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闈裡秋日好景不多,唯獨幾棵紅楓略有看處。
可惜秋日已深,豔麗的紅楓葉零落的七七八八,更顯出幾分寂寥。
本該鋪滿地面的楓葉,也被掃的乾乾淨淨。
陸缺興致缺缺的仰著頭往前走,這宮牆之內,連天空都是灰濛濛的。
“陛下,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她又望了望天,卻看不出時辰。
“剛才鬧著要出來,剛逛一會兒,又鬧著要回去。”皇帝蹙眉,卻不見怒意。
“我這不是怕誤了時辰嘛。”陸缺訕笑:“陛下您日理萬機,自然要早些歇息,保重龍體呀!”
不知這溜鬚拍馬的話哪裡惹惱了皇帝,他登時撂下臉來。
他丟下陸缺,徑自往前面走去。
陸缺看了一眼大太監,見他也垂著頭,只得急忙跟了上去。
一路無話,行至御花園,除卻殘秋枯菊,便是蕭條秋色。
皇帝忽地伸出手,折下一枝枯枝。
手腕翻折間,倏忽那枯枝的另一端便抵在了陸缺胸口。
“你看好了。”
說著,一套劍法,也許是刀法,行雲流水。畫卷般在陸缺眼前徐徐展開。
陸缺很是捧場,一時驚呼一時拍手。待皇帝停下,上前又是擦汗又是誇讚。
好容易把皇帝的毛捋順。
“陛下,您這套劍法,真是驚為天人吶!別說是宮裡的侍衛,就算是上戰場殺敵的將軍,恐怕都沒有您這般好武藝!”
這通馬匹陸缺拍的,那是臉不紅心不跳。
可惜拍在了馬腿上。
“雪美人,這是槍法。”見陸缺一通誇,皇帝面色卻由晴轉陰,大太監站在陸缺的側後方,小聲提醒到。
陸缺笑容一僵,我怎麼分得清什麼槍法、刀法,我又不是學武出身。
“啊哈哈哈,這套槍法真是……”
“罷了。”那樹枝被擲到一旁,皇帝上前,拉起她的手:“走吧。”
“怎麼這麼久,天還沒黑啊?”
陸缺和皇帝並行於宮道,她滿心疑惑,怎麼用完晚膳,這許久還是這般天色。
“你急著等天黑?”
“不是啊,晚膳過了這麼久,按這個季節,早該天黑了才對。”
皇帝停住步子,手覆在她的額上:“怎麼盡說胡話。剛剛吃的分明是午膳。莫不是……睡傻了?”
“不對不對!你昨兒說了要去別處,連批摺子的桌子都撤了,害得我今天吃了一整日的清湯寡水。”陸缺有樣學樣,也把手放到皇帝額上。
皇帝收回手,輕輕笑了一聲:“莫不是做了噩夢,反來賴朕。”
陸缺後知後覺的拍了拍腦袋,又看了一眼雖然陰沉沉,卻仍舊亮著的天。
心道:難道真的是我記錯了?
可是夢裡飢腸轆轆的感覺那麼真實,簡直就像是……
對了,我好像沒吃早膳,一覺睡到了中午。
她站在原地頭腦風暴了一會兒,總算把這事兒理清楚了。
敢情她弄混了夢境和現實。
這麼一想,她確實還記得早上困得不行,皇帝吩咐宮女讓自己好好睡。
解開心頭的疑惑後,另一個疑惑隨之而來。
“陛下,我們在外頭待了這麼久,摺子批不完了怎麼辦?”
她說著,下意識拉著皇帝加快了步伐。
似乎那些摺子又要讓他點燈熬油批到半夜。
“等等!”皇帝拽住她,“本來也沒有多少摺子,只是看的細些罷了。”
說著,仍舊牽著陸缺慢慢往回走。
一路上,好感頁面不停跳出來,綠色的數字,不是+1就是+2。
這數值,給的極為吝嗇。
但相較於初見時,皇帝的好感度和信賴值總算有了大大的提升。
陸缺百無聊賴躺在軟榻上翻著一本書。
這皇帝日日在她宮裡,害得她連外頭的野史、話本子都不敢掏出來看。
只能假模假式看些半懂不懂的書。
眼瞅著皇帝正襟危坐,也在翻閱著什麼,她悄悄朝立在一旁的大太監招了招手。
“李公公,這兒有什麼帶圖的書嗎?”她低聲詢問。
很快,一本五顏六色的花鳥圖冊從外頭遞了進來。
可惜陸缺渾身上下沒有什麼藝術細菌,這些名師的花鳥圖,對她來說也就跟日曆掛畫差不多。
草草翻過一遍,陸缺再度陷入無聊之中。
正當她又準備呼喚李公公,給她整點兒古代笑林廣記來看看,卻聽的門口一陣嘈雜。
“陛下,臣妾是冤枉的!”這樣冷的天兒,榮昭儀披散著頭髮,光著腳,被太監宮女攔在外頭,哭哭啼啼,好不可憐。
陸缺一見這架勢,自先明白了一半。
“陛下,臣妾從未動過害人之心……您要相信臣妾啊!您要信臣妾啊!”榮昭儀哭的梨花帶雨,一見皇帝,自先跪下身,膝行至皇帝身前,抱著他的腿抽泣。
“陛下,您不相信榮兒嗎?”眼見皇帝不為所動,榮昭儀撐著地磚慢慢起身,恢復了幾分儀態,眸中含淚:“您就算不信榮兒,總該信為陛下效忠半生的餘氏吧?!”
嘖,可別提這個。
陸缺悄悄轉過眼睛去看皇帝。果不其然,不提餘氏倒罷,一提餘氏,他的臉色更陰沉了。
看美人流淚,確實於心不忍。尤其是這美人尚且不知道家族即將被定罪。
她本想回屋,誰知剛往後退了一步,就被榮昭儀拽住衣袖。
“是不是你!你自己給自己下毒,不但栽贓了皇后,還要拖我下水!你這個……”
榮昭儀的手高高舉起,卻被旁的太監攔下。
一聽這話,陸缺立馬走不動道了。
若真是榮昭儀下的毒,那她今日這番言語行為,豈非是演技太過?
況且平日所見榮昭儀,空有一副好皮囊,心機算計,樣樣不及格,一副被寵壞的大小姐模樣。
放甄嬛傳裡,就是被人當槍使的瓜六。
對啊,萬一她是被人當槍使了呢?
念及此,陸缺扯了扯皇帝的衣襬:“我覺得,此事沒這麼簡單。”她輕蹙著眉,雖然下毒實在惡劣,可她也絕對不想冤枉任何一個好人。
宮裡的妃嬪她兩隻手就能數完,陸缺想破腦袋也想不出誰能出這麼個陰狠的招式。
所有嬪妃她都接觸過,也沒見哪位能有這樣的手腕和能力啊。
“證據確鑿,你險些命喪於此,怎麼還想著為別人說話。”皇帝拉住她的手輕拍幾下。
陸缺仍舊搖了搖頭:“不若陛下先將昭儀禁足宮內,等一切水落石出再定奪不遲。”
榮昭儀呆呆看著陸缺,忽然大笑出聲:“連一個沒什麼交集的美人都知道為我申冤,相伴三載的枕邊人卻不肯信我!”
平日嬌俏的榮昭儀忽地退後幾步,一把拔出髮間僅剩的金簪。
一旁的太監急忙攔在二人身前,卻見她用那簪尖狠狠刺向自己那張如花似玉的臉。
登時血流如注,原本俏麗的臉頰上盤桓著一道血淋淋的劃痕。
“你別衝動啊!”陸缺的反應比旁邊那些太監更快,她抽出帕子,替榮昭儀按住傷口,眉心糾在一處。
“清者自清,若此事真另有隱情,我相信陛下一定會還你清白。”陸缺說著,攙扶起幾乎搖搖欲墜的榮昭儀。
“妾餘榮章,與陛下……恩斷義絕!”她撐著最後一口氣,將那沾血的金簪扔到地上,緊捏著陸缺的胳膊,頭一歪,暈厥在她懷中。
這性子,真不愧是將門虎女。在陸缺心裡,榮昭儀已然變成了華妃和瓜六的結合體。
她一把攬住不省人事的榮昭儀,幾乎沒使什麼勁兒,就把她抱了起來。
看著榮昭儀凍得通紅的手腳,陸缺躲開想要出力的太監。
“陛下,榮昭儀受了寒氣,不如先讓她在我這兒歇一會兒。”她說著,已踏入宮門。
“你倒是好心。”皇帝的語氣,說不出來的怪異。
“唉,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再說,按榮昭儀這腦子,能想出下毒陷害這樣的計策?許是讓人當槍使了也未可知。”
宮女打起簾子,陸缺見狀加快步子,將面上還在淌血的榮昭儀輕放在床榻上。
“快去叫御醫。”她又吩咐宮女打來清水,一點點擦去傷口周圍的血跡。
正是忙前忙後,好容易得閒喝一口茶,卻被皇帝叫住。
“榮昭儀下毒之事,連她的大宮女都招了,人證物證俱在,你還覺得她無辜?”
這些輪到陸缺沉默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宮女的供詞和榮昭儀與餘氏往來的書信,心裡總有些不對勁。
也許是女性的第六感?總之她心裡幾乎篤定榮昭儀沒有害人。
又望了一眼躺在榻上的榮昭儀,陸缺坐下身,託著下巴,問道:
“陛下,我入宮之前,宮中可有這般惡劣的行徑?”
皇帝搖了搖頭。
“陛下想想看,我入宮之前,從沒有嬪妃被害,為什麼我一來,宮裡就出現下毒事件呢?”
“要說榮寵,那也是這幾日的事。那碗毒燕窩之前,陛下不過予我十日聖眷。跟從前榮昭儀盛寵之時相比,還差得遠呢。她就算心懷不滿,也不會用下毒這種……的手段。”
“況且,榮昭儀本就是剛烈性子,又沒什麼心機手段,毒害寵妃嫁禍皇后這樣的事情,再給她一個腦子,也許都想不到。”
陸缺自以為分析的頭頭是道,抬起頭,卻見皇帝遞給她一張碎紙。
上頭依稀可見“毒藥”“禍水東引”“復寵”幾個字眼。
“她或許單純,可她的父兄未必。”
陸缺呆愣在原地,難不成今日種種,真的是榮昭儀演的一場戲?
她回頭,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少女,心裡五味雜陳。
深宮之中,當真是誰都不可信嗎?
正是皇后沉冤昭雪,解除禁足之時。
作為正經夫妻,皇帝自該去好言安慰一番。
於是現在整個宮殿裡,除了那些宮女太監,便只剩陸缺和榮昭儀。
皇上走了不到一刻鐘,榮昭儀掀開被褥坐起身。
擦掉臉上剛敷好的藥膏,那道猙獰傷口再度滲出點點血珠,順著臉頰往下流。
“雪美人。”她幽靈似的走到陸缺身後,冷不丁開口,把後者嚇了一跳。
“你怎麼起來了,御醫說了,要靜養。”
陸缺合上從外頭淘來的話本子,轉過身,卻被那蜿蜒的血跡驚的喊出聲。
無錯書吧“你怎麼把藥膏蹭掉了,若是留了疤……”
榮昭儀抓住她的胳膊,打斷道:“雪腴這名字,是陛下賜給你的。你原來叫什麼。”
陸缺看她木偶一樣面無表情,還帶著傷,不由有些瑟縮:
“我就是平安王府裡的一介舞姬,叫什麼……重要嗎?”
那抓著她的手臂更緊了:“你也信了陛下的說辭對不對?”
見她前言不搭後語,陸缺反手攙起這嬌滴滴的大美人,嘆道:
“你先躺下,躺下我們再嘮。”
“你也覺得我害人了對不對?”榮昭儀卻倔強的不肯動,聲音裡帶上一絲哭腔。
“我沒有害過人,我餘榮章,一人做事一人當。”她那雙含著晶瑩淚珠兒的眼,深深的望著眼前的陸缺.
陸缺沉默了。
她簡直要被眼前這團亂麻攪糊塗了。
一個死咬榮昭儀害了人。
一個哭訴自己絕不害人。
“你看看,這是什麼?”她停了半晌,將那碎紙拿出。
上頭熟悉的筆跡、字眼,令榮昭儀眩目片刻。
她扶著桌子,顫抖著手拿起那張紙。
“我兄長確實給我傳過這樣一封信,可信到手,我就給撕碎了……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豆大的淚順著染血的面頰落下,血淚滴滴,染紅了這張破碎後又被人拼好的碎紙。
“也不由得你不信我。”她悽然一笑,“鐵證在前,任誰都不會信我的。”
默默流淚半晌,陸缺見她臉上的傷似有加重的傾向,又趕忙請了御醫來。
再上一遍藥,好容易把榮昭儀哄著躺下。
卻見御醫前腳剛出門,後腳她便猛地緊握陸缺的手。
“魏泓嗣他不是什麼好人!你千萬不可將心予人,千萬不可!”
她這話說的沒頭沒尾,語氣卻懇切,甚至大逆不道直呼皇帝姓名。
你放心吧我是個臥底,沒得情感。
陸缺輕輕撫了撫她的後背,柔聲道:“眼下還是先將身子養好,這宮廷內的齟齬,多的去了。此事若有冤情,想必陛下不會不念舊情。”
“舊情?”榮昭儀冷笑一聲,“你到底是站在他那邊的。”
說罷,賭氣似的背過身躺下,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