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話的公公來宣,今日皇帝宿在皇后處。
陸缺無精打采翻閱著話本子,心道夢中之事,居然一語成讖。
想來今日晚膳,又該是吃糠咽菜。
正想著,卻見那太監又宣,榮昭儀罪證俱全,本當遷入牢獄,念其父兄勞苦功高,仍暫居宮中,聽候發落。
“哼,狗東西!”榮昭儀半倚在床榻上,往外啐了一口。
“若非我父兄鎮守疆土,他這皇位怎麼坐的安穩!”她惡狠狠的踹了一腳床梁,不忿道。
陸缺的臉色卻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
她命幾個貼身宮女去膳房看看菜色,把她們全支開。
“榮昭儀,你兄長給你寫的信,現在全在陛下那兒。你知道嗎?”
“那又如何。”
“聯合母族殘害宮妃……你真當陛下忌憚餘氏?”她的話說的剋制,早在看見那硃批時,她就知道餘氏風光的不久長了。
“王朝除了我們餘氏有些猛將,尚能戍邊,還有哪家能為他四年戰死數十忠臣良將!”榮昭儀的聲音陡然高亢起來。
“你還不明白嗎?陛下是皇帝……他若不想讓人活著,那就沒人能活著。”
陸缺坐到床沿邊,又低聲說道:“陛下沒打算放過餘氏,你趁現在,快讓家中婦孺收拾東西逃走。”
“不可能!他這是自折羽翼!我們餘氏,一大半男兒都折在沙場上,他不會……”
陸缺越聽越覺得心驚,本以為餘氏這種望族當是紈絝當道,權官亂政。
那皇帝為什麼非要除掉餘氏,甚至是……滿門抄斬?
疑惑瀰漫在心頭,卻來不及想。
送晚膳的宮女已經行至宮門外了。
她急切的把住榮昭儀兩側肩膀:“此事沒有轉機,你快些動作。”
無錯書吧正當此時,那些宮女們拎著食盒進來行禮。
許是榮昭儀在此的緣故,這頓晚膳的規格是按昭儀位分安排的。
五菜一湯,三葷三素。
雖然比不上皇帝每頓那般奢靡,但對於兩個女孩兒來說,綽綽有餘。
榮昭儀本就因失血而蒼白的臉色,此刻更是慘白。
瞳瞳燭火下,她雪膚烏髮,卻雙眼木訥,人偶一樣往嘴裡送著飯。
另一邊,陸缺也是心事重重。
榮昭儀不知該說單純還是愚蠢,腦子總是一根筋。
她更篤定這惡毒到幾乎天衣無縫的下毒栽贓不是榮昭儀做的。
說真的,就算她宮外的哥哥給她列出萬全的計劃,她也絕做不到這般精湛。
那麼,下毒的人是誰?陷害皇后的人是誰?
到底是誰非要置她於死地?
恍若行在一片迷霧裡,周身全是帶刺的荊棘,可她什麼都看不見,只能兩眼一抹黑往前走。
等等,或許有個人知道。
她喝完茶,看天色還不甚晦暗,之說要去御花園散散心。
支開宮女為她取披風,她獨自一人往上次撞見平安王的地方走。
在冷風了站了一刻鐘,熟悉的手法蒙上她的眼睛。
再度恢復光明,眼前已然是饒有興趣盯著他的平安王。
她雖然不太喜歡平安王的為人,但說到底對方也沒做什麼太過分的事。
“你知道下毒的人是誰嗎?”她開門見山。
“這倒奇了,住在宮裡的人是你,你現在反倒來問本王?”平安王這回沒拿那萬年不離手的扇子。
“不是你做的?”她繼續試探。
“本王為什麼要給你下毒?”
“為了陷害皇后?”
“啪嗒”一聲,平安王從袖中抽出未展開的摺扇,輕輕敲在陸缺額頂。
“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本王可不幹。你可是本王廢了好大心思調理的臥底,怎麼能這麼快就廢掉。”
這種半真半假的話,她基本上就當他放了個屁。
眼見天色迅速暗了下來,陸缺急得直接扯住他的衣袖:
“你給個準話,知道不知道是誰下的毒!”
“不知道。”
“慢走不送。”說罷,陸缺閉上眼,對著虛空大喊一聲:
“大哥,可以把我送回去了。”
“慢著,本王還有話要問。”
平安王踱著步子,慢條斯理道:
“那方小章……你可有線索了?”
陸缺誠實的搖搖頭:“連線索的衣角都沒摸到。據我觀察,這皇帝除了玉璽,壓根沒有什麼私印。”
平安王聞及此,也沒惱怒,反倒笑了笑:“這也不奇怪,我那侄兒戒心重得很,你又是從我府上出來的。”
有沒有一種可能,從你府上出來之前,我就認識皇帝了。
陸缺腹誹。
“罷了,你去吧。”
話音剛落,陸缺又是眼前一暗。
等到被風颳得僵硬了,這才回到剛剛來時的地方。
她理了理衣裙髮髻,往前又走了好一段路,這才裝作迷路的樣子,攔住一個小宮女問路。
此時天色已全黑了,宮道沒有路燈,黑黝黝的頗為嚇人。
陸缺這種青天白日裡尚且不認路的大路痴,現在更是跟沒頭蒼蠅一樣。
順著宮女指的路往前走,愈發覺得陰冷可怖。
想來這宮裡葬送了多少女子的青春年華,有些怨氣也是正常的。
壯著膽子繼續往前,黑洞洞的夜裡,天幕上連顆星子都沒有。
到底為什麼非要晚上來問他,還什麼都沒問出來。
陸缺欲哭無淚。
這濃的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總讓她覺得好似有什麼不可名狀之物。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如來佛祖玉皇大帝保佑我……”她低聲呢喃著,不敢回頭也不敢亂看,只是一味向前。
.正是心中愈發恐懼之時,忽然瞥見人物面板閃了閃。
點開一看,居然是陸域。
他……從地牢逃出來了?這個時間出現在宮裡,莫不是又要行刺。
管不了那麼多,陸缺望著和黑夜融為一體的陸域,高聲喚到:
“喂!”
那隻影影綽綽看得見一個背影的陸域聽聞此聲,身影微微一滯,隨即頭也不回快步往前。
陸缺見他加快了步子,趕忙提起裙子追上去。
“你別跑啊!”
話音未落,陸域更是飛一般往前,若非陸缺有個人物面板的外掛,險些要被他甩掉。
想來陸域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蹤。
她氣喘吁吁的站住,又對那身影喊道:“侍衛大哥!留步!我迷路了,勞煩您幫忙帶帶路啊!”
聞及此,陸域的腳步一下子慢下來,但是仍舊和她保持著相互啥也看不清的距離。
“敢問娘娘要去哪兒。”那是從未聽過的雄渾陌生的聲音。
若非人物面板提醒,陸缺幾乎要以為真是個素不相識的侍衛。
“逢雪宮。”她喘著氣,這深秋的冷夜,居然微微滲出點薄汗。
二人沉默著,七拐八拐走了一段路。
忽見陸域停住,陸缺也趕忙停下步子。
只見他往側後方指了指,陸缺轉頭去看,正是自己的宮殿。
待她扭頭想要道謝時,陸域早已不見了身影。
一面朝著宮殿走去,一面心下思量。
本該問斬的陸域大半夜出現在宮裡……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正是滿腔心事,忽地半道竄出來一個小宮女。
二人撞在一處,那宮女手裡的宮燈“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沒長眼的東西!在這裡亂跑什麼!還不快去找雪美人!若是陛下怪罪起來,可不是你我擔得起的!”
那宮女急匆匆的揀起宮燈,呵斥道。
陸缺愣了一愣,拽住腳步匆匆的宮女。
“陛下在這兒?”
那宮女聞聲,後退兩步,舉起宮燈。
見真是陸缺,急忙跪下請罪。
待到踏進逢雪宮,一眾宮人皆迎了上來。
“你去哪了!”一道高昂的女聲,倒使宮人們讓出路來。
榮昭儀衝出來,皺著秀眉,杏眼裡除了擔憂更多的是怒氣。
“我就去消消食……沒想到迷路了。”陸缺訕笑著拉住她。
“手這麼涼,你是掉湖裡了?”
踏入溫暖房間的那一刻,陸缺才覺得自己真正的活了過來。
但當她看清屋內的景象時,還是不由自主想退回去。
皇帝端坐在案前,神色比教書先生還嚴肅。
今日陪同她的宮女跪在屋內,面頰紅腫,頭髮散亂。
“陛下這是……”
“朕一日不看著你,你就鬧這些么蛾子?”
皇帝抬起頭,目光銳利。即便是陸缺,也能感受到他話語間的怒氣。
“都是我的錯,何必遷怒他人。”
陸缺笑得十分勉強,她真沒見過真正動怒的皇帝,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
說著,她不動聲色往前挪了挪,正要扶起跪在地上的宮女。
“宮妃深夜走失,你可知是何罪!”
這一聲,嚇得陸缺差點和宮女跪在一處。
“是我的錯,陛下您要罰就罰。但是因我壞了陛下的心情,可就罪過了。”
陸缺從善如流,服軟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
“人找回來就罷,陛下何必責難。”榮昭儀站在她身旁,有些不耐。
“陛下,我知錯了。”陸缺小心賠罪,斟酌道:“只是驚擾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實在不該……”
“你也知道?不過多在皇后處待了一刻,就鬧得雞犬不寧。”
這話,怎麼聽著,倒像她是故意失道一般。
陸缺垂下頭,只覺得皇帝話裡有話。
“安寢吧。”皇帝站起身,旁的宮女極有眼力見的上前更衣。
榮昭儀瞪大了眼,又扭頭去看陸缺。
陸缺比她還要驚詫幾分。
想想看,一個美人,半夜讓皇帝拋下皇后來她宮裡,而且來了就不走了。
這傳出去,豈止是朝臣百姓要把她罵成篩子,連宮女都會罵她善妒媚上吧?
想到這,她急忙接過那宮女手裡的衣裳,反手又給皇帝披上。
“陛下,這不合適吧?榮昭儀還在呢。”
榮昭儀忽然被cue,看她著實為難的模樣,義正言辭道:
“陛下,臣妾有傷在身,不便回宮,今夜恐怕要在雪美人處借宿一晚。”
“這也好辦,把東廂房收拾出來,且讓榮昭儀暫歇。”
說著,皇帝泰然的把外袍脫下,一副馬上就要安寢的模樣。
“臣妾……謝陛下。”榮昭儀詞窮,臨走前眼色複雜的望了一眼陸缺。
有毛病啊!陸缺呆坐在銅鏡前,任由宮女們為她卸去首飾。
待到整個人躺在床榻上,她才回過神。
等等,今天晚上陸域不會來刺傷皇帝吧?
這麼一想,也顧不得身旁還躺著人,只滿腦子支線主線。
分明已經困得不行了,腦子裡卻還繃著一根弦。總是在即將睡著的時候,猛然驚醒。
不知來來回回驚醒了幾次,正當她半睡半醒間,忽覺被什麼沉重的東西壓住。
撐起眼皮一瞧,好傢伙,皇帝半個身子都壓在她身上。
誰知道呢,堂堂九五之尊,睡相差得要死。
陸缺微微往床裡移了一段兒,不到半刻鐘,暖烘烘的被褥連帶著皇帝又貼過來。
嗯,想必皇帝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睡,沒有安全感,以至於成年之後睡覺要抱著東西才睡得著。
被壓得半個身子都麻木了。她忍無可忍又往裡挪了挪。
整個身子幾乎貼在牆壁上。
誰料皇帝像八爪魚一樣,繼續緊緊扒著她。
鼻尖兒頂著牆壁,陸缺只覺生無可戀,本來就睡不安穩,這麼一鬧,直接不困了。
她閉著眼哼哧哼哧翻了個身,正想往外擠一擠。
一股溫熱的吐息忽然打在唇上。
一激靈,她睜開眼,皇帝長長的睫毛近在咫尺。
她又趕緊像攤煎餅一樣,把自己翻了回去。
她寧願對著牆。
但是卡在牆和皇帝之間真的太難受了。
忍了小半個時辰,她忍不住抬起腳,把皇帝往外推了推。
皇帝連帶著他的被褥,紋絲不動。
陸缺絕望了。她又手腳並用,費勁力氣,也沒能挪動皇帝一分。
行吧,我可能是史上第一個被擠死的宮妃。
她略歇一歇,改變策略,整個人鑽進被褥毛毛蟲一樣顧湧到床尾。
從床尾爬出來,正感嘆終於舒坦了,結果她的被子被皇帝壓得死死的。
深秋時節,陸缺坐在皇帝身側,凍得兩齒戰戰。
不行,不能做凍死鬼。
她屈辱的想要再從床尾爬回去,卻發現皇帝把她和牆之間的那點空間佔了個乾淨。
抱著胳膊蹲在床榻上的陸缺陷入沉思。
片刻,也不顧什麼男女大防。她一把扯過皇帝的被褥鑽了進去。
即便她渾身冰冷,鑽進去片刻,皇帝夢中彷彿聞著味兒一般,又貼了上來。
隔著兩層薄薄的寢衣,陸缺像個抱枕一樣被圈在皇帝懷裡,渾身寒氣總算驅散。
她被迫貼著皇帝的胸膛,呼吸間盡是淡淡的龍涎香氣,幾乎悶得她喘不過氣。
可是一抬頭就是皇帝的下巴。
糾結許久,她覺得還是得見好就收,閉上眼,勉勉強強睡了個半夢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