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缺見躲閃不過,乾脆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灰。
誰也沒有開口,沉默,是今晨的微風。
一個是當今聖上。
一個是當著全天下的面刺殺皇帝的刺客,兼罪臣之子。
一個是罪臣之女,而今的雪美人。
“你怎麼在這裡?”陸域最先沉不住氣,他伸手摘掉陸缺髮梢上的枯葉,蹙眉問道。
“這話該我問你才對,你不是在地牢嗎?”
陸缺抬起頭,看著與她有三分相像的便宜兄長,反問道。
“此事頗有些淵源。”皇帝目光在二人中掃視一番,“雪美人,只當做了一場黃粱夢便好。”
陸缺腹誹:我在遊戲裡還要做黃粱夢?
“不行!我……”話音未落,一記刀手重重落在後頸。
沒來得反應,她就歪身倒在了陸域身上。
“陛下……”
“朕答應的事,自然會做到。”
言罷,從袖中拈起一粒藥丸,略施寸勁,喂進陸缺口中。
昏昏沉沉醒來,已是掌燈時分。
“美人,身上可還好?”
小宮女在眼前影影綽綽晃了晃,溫熱的茶水便被抵在唇齒間。
“我……這是。”陸缺好像害了一場大病一般,頭腦陣陣發昏,裡面裝了漿糊一般。
“美人今日落水,還是陛下把您送回來的呢。”
小宮女緩緩將她扶起,又一碗熱騰騰的苦湯藥被遞到唇邊。
落水?她怎麼不記得……今日早上去皇后那兒請安……然後……然後……
怎麼亂糟糟的,什麼都理不清。
就著小宮女的手,陸缺將苦藥一飲而盡,又急忙銜了顆蜜餞,倚在床頭歇息。
“那陛下呢?”
陸缺下意識看了一眼人物面板,皇帝的資料倒是分毫未變,陸域哪兒不知為何莫名其妙漲了十點信賴。
奇怪,他還沒死嗎?
刺殺皇帝,不是早就該株連九族……不對,九族早就沒了。
一整日沒吃東西,讓她連思考都懶懶的。
吩咐快做些吃食來,結果端來的只有燕窩和白粥。
燕窩,像鼻涕一樣,看上去就沒胃口。
白粥,這玩意白姨都沒給她吃過。
這是虐待誰呢!
“我要吃……肉!”陸缺重重把白粥放回小几上,用最後的力氣鬥爭。
“美人,御醫叮囑,說要飲食清淡,不可食葷腥。”小宮女低垂著頭。
“我要……吃肉……”餓了一整天的陸缺,只覺自己眼冒金星,馬上要嗝屁了。
一陣香氣從門口飄來,正疑惑是誰家的小廚房在開小灶。
隨著幾聲“參加皇上。”
玄色的衣襬已然出現在視野之中。
當然,衣襬什麼的都是浮雲,重要的是身後捧著食盒的太監。
一碗火腿蛋羹,一碗皮蛋瘦肉粥。
在陸缺眼裡,帶來這些飯菜的皇帝,簡直就是天神下凡。
顧不上滾燙,陸缺一面斯哈斯哈的吐著舌頭,一面將粥整勺整勺的塞進嘴裡。
“慢些。”皇帝坐在桌前,看著披頭散髮的陸缺毫不顧忌的大口吃飯,微微嘆了口氣。
忽然他瞥見桌上分毫未動的燕窩:“雪美人,似乎不愛燕窩?”
陸缺百忙之中抬起頭敷衍到:“那玩意跟鼻涕似的,又沒有什麼用,誰喝誰是傻子。”
皇帝舉起那一碗幾乎要涼透的燕窩,細細端詳片刻。
“這似乎……不是御廚的碗碟。”
“陛下,這是皇后娘娘聽說美人落水,特意差人賞賜的。”
小宮女也不含糊,立馬答道。
“既然美人不愛吃,賞給你了。”他放下燕窩,隨口說道。
小宮女得了賞賜,謝恩不提。
正是酒足飯飽、昏昏欲睡之時,陸缺倚在床頭,有一搭沒一搭的和皇上說話。
心裡想的卻是他什麼時候走,自己好趕緊睡覺。
“困了?那便安寢吧。”
然後一臉懵逼的陸缺被迫分出捂得暖和的被窩,渾身上下都帶著冷氣的皇帝霸佔了她外側的床榻。
睡在病人旁邊……不怕被感染嗎?
本想再吐槽幾句,奈何她實在太困了,幾乎剛躺下就進入了深度睡眠。
這是自打侍寢以來,陸缺第一次睡得這麼好。
一夜無夢,她甚至到第二天晌午才自然醒。
沒人催著起床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揉著眼睛趿拉著鞋慢慢走到門口,只是略掀起簾子,便被冷風吹的一激靈。
趕忙又回到被窩裡,扯著嗓子喊了幾聲宮女的名字,卻無人應答。
片刻,才有太監站在簾外答話。
“雪美人,小的是尚司局的太監。今早玉翠……忽發癔症,現在一宮的人都被帶去問責了。”
平日照顧自己起居的宮女突發癔症?這種蹩腳的藉口都敢說,她看起來很好騙的樣子嗎?
匆匆穿戴好衣裳,陸缺甚至沒有塗脂抹粉。
她直直往審問太監宮女的地方去,顧不上天寒料峭。
皇后宮裡烏壓壓跪了一大片,這也沒什麼稀罕的。
可是坐在主位的是皇帝,而跪在地上的,卻是皇后。
見她闖進來,一位面生的宮女不知怎麼的,忽地撲過來抱住她的腳,哭喊道:
“美人救救我們娘娘!”
陸缺當即被困在原地,她一臉懵逼,只能看見皇帝不太明朗的臉色。
“玉翠呢?”懶得顧那些宮中禮儀,她看向皇帝問道。
“玉翠姐姐已經……”旁的小宮女低垂著眉眼回答。
也就是說,昨天一晚上的功夫,她的大宮女死了?
陸缺腦袋嗡的一下,本就纏綿不絕的頭痛愈發劇烈。
原地踉蹌幾下,被人扶到一旁坐下。
皇后雖然跪在地上,然而脊背挺直,面上無一絲慌亂,只是微微垂眸。
無錯書吧“昨日皇后送給雪美人的燕窩,朕隨手賞了宮女,今日,那宮女就死了。”皇帝眉頭擰的很緊,端方的面孔上顯出些怒容。
啊?這就進入宮鬥環節了?
陸缺顧不上陣陣頭疼,豎起耳朵聽的仔細。
想想看,誰會用自己宮裡的人給另一個宮妃下毒,這不明顯是栽贓嗎?
但是很顯然現在證據確鑿,從皇后宮裡翻出來的某種毒藥粉末就擺在皇后身前。
御醫跪在一旁瑟瑟發抖,宮女們更是一臉惶恐。
講真她對這位皇后印象很好,下毒這種低階的事情,就算皇后會做,也不會如此明目張膽。
“我有個疑問。”陸缺一手揉著太陽穴,一面看向皇帝,低聲說到。
“這些毒藥數量也不多,若是害怕東窗事發,埋進土裡撒入死水,都能處理的乾乾淨淨,為什麼偏要藏在房裡讓人搜查。”
說著,她拿起一旁的茶杯,拈起一點點粉末灑進杯中。
粉末見水即融,融在水中後完全能做到無色無味。
皇帝眉頭略微鬆動,片刻又擰的更厲害了。
“徹查此事!”
隨即整個皇宮大大小小的宮女太監都被趕到一處空曠之地。
同時所有宮殿都被連日翻找,鬧得雞犬不寧。
“你過來。”
陸缺聞言乖巧走到皇帝身前,他抬手,輕輕將一支髮簪插進她的髮髻。
“此簪可驗百毒,以後吃食,多注意些。”
看著皇帝略帶疲憊的面孔,陸缺心裡感慨,幸好自己不曾生在皇家,不然從小到大吃個飯都要心驚膽戰。
“謝陛下賞賜。”她昨晚睡得飽,雖說落水頭痛,但精氣神很足。
趕緊找到平安王要的印章是正理。
趁著宮裡人心惶惶,她獨自往翰林畫苑處打探。
此處除卻是皇家的畫院,更兼承包了篆刻石雕。想必能打聽點什麼。
沒有轎輦的陸缺走的腳都要斷了,才看見翰林畫苑的門楣。
本朝皇帝並不專擅書畫,因此翰林畫苑頗為冷清。
尤其宮中出事,人心惶惶,連翰林畫苑大門都緊閉著。
坐在門檻上歇了片刻,陸缺邊敲門邊喚到:“有人嗎?”
本以為會敲上一段時間才有人應答,誰知話音剛落,側門邊就閃出一人。
“有什麼事?”一位年輕的翰林畫師打量一番陸缺,開口問道。
“雪美人想求一方瓷質的篆章。”
陸缺一手扶著門,臉上的汗珠尚在,另一隻手拿著帕子不斷扇風。
“雪美人?”畫師略一思索,點頭應道:“要刻什麼字。”
“自然是‘雪腴之印’。”
翰林畫師連聲應下,只說三日之內定奉到雪美人殿內。
“要最好最厲害的師傅刻的才行。”似乎是不放心,陸缺又加上一句。
“那是自然,也請雪美人多在陛下前為我美言幾句……我叫陳留。”
這受寵的宮妃待遇就是好啊。
陸缺回來的時候並不著急,沿著宮道慢慢走。
只盼這次的印章能看出點什麼吧。
“雪美人!”隨著一聲低呼,一顆小石子落在腳邊。
她正要回頭,忽地眼睛鼻子都被黑布矇住。
“雪美人莫急!”那人一面挾持著她一面迅速解釋:“我是平安王的人。”
把我丟進宮裡這麼久不聯絡,一上來就像是綁架,我這是什麼倒黴臥底啊!
眼前再次恢復明朗的時候,她已經暈的找不著北了。
“你沒事吧?”扯掉嘴上的布條,陸缺看著大秋天還一身單衣,拿著紙扇裝杯的平安王,氣不打一處來。
“本王自然無恙。”平安王轉過身,滿面春風。“今日之事,你做的很好。”
???
“嫁禍給皇后,著實是一招妙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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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在說啥呢?
陸缺看著寒風中堅持展開扇子在身前揮舞的平安王,覺得他有一種腦幹缺失的美。
“這事……不是你做的?”
“你沒發燒吧?在宮裡待得好好的我幹嘛要去害人。”陸缺大大咧咧坐到石凳上,剛剛出的一身汗全都冷卻了,現下溼的裡衣黏在身上很是難受。
“所以這件事也不是你做的?”她扯了扯衣裳,抬眼看著若有所思的平安王。
平安王沒有理她,顯然是沉迷於秋天扇扇子。
“你費這麼大勁把我弄過來到底有沒有正事啊,沒事我就先回去了!”
一身汗溼的衣服冷透在面板上,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而且被風一吹就凍的一哆嗦,她還想早點回去換衣裳呢。
“你覺得,這事會是誰做的呢?”
“總不會是皇帝。”陸缺翻了個白眼,站起身走到平安王身旁。
眼前是一片枯枝敗葉,不曉得是宮裡哪個被遺忘的角落。
“這宮中勢力,除卻皇后,便是容昭儀。其餘家世低微,不足為患。”平安王慢慢說罷,添上一句:“你小心著些容昭儀。”
可是宮裡的妃嬪看上去都很好相處的樣子。陸缺想了想,還是沒把心裡話說出來。
“我可以走了嗎?”
“聽說最近陛下日日宿在你殿裡?”平安王的語氣不由帶上點欣慰。
“對啊,幸好有恩寵,不然宮裡真不是人待得地方。”
陸缺往前邁了一步,正巧一片巴掌大的紅楓從眼前飄落,霎時融入地面一片枯枝敗葉之中。
又是猝不及防,眼睛和嘴巴被捂得死死的,一番折騰,再落地,就是剛才被帶走的地方。
“以後若有要事,便來此處。”
來這裡幹啥?體驗被綁架的感受嗎?
陸缺憤憤踢了一腳空氣,拖著累壞的身子往回挪。
“更衣更衣……”一個宮女太監都沒有。
算了,自力更生吧。
她先是打來水,想洗個熱水澡,可是找不到宮裡燒熱水的地方,於是只好退而求其次,用涼水擦擦身算了。
在深秋,用冷水擦身,這一定是陸缺最蠢的主意。
好歹身上不再粘膩,她如願換上寢衣,鑽進被窩。
香噴噴的被窩才是最終歸宿啊。
也許是累的太厲害,陸缺倒頭就睡,睡了個天昏地暗頭昏腦脹。
直到渾身滾燙,被自己熱的醒過來。
“水……”乾的皸裂的唇瓣泛著白,她踢開被子,胳膊在空中胡亂揮舞了兩下。
冷空氣帶來的一絲涼意,促使她掀掉所有的被褥。
渴得要命,可水卻遲遲沒有遞到嘴邊。
撐著胳膊慢慢坐起身,赤腳到桌邊灌下一大杯冷茶水,這次稍微緩解了渴意和燥熱。
只是有些頭重腳輕。
陸缺不大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發燒了。
可整個宮殿沒留下一個人。
倚著桌子散熱,等到覺得有一絲涼意時,她才搖搖晃晃跌回被窩。
可是隻能感覺到熱。
哪裡都熱,尤其是心窩這一塊,跟著了火一般。
“我不會死這兒吧?”陸缺把臉埋在枕頭上,頭也痛,身子也痛,乃至於意識也漸漸不明晰。
身上的寢衣似乎也成了熱源,胡亂扒拉開衣裳,她恨不得現在赤條條躺進冷水裡才痛快。
“雪美人……雪美人……”一聲接著一聲,吵得她頭愈發痛起來。
“煩死了。”軟綿綿的一揮手,似乎擊中什麼柔軟的物什。
她沒睜眼,轉了轉臉繼續昏沉酣睡。
皇帝摸了摸臉頰,剛剛被甩得一巴掌分量不輕,面板上已經有些微紅痕了。
“陛下恕罪!美人她是無意的!”小宮女嚇得連藥也幾乎拿不穩,趕忙跪下。
“無礙,把藥給朕。”他說著,接過那碗滾燙的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