一出,沉默的幾位弟子詫異相視,嘴角微微抽搐,露出了一副活久見的神情。沒禮貌?竟然有人評價竹顏師兄沒禮數,還是這麼一個痴痴呆呆的蠢人!
戚子桑截下橫在身前的手:“你這麼好意思說別人,那是你未來教導前輩的得意門生,疏竹顏。”
他領著人往前走,想到戚綰那龜毛性子,囑咐道:“惹誰都可以,你可千萬別惹他,不然我兜不了你。”
戚綰嗆嘴:“誰都可以?那疏啟明呢?要是我招了他,哥你還會罩我嗎?”
“你他媽的別逼我扇你啊!”
戚綰揚眉,看向身姿挺拔如玉竹的人。棲竹疏氏美男如雲,但鼎鼎有名的還屬宗主獨子疏竹顏,真不愧是在美男重圍中殺出血路的人。
那可是棲竹疏氏的玉壁標杆,行走的標尺,招人稀罕!可真不能怪前世的戚綰色迷心竅,她承認此人確實有幾分姿色,但現在的戚綰心硬如磐石,恨不得上前與他掐架!
戚子桑本還想在叮嚀幾句,一溜煙從身側劃過,是戚綰那傢伙從他的身後跑了。他駭然就知道,戚綰就不是個安分的料!
戚綰至疏竹顏跟前停下,歪頭打招呼:“在下戚綰,久仰竹顏兄大名,日後望請(不用)關照。”
疏竹顏眼鋒注意有人靠近,還是個髒兮兮的怪人。往後撤開一步,拉出適當距離,頷首明禮,清冷道:“在下疏竹顏。”
戚綰邊敷衍點頭,邊回身看向那邊的怪人們,沒在搭話。反正躲不過虛來彼往的客套,趁早打完照面便做相識的陌生人。
可,倆人有些奇怪,戚綰目視前方,沒再看疏竹顏。但,疏竹顏的目光好似淺淺落在了戚綰身上。
戚子桑趕來竟見戚綰沒作妖,而是很矜持有禮的立駐一旁,微微驚訝。他循著戚綰的目光落在那群活屍身上,以為戚綰是受驚了,趕忙出聲解釋:“那是稚子都跑得過的低階惡靈,你不用擔心。”
說完,他話題一轉,轉向了立足一旁的疏竹顏。日後戚綰可能少不了與疏竹顏打照面,該有的禮儀可不能少了,畢竟疏竹顏的拘泥小節是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他欠身頷首,歉意笑了笑:“竹顏兄,家弟他打小就跳脫,改不好了,日後你可別與他一般計較啊。”
突然被涉及的疏竹顏,目光一抬,越過戚綰凌亂的發頂,不知是不是想到了方才路上那一幕——紅衣少年騎著馬以釣馬。他點頭明意,好像是贊同了戚子桑的話。
他不再多言,抬首看向被流光符困住活屍變。
活屍變顧名思義便是活人所變,與屍變最大不同在於促使病變的怨氣來自旁他邪祟的怨念。也就是說,邪祟可透過怨氣來操控活屍。
而屍變則是身死之人受生前怨恨吞噬,化成低階惡鬼,四官封閉,留餘嗅覺來捕抓獵物。
它們四肢僵硬,動作遲緩,唯一造成攻擊的武器恐怕就是那能讓人將隔夜飯都吐出來的腐臭味。
戚綰看向臭烘烘的一團,想起了婦人說過白衣弟子的解決辦法。疑惑道:“哥,你們不是要感化他們嗎?怎麼還不動手啊?天都快黑了,還去不去竹徑通幽處了?”
因棲竹疏氏內佈滿竹林,竹葉青青,蒼翠灑脫,又被譽為竹徑通幽處。
聽到後半句話,疏竹顏微不可察地掃了一眼那張差不忍視的花貓臉。
“感什麼化?要教化的另有他人,絕不是他們。只是敵人在暗我們在明,需儘快尋到幕後操控之人。”
戚綰問解:“怎麼說?”
“活屍分散時,怨氣略輕。可當我們將他們聚在一起時,四散的怨氣聚積,團成了邪祟的怨念。”,戚子桑凝重道,“我們需要找到那隻橫生邪念的惡鬼。”
豈料,戚綰叉腰輕鬆道:“這有何難,你把他們放了就好了,孩子餓了總會找媽的。總不能將人困在這裡玩大眼瞪小眼的遊戲吧。”
緊著一聲嗤笑從旁地溢位,是一名叫疏子禮的弟子沒忍住笑。不過幾名弟子當戚綰說了句上不了檯面的玩笑話,表情略帶輕蔑。
戚子桑正回道:“沒有這麼簡單……”,就在這時,疏竹顏也開口道:“子桑,將他們放了吧。”
戚綰一驚,沒想到看起來冷若冰霜的清冷美人竟這般好說話,莫非有詐?
幾人看向疏竹顏,一副求解模樣。“看他們的腳尖。”疏竹顏冷靜提示。
幾人視線下移,活屍們腳尖都朝著一個方向擠動,好像爭著去某個地方。
活屍人數較多,擁在一起又張揚五爪的糟成一團,一般人很難注意到掩於人影的足跡。
伺戚子桑解開符禁,沒了障礙的活屍們爭相往外擠,竟是大致追尋著同一個方向。戚綰和戚子桑對視一眼後,趕緊上前跟上。
繞過一片鬱鬱蔥蔥的竹林,來到一片風景更甚的悠然之地。
花葉掩映著一座繁花似錦的小院,宛如世外桃源。可到了桃源的活屍們像受到某種刺激一般,裹挾著踐踏摧殘之勢,直逼那座悠悠小院。
眼見著突出重圍的活屍就要觸及門扉,一道劍風將他彈開,豎插|入地。頃刻間,一劍分裂數道劍影將活屍團團圍住。疏竹顏收回劍,端冷著臉。
村子裡面破舊不堪,而村子外面卻住著一所桃源,怎麼看都不對勁。戚綰興沖沖的往前衝,一把被身後的戚子桑攔截:“你幹嘛?”
“這座房子一定有鬼,進去抓鬼啊!”
戚子桑把她甩到身後,夾在疏竹顏身前,道:“廢話,知道有鬼就老實待著!”
戚綰忿忿拂開戚子桑的手,看了一眼身後冷淡的疏竹顏,感覺他前幾息好像在注視這邊。這廝貌似提早預知她的動作一般,早一步移開了視線。
走在前頭的戚子桑推開了那扇精緻的木門。
“嘎吱~”
戚子桑低聲罵道:“你有病啊?!”
身後的戚綰笑嘻嘻:“這門裝潢得太好了,我給它加個音效,烘托烘托氣氛嘛。”
門扉被推開,戚綰看清了屋內的築搭。雕花窗沿,古香房梁,鏤空香爐曼搖,木搖椅輕微晃動。
戚綰收回視線,方才坐在搖椅的人應該是聽到動靜藏起來了,藏到哪裡了呢?
戚綰直奔離搖椅不遠,又能站在高處觀察窗外的木梯口走去。
每移動一步,便發出桀桀的笑聲,活脫脫話本里大反派出場的烘襯。眼見越來越靠近容易藏人的階梯口,她陰惻惻道:“我來咯,小寶貝~”
戚子桑扶額,夏陽戚氏的臉都讓這個王八羔子敗光了!
戚綰側身探去,卻無一人,那裡空蕩蕩的!
不應該呀,她明明聞到這邊有生人的味道,怎麼會沒有人呢?
驟然,身後傳來沉重的呼吸聲,她極速轉頭。還沒待她看清身後是何物,一道攜風的厲劍朝她劈來。
霎眼間,“哐當”兩聲重物落地,地上是兩截斷掉的木棍。戚綰將視線上移,看到她的身後真的有人,不過是古稀老人,還是兩位。
他們緊嵌牆壁內,其中的老爺爺還保持著舉棒的動作。兩位古稀老人耷拉著樹皮臉,渾濁的雙眼爆凸,顯然是被嚇得不輕。
戚綰心道罪過罪過,該死該死,嚇到老人家了。
她忙點頭認錯:“抱歉抱歉,晚輩不是有意的。”
雖說不能以貌取人,但兩位古稀老人眼裡閃過的惡光不假,方才他們有心想傷她的舉動也不假,戚綰隱隱覺得兩人非良善。
但這些都不妨礙她道歉認錯……
點頭之餘,她對一旁收劍的疏竹顏使眼色,讓他來救救場,講個放鬆小笑話什麼的。
孰知,此人若無其事的立在原地,絲毫沒有出手相救的意思,當真清高得很!
她正想說點什麼補救一番,眼角闖入一道慌亂的身影。越過窗外,她看見一個女人著急忙慌往小院跑,不知為何又停住了腳步,在原地跺腳擦淚。
戚綰定睛一看,那女人不是那位好心賞她水喝的姐姐嗎?
她應該是被門外那群暴亂的活屍嚇到了,可前腳她剛告誡戚綰儘快離開,後腳又出現在這,她發生了何事?
能讓她如此著急的,莫不是那位小女孩?戚綰來不及細想回身往外跑去。
“綰綰,你怎麼了?……戚綰!你站住,不許亂跑!”眼見戚綰不聽令,戚子桑只好緊跟其後也跑了出去。
疏竹顏看向那位顫顫巍巍的古稀老人,頷首揖禮,也跟出去了,順便帶走了一群迷弟。獨留兩位老人家相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