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缺輕輕用手肘捅了七一下,用唇語道:“你懂什麼,重要的不是茶水熱不熱,而是他順不順著這個臺階往下。”
七沒來得及辯駁,便見圖西格一掃方才的不虞,捧起陸缺的手,吩咐身邊伴當:“快去請巫醫來。”
七捕捉到伴當眼裡微妙的無語,笑吟吟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不必去,你瞧。”
果然見圖西格已經攙扶著陸缺上了馬車,哪裡還有方才似劍拔弩張的氣氛。
圖西格拿著帕子替陸缺擦淨手上的茶湯,陸缺望著他,心道既然順著臺階下了,自已也該好好順順毛才是。
她微微笑著牽起圖西格的手:“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我保證以後絕不再犯。”
圖西格抬眸,他的側臉溫柔白皙,若非一身氣派的北地衣裝,簡直活脫脫一個南朝的小公子。
“我知道你胸中溝壑萬千,但我一直只是想保護好身邊的人罷了。”
他垂眼的時候,長長的睫毛垂下,在臉上投出一小片陰影。
這番話倒讓陸缺十分愧疚,甚至悔不當初瞞著圖西格。
其實她也不是有意要瞞著他的,只是找到餘嶂之後,總以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她抬手,指尖輕輕劃過圖西格的髮尾:
“對不起,是我太自以為是。”
圖西格搖搖頭:“不是你的錯,是我的,若非你被迫嫁給我一個沒有權勢的皇子,也不會窘迫至此。”
陸缺尷尬的笑笑,窘迫至此就是指扮成餘嶂的寵姬。
“怎麼會,你我既有姻緣,便是天意如此。我以為,你比你的所有兄長都要好。”
這話倒是陸缺的心裡話,若是換個更強勢一些的皇子,她不確定自已能否招架得住。
畢竟在南朝皇宮裡被魏泓嗣耍的團團轉,在北地遇見鐵勒部的扎勒等都絕非等閒之輩,若非嫁的是圖西格,自已恐怕早就死在這些人手裡了。
圖西格似乎並不相信陸缺的說辭,或者說,他不在乎這種近乎恭維的說辭。
他沒有順著陸缺的話往下,而是輕握住陸缺擺弄他頭髮的手。
“這些日子,你可曾受委屈?之前聽說軍中混入了南朝的奸細,我便懷疑是你被發現了。”
陸缺搖搖頭:“放心好啦,我可是狡兔三窟,怎麼會被抓住呢。”
圖西格的手漸漸鬆開,他呢喃著:“狡兔三窟嗎?”那他,是不是也只是狡兔的一處臨時巢穴呢?
陸缺察覺到他情緒不對,趕忙拍拍他的背:“你別多想,無論如何,我是你的閼氏呀。”
雖然只是徒有虛名的閼氏,但不可否認,九皇子閼氏的身份,給陸缺帶來的便利多過於煩惱。
夜色漸歇,陸缺和圖西格並排走在星穹之下。
七望著他們的背影,兩手拽住準備跟上去的伴當。
“九皇子和閼氏花前月下,你們上去不是煞風景嗎?”
伴當有些猶豫:“可主子身邊無人,恐怕不安全。”
七撇撇唇:“搞搞清楚,這裡是北地的軍營,哪個傻子會在北地的軍營裡惹九皇子不快!”
已經攜手走遠的陸缺完全沒有聽到身後這一番爭論。
無錯書吧如果她能聽到,她一定會晃著七的肩膀說:“不要隨便立flag!”
陸缺向來散漫,只帶著七往僻靜處走。
星河璀璨,她雖然更願意抬頭看看天,可是老抬著頭脖子痛。
二人沒什麼話說,卻也不覺得尷尬,只是自然而然的往前走。
圖西格本來不是能言善辯之人,只是隨著陸缺的步伐往前,陸缺心裡滿腔心事,自然也沒什麼話可說。
她記掛著兩國之間的戰亂,心中無時無刻不在籌謀。
雖然人微力小,但若是用計得當,未免不能有四兩撥千斤之力。
身後一陣急促如鼓點的馬蹄聲,陸缺沉浸在思索之中,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圖西格一把扯到一旁,與疾馳的馬匹擦肩而過。
“呼,嚇死我了,幸好有你在。”
陸缺驚魂未定的拍拍胸口,望著遠去的傳令兵。
“你在想什麼?”圖西格破天荒的發問。
他其實一直都相當安靜,只要陸缺不說,他絕不多問。
陸缺扯了扯衣襟,沒有看圖西格的眼睛:“我在想兩國的戰事。”
“你想北地贏還是輸?”
似乎是被這樣的直白震驚了,陸缺抬眼看向圖西格:“啊?態勢不是很明朗嗎?北地不可能輸,也沒有輸的本錢了。”
圖西格仍舊站在原地,他穿著白的沒有一絲雜色的半襟獸皮外衫,在黑黢黢的夜裡好像在發光。
“你這麼認為嗎?我倒是覺得,北地輸的機率更大。”
他的聲音很冷靜,卻叫陸缺沒由來的心裡微微一顫。
她思索自已哪裡暴露了心中的意圖,卻無論如何找不到蛛絲馬跡,只好強撐著笑:
“北地鐵騎已經兵臨南朝皇都城下,勝負不是顯而易見嗎?”
圖西格望向遠方,那傳令兵的背影已經看不清了,夜空裡迴盪的馬蹄聲也遠去了。
“北地五部,幾十個家族,豈能同仇敵愾?能將五部暫時黏合在一起的,只有利益,但攻城之戰往往數月乃至一年半載,這段時間裡,南朝的皇帝有的是把戲擊碎這脆弱的聯盟。”
陸缺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她湊近圖西格,藉著微弱的光望著他的眼睛。
“所以北地才需要一個大君,一個如當年額勒大可汗般一統五部的大君。”
陸缺深深的望著圖西格,圖西格的眼裡沒有一絲躲閃。
他知道陸缺意有所指。
“行了,夜色已深,鏖戰在即,你早些休息才是。”
陸缺率先移開眼睛,輕拍圖西格的頭頂。
“我送你……”話音未落,忽然暗地裡刺出一柄雪亮的長刀。
圖西格眼疾手快,一把攬著陸缺往後退去,方才險險躲過。
“是誰!”
陸缺顧不上驚嚇,厲聲朝著黑暗呵斥。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靜。
圖西格衝她微微搖頭,用極輕的聲音道:“不是南朝人。”
陸缺瞬間會意,北地有人要殺圖西格。
但令陸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圖西格而今只是個在五部裡說不上話的皇子,怎麼會有人要殺他?
還是說,這人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自已?
來不及多想,三四把明晃晃的刀子四面八方刺來。
圖西格拔出腰間那對他來說過大的寬刃長刀,毫不畏懼。
陸缺袖間也閃過一絲寒芒。
刺客們衝上來的時候,圖西格雙手揮舞著手中重劍,頃刻便是刀刃刺破血肉的聲音。
這把刀,對於圖西格來說,還是太勉強了。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圖西格已然累的氣喘吁吁。
陸缺低聲道:“不可戀戰,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呢。”
圖西格略一點頭,正要帶著陸缺一齊衝出去,忽地脅下冒出一刃彎刀。
他要躲,卻因為手中刀刃笨重,躲閃不及。
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叮——”得一聲脆響,彎刀被一柄短劍攔住。
陸缺使了吃奶的力氣,方才攔住這極為刁鑽的一刀。
“快走!”
她一腳踹向使彎刀的刺客,拉起圖西格的手,拼命往前跑。
長長的裙襬在黑夜裡浮蕩,像是魚鰭又像是幽靈。
圖西格捏著少女溫軟的掌心,驀地心裡一輕,好像有什麼如同羽毛般漂浮出去,在空中打著旋。
“臥——”國罵還沒來得及出口,陸缺已經拽著圖西格跌倒在地。
二人狼狽的滾作一團,然後被追上來的刺客團團圍住。
要怪就怪這裙襬吧!
陸缺粗喘著氣,抬起臉,望向為首的刺客。
那一剎,她忘了逃命的奔累,像一條魚一樣猛地彈坐起身,聲音不受控制的喑啞: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