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闔如聞言微微一怔,垂下頭,半晌,方才道:“我……當時已經不是逍王,身無長物,拿什麼救輕蕊呢?”
陸缺輕輕蹙眉:“那她現在何處?”
魏闔如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指了指天幕,漆黑的天幕因由星辰璀璨,而顯得格外低垂。
陸缺微微睜大了眼:“你是說,輕蕊死了?!”
魏闔如點點頭,模樣隱忍悲傷。
“她死的時候,肚子裡還帶著一個已經成型的胎兒,連為她收屍的人都沒有,她就這樣被餘氏下人裹了床草蓆,扔到荒郊野外。”
魏闔如聲音輕顫,彷彿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我用盡身上的銀兩,也不過一方薄棺,將她草草下葬。”
陸缺心裡十分不是滋味,若非當初她和逍王執意逃出宮,也許輕蕊還在軟玉樓安安心心的當花魁,不會遭此橫禍。
她咬著唇,無論如何說不出安慰的話來。
忽地眼前一暗,一個溫柔熨帖的吻落了下來。
陸缺反應了一瞬,方才狠狠推開緊緊環住自已的魏闔如。
她有些惱怒:“你做什麼!”
“我本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在我被北蠻抓去充當奴隸百般折磨的時候,只有想著你,我才能活下來。”
魏闔如神情受傷般委屈,他眼中溢位些動人的淚光,陸缺驟然心軟。
從前魏闔如笨呆呆地,可是一腔真心,卻是比鑽石還真的,她實在沒法對魏闔如發脾氣。
陸缺軟下語氣:“你現在為誰做事,我大不了花些銀兩將你買回來就是。”
魏闔如試探著牽住陸缺的指尖:“你……不生我的氣了?”
陸缺戳了戳他的眉心:“你呀你,從前就是個呆子,這些日子顛沛流離,想必吃了不少苦頭吧。”
魏闔如得寸進尺,環住陸缺的胳膊,故技重施將頭靠在她的頸間。
他嘟囔著:“你可不能去,我是奉了鐵勒汗王的命令,來殺你的。”
“殺我?為什麼要殺我??”陸缺百思不得其解。
魏闔如搖搖頭,一雙澄澈明亮的眼睛裡滿是無辜。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個執行命令的奴隸罷了。”
圖西格倒是好脾氣的出聲:“從前在金帳裡,鐵勒汗王曾說過,你是未來會毀滅整個北地的存在,我猜,正因如此,他才想著刺殺你吧。”
“我?”陸缺指了指自已。
她現在一沒權二沒勢,毀滅北地?用什麼毀滅。
圖西格點點頭,似乎對於黏在陸缺身上的魏闔如視而不見。
“是,鐵勒汗王曾言之鑿鑿,說……”
“說過什麼?”陸缺見他神情猶豫,推開魏闔如,看向圖西格道。
“說你是滅亡五部的妖女。”
圖西格也不扭捏,原原本本的傳達鐵勒汗王的原話。
“妖女?”陸缺聽見這個詞,忽然有些恍惚。
從前在南朝宮廷,她被朝臣這樣稱呼過,後來在完顏家,她被巫醫薩滿這樣稱呼過。
恐怕在所有人的眼中,自已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妖女吧。
不過她不在乎,管他妖女天女,能活下來便是好女子。
“胡說!阿缺怎麼會是妖女呢?”魏闔如不著痕跡的掃過圖西格,轉而環住陸缺。
無錯書吧陸缺這次倒沒推開他,她只是覺得有些奇怪,從前她與魏闔如哪怕落難,也是各自安好,如今魏闔如怎麼變得這樣黏人了?
難道是因為在北地待了些時日,受了些磋磨不成?
她沒有細想,只是拍了拍魏闔如的胳膊:“無妨,攻城在即,我以九皇子閼氏的身份與他交涉,他必不敢輕舉妄動,以免破壞五部和諧。”
一個溫熱的吻落在她的耳畔,令她一個激靈便推開了魏闔如。
陸缺心中的怪異愈深:“你今晚先回去覆命,明日一早我就去找你。”
魏闔如自然不依:“今晚我若回去,汗王必得罰我,阿缺,你真的忍心看我受罰嗎?”
陸缺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對了,你沒暴露身份吧。”
魏闔如點點頭:“我若是暴露了我就是南朝的逍王,恐怕現在已經被綁在木架上當人質了。”
陸缺如釋重負般點點頭:“那就好,倘使你不願意回去,就隨圖西格一道吧,他哪兒寬敞。”
“你們,不住在一個帳篷裡?”魏闔如略顯驚訝。
陸缺搖搖頭:“這件事說來複雜,總之,你跟著圖西格去吧,明早我們再行商議。”
魏闔如搖搖頭,面上俱是抗拒:“九皇子的眼神看起來倒想把我千刀萬剮,我只怕跟著九皇子去了,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
說著,陸缺把魏闔如往圖西格的方向推了推,她衝著圖西格道:
“他的性命就拜託你了。”
圖西格微微頷首。
現在看來,年齡比圖西格大上不少的魏闔如,倒更像個撒嬌耍賴的孩子。
第二天天剛明,陸缺便醒來。
也不知為何,最近愈發輾轉難眠,想自已剛來時,一覺能睡到天明,而如今,淺眠一兩個時辰,還要驚醒數次。
她梳洗過,想了想,換了身素淨的衣袍,不施粉黛。
用早飯的時候,魏闔如和圖西格便已經在馬車外候著了。
她扶了扶頭上的玉釵,緩步走下:“走吧,去會會鐵勒汗王。”
其實陸缺看著氣定神閒,但是心裡還是不由得打鼓,畢竟當初在鎮北城,可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這老頭對自已的殺意。
站在鐵勒汗王帳外,陸缺已經不自覺的摩挲著袖中的刀柄了。
她身旁是圖西格,身側立著魏闔如,一左一右二人,倒使她安心不少。
女侍掀開門簾,圖西格率先走進去,陸缺緊隨其後。
這軍帳裡,一走進去,便讓人覺得壓抑的緊。
帳內陳設,俱是雪白獸骨,狼、鹿、馬……等等等等,還有許多不認得的。
鐵勒汗王繫著一條雜色的獸皮,歪坐在上首的獸皮椅子上,一雙鷹隼似的眼睛鋒利如刀。
他的眼睛掃過陸缺的時候,陸缺覺得自已好似被扼住了喉嚨,說不出話也無法呼吸。
直到那眼神從自已臉上移開,她方覺如釋重負。
鐵勒汗王輕輕拍打著嵌在椅子把手上的蛇頭骨:“九皇子有事?”
圖西格施禮道:“外祖父,我想買您麾下的一個奴隸。”
鐵勒汗王看著立在陸缺身側的魏闔如,驟然爆發出一陣猛烈的笑。
“他?你出得起價嗎?”
圖西格格外堅決:“單憑外祖父開價。”
鐵勒汗王換了個姿勢,他坐直了身子,目光毒蛇般射向一言不發的陸缺。
“九皇子的閼氏,你出的起價嗎?”
陸缺心中微微一緊,微微抬頭,看向上首的鐵勒汗王。
她掩藏住眼底的畏懼,語調輕快:“但憑汗王出價,只要價格合適,對於汗王這樣的英雄來說,一個奴隸一定算不得什麼。”
鐵勒汗王驟然冰冷下眼神,他此刻不像方才陰狠的毒蛇,反而像一頭雄獅,一頭緊盯著闖入自已領地的雄獅。
像,實在是太像了,但就是因為太像了,所以才絕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他眯起眼,一瞬間,剛才加諸於陸缺身上的威壓頃刻間消失不見。
陸缺暗自狠狠鬆下一口氣,只覺裡衣已被汗浸溼了。
即便是殺人如麻的完顏齕,也從未有過這樣的威壓,在這樣的目光之下,陸缺只覺得自已彷彿經歷了劫後餘生。
“一個奴隸,當然算不得什麼,但是我的這個奴隸,可不一般。”
鐵勒汗王的聲音沉緩。
“在不一般,也只是個奴隸而已,只要是奴隸,就一定有價。”
陸缺上前一步,直視上首的鐵勒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