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過了七八日,皇帝好像把她忘了。
原本殷勤的嬤嬤宮女也稍有懈怠。
唯獨陸缺一身自在。
“雪腴姑娘!”正是午後最悶熱的時候。
一位嬤嬤頂著大太陽疾步趕來。
陸缺迷迷瞪瞪張開眼,慢悠悠從躺椅上坐直。
“陛下今夜點名要姑娘侍寢。”那嬤嬤臉上被歲月鐫刻出的皺紋擠在一起,白齒也迫不及待從這張老臉中鑽出來。
陸缺點了點頭,示意宮女賞了些銀兩,準備翻個身繼續睡午覺。
那嬤嬤急迫拉住她的手,對一旁服侍的宮女疾言厲色:“還不快去給姑娘準備準備!”
隨後轉過臉溫言道:“雪腴姑娘可別糊塗,過了今夜,您就是正兒八經的小主了。”
陸缺困得厲害,打了個哈欠,才慢悠悠抬起眼:“多謝嬤嬤費心。”
她已經很不耐煩了。
暖洋洋的下午,被人攪了清夢,任誰都會不爽吧?
可那嬤嬤似乎沒什麼眼力見,仍舊在她耳旁喋喋不休。
想到這裡是深宮,陸缺決定忍一忍。
“……並非老身賣弄,這宮裡的大小事宜,老身也看了許多年了……姑娘您雖然才貌俱佳,可畢竟年輕……”
眼看這位嬤嬤越說越過分,頗有些邀功僭越之意,陸缺揉了揉腦袋,再度從躺椅上坐起。
她扶著躺椅的把手,緩緩站起身,目不轉睛看著唾沫橫飛的老嬤嬤。
被這樣直勾勾的盯著,老嬤嬤語速漸漸慢了下來,直到那兩片翻飛的嘴唇徹底合在一處。
“嬤嬤說的累了?”陸缺似笑非笑盯著她,把手邊的茶水遞給她。
那嬤嬤喜笑顏開的接過茶水,託著茶杯灌了兩口茶,不停說些奉承的話。
見她毫無芥蒂的拿過就喝,陸缺心中已有思量。
她又讓宮女拿了些銀兩,把這位嬤嬤體面的送出儲秀宮。
耳根子方才清淨片刻,便有公公來賀喜。
少不得又打發好些銀兩,才把這些人送走。
幸而平安王不是個吝嗇的,銀兩首飾從不短缺,只是一點不告訴她該去哪裡尋那枚印章。
反正不管晚上皇上怎麼說,她咬死不承認自己是陸缺就行了。
懷著忐忑又有點認命的心情,陸缺早早坐在床沿上等著。
此刻儲秀宮花香四溢,宮女們猶嫌不夠,又點燃幾支芬芳的線香。
“阿——湫!”一個大大的噴嚏,把臉上敷的粉都吹掉不少。
她皺眉道:“別點了,都要悶死了,開窗透透氣。”
那小宮女掩唇一笑,正要說什麼,一扭頭,卻猛地跪下身:“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陸缺心中一驚,屁股不由自主從床上彈起來,小學生似的站直身子:“皇上。”
說罷又趕忙添上一句:“皇上萬福金安。”隨即彆彆扭扭行了一禮。
皇帝微微抬手示意,小宮女這才如釋重負。
陸缺卻仍舊不敢抬起頭。
這宮中被燭火照的宛如天明,她就算想擋臉也擋不住。
腳步聲好像落在心裡一樣,他踩著金紋皂靴緩步上前。
伸出手抬起陸缺的下巴。
那張臉毫無遮掩的暴露在明晃晃的燈光下。
眉心一點不規則的紅色胎記豔麗如許。
良久,皇帝才收回手:“歇息吧。”
???這就過關了?
陸缺稀裡糊塗的爬上床,稀裡糊塗的裹著被子,最後連自己是怎麼睡著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神清氣爽的醒來,已是日上三竿,旁邊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
若非有宮人來宣,封她為美人,她幾乎要覺得昨日侍寢是一場夢了。
美人這個位分說高也不高,但偏偏越了兩級。
她並非正經出身的妃嬪,這等品階,肯定是會惹人不滿。
正想著,小宮女附耳道:“小主,今日皇上特地免了您的請安呢。”
……不帶這麼坑人的。
第一天侍寢就不去請安,不知會落得什麼名聲。雖然她也不咋在乎名聲就是了。
看了看外頭高懸的太陽,想必現在請安是來不及了,她乾脆就著被窩的餘溫,倚在床上翻些閒書。
沒有手機電腦,消磨時間是很難的。
唯有那些妙趣橫生的話本野史,能給她帶來一絲安慰。
正巧看到先帝時期的民間野史,據賣書的介紹,先帝時期的宮中秘聞,她敢說不刺激他就敢退錢。
“明文宗有一養女,名曰魏雪姬,是為玉澤公主……”
“年十七,膚如凝脂,以才貌驚絕著稱。出生時眉間帶一點殷紅胎記,米粒大小,見之皆稱奇……”
陸缺越看越不對勁,怎麼好像是在說她的翻版呢?
不對,自己是這位公主的翻版才是。
她緊張的繼續往後翻。
看來賣書的果真沒騙她。
這位玉澤公主,年僅二十便香消玉殞。
在此之前,當今聖上曾不顧倫理求娶,其皇叔平安王亦是傾心於她。
總之攪得整個前朝後宮人仰馬翻。
垃圾文案,毀我人生!!
什麼三流小說的爛俗替身梗!
陸缺狠狠把手中的書往床外擲去,心中愈發疑惑。
若她長得像已故的玉澤公主,為什麼宮裡人見到她沒一個吃驚的?
難道是她眼力太差沒看出來?還是這群人訓練的太好,把驚訝都掩飾的極好?
等等,先帝為什麼要收一養女為公主?
她手腳並用爬到床沿,撿起那本書拍了拍灰,皺著眉繼續看下去。
先帝無女,北征途中偶然救下襁褓中的玉澤公主,當時先帝尚未為人父,因此全憑周皇后做主,收其為養女,賜名:魏雪姬。
好隨意,怎麼感覺這野史也不知道內情的樣子。
征伐途中不知要遇到多少難民,為什麼偏偏收了魏雪姬作養女?
要說先帝發善心,她是一個字都不信。
其中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內幕。
憑著多年宮鬥遊戲的直覺,陸缺抱著書開始發散思維。
難道是私生女?
不對不對,就算玉澤公主的母家再不堪,也不可能給親生女兒一個養女的身份。
編造母家不是皇室一貫的作風嗎?
即便把玉澤公主的母親安排成一個民女、宮女,也不至於讓先帝只收其為養女。
朝中忠臣孤女?
也不對。
收朝臣孤女為養女是件值得百官歌功頌德的事情,沒必要遮遮掩掩。
想破了腦袋,陸缺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直到又有太監來宣,今日侍寢的仍舊是她。
紅燭搖曳,薰香撩人,陸缺戰戰兢兢躺在床內側。
“今天天氣真好。”
她不敢去看身側的皇帝,可實在被憋得難受,凝望著簾幔上垂下來的流蘇,沒頭沒腦說道。
“宮裡的東西挺好吃的,就是葡萄忒酸。”
即便是同床共枕,即便能感受到身旁人的溫度,陸缺仍舊覺得不安。
除了她自己的聲音,一切都靜悄悄的。
安靜的讓她覺得窒息。
“陛下為什麼叫我‘雪腴’?”我又不胖?陸缺微微偏了一下頭。
一雙眼正目不轉睛望著她,她好像被這眼神燙傷,猛地回過頭,繼續看著那一動不動的流蘇。
“那個,我聽說宮裡曾經有一位公主,名魏雪……”
一隻手覆了上來,遮住她的嘴。
識時務者為俊傑,陸缺閉上嘴,僵直著身體盯視懸在簾幔的流蘇。
流蘇似乎被她盯得不自在,輕微的晃動了幾下。
皇帝收回了手,坐起身。
他不再看向一旁的陸缺,紅燭燈滅,簾帳被宮女輕巧放下。
陸缺漸漸感到睏意,她依舊不敢挪動身子,就這樣麻著半邊身子睡著。
第二日,她勉勉強強被宮女喚醒。
昏昏沉沉裡猛地想起來還要給皇后請安。
於是強打起精神。
即便是急匆匆的趕路,然而等到椒房殿,依然是數一數二的晚。
所幸皇帝妃子不多,挨個行過禮,又被皇后溫和的叮囑幾句,也就散了。
所謂娶妻娶賢,這位皇后的確算得上是賢明大度,既沒有給她使絆子,也沒有話裡話外敲打她。
昨晚上睡得很不好,又是早起,陸缺神色怏怏慢慢往自個兒宮裡走。
她現在半個身子都是痠麻的,只盼今晚能安安心心睡個舒坦覺。
結果傍晚時分,那太監又來宣她侍寢。
一連十日,日日如此。
對於皇帝來說可能就是換了個地方睡覺,但是對於陸缺來說,簡直就是雀佔鳩巢。
皇帝睡在旁邊,她是翻身不敢、起夜不敢,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於是白日裡愈發憔悴,眼下掛了兩道明顯的青痕。
“雪美人也該好好保養身體,早日為皇家開枝散葉才是。”
看著一身素簡的皇后,陸缺呆滯的點點頭,心道若是不用請安我還能多睡幾個時辰。
“本宮這裡有江南進貢的安神茶,妹妹每晚睡前喝一盞,可以舒緩身體。”
“謝皇后娘娘賞賜。”陸缺搖搖晃晃接過茶,一股清爽的香氣立馬湧進鼻腔。
她狠狠吸了兩口:“這個好香。”
“皇后娘娘賞的,自然都是好東西。”一位嬪妃在一旁搭腔。
由於陸缺的位分不夠,所以來回請安都是步行。
捧著那罐安神茶嗅了又嗅,她自覺精神好了許多。
於是步伐也不似往日急促,反倒有心情慢慢往回走。
“那邊好像有個水池子,咱們去瞧瞧?
“雪美人,那是玉湖池呢。”
陸缺不管宮女說什麼,一心只想往那邊走。
“就是個人工挖的小池子,還什麼玉湖。”
她失望的看著眼前的水池,除了水邊的水草,裡面連條魚都沒有。
順著水池繼續往前,是幾座精緻的亭臺樓閣。
正是早間,除了灑掃的宮女太監,再沒有別人。
沿著雕欄玉砌慢慢走,此刻空氣清爽,鳥雀相鳴。
這使困在宮中數十日的陸缺也覺得有些自由的興味。
隨手摺下一支盛放的菊花,攏在鼻尖聞了一下。
一股子中藥味。
好像冰箱裡還放著幾罐菊花茶,她好久都沒喝了……
對啊,對啊,這只是個遊戲。
菊花順著衣襟滑落,花瓣散落滿地。
“我要回去。”她喃喃自語,“我回不去。”
幾乎已經塵封的屬性頁面、人物頁面被一一點開。
在這宮裡,她的體質已經不知不覺中下降了十點。
而陸域的名字依舊亮著,和皇帝、逍王、平安王一樣,他還沒死。
她遠居深宮,對於外頭的訊息,宛如一個失聰失明的人。
無錯書吧那麼他是還在牢獄?還是被人救走了?
一陣風徐徐吹過,滿園菊花微微瑟縮顫抖,太陽剛冒出來。
“雪美人,風大了,回去添件衣裳再來逛園子吧。”
小宮女低聲提醒。
陸缺繼續往前走,連踩過那朵跌到地上的菊花都沒意識到。
乾癟的菊花孤零零躺在路邊,不一會,就被揮舞的竹掃把掃走。
那一枝開的極好的菊花,悄無聲息的消失在這個清晨。
但是沒關係,宮裡最不缺的就是新鮮的花。
她打發宮女先回去,自個兒漫無目的瞎逛。
一不小心就逛到了園子盡頭。
抬眼盡是淒涼荒蕪,盡是枯黃雜草,這一處想是少有人來,因此並未移植什麼時令的花草。
她撫了撫臺階上的灰土,就這麼大大咧咧坐下來。
此處連灑掃宮女都難得一見,是個再好不過的清淨去處。
不知從哪裡撅了一根樹枝,她彎著腰用樹枝在潮溼的泥地裡寫寫畫畫。
這樣漫無目的的浪費時間,感覺還挺不錯?
一陣輕微的細細簌簌,陸缺以為有蛇,神經瞬間緊繃。
不對這是秋天怎麼會有蛇?
她剛一放鬆,一道男聲模模糊糊傳入耳際。
陸域和皇帝的人物面板微微閃爍了兩下。
陸缺心中驚詫,在這裡,遇見皇帝和他造反的哥哥?
“……安排妥當……只要……”
“他想必早已沉不住氣。”這道男聲更加清晰一些。
“……一切安好?”
“你,唉,罷了罷了,我還能把她吃了不成?”
“多謝……定當……”
她豎著耳朵,一動不敢動,只盼能聽明白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可以確定的是,皇帝好像和陸域並沒有什麼芥蒂。
她聽的太入神,忘了手裡的木棍還戳在地面,一個重心不穩,身體前傾,木棍“咔擦”一下斷裂。
而她本人則臉朝地,狼狽的滾進剛剛刨的鬆軟的泥地裡。
一道掌風從身側襲來,她尚未反應,就被一把拎起,掐住頸脖。
“阿缺?!”
“陸缺?”
她尷尬的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但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問清楚二人到底是什麼關係,打的什麼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