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起,吹散了青蓮腦後的長髮。
青蓮的回憶戛然而止。
她沒有抬頭,她不敢抬頭,逍王於她,不過是妄念。
既然是妄念,倒不如不念。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看好平安王,別讓他犯傻毀了我的計劃。”
逍王的聲音被風吹到青蓮的耳畔,忽高忽低。
青蓮低聲應下,揹著風,慢慢走下土丘。
她走的很緩,因為風實在太大,使她不得不雙手拽著裙襬,小心翼翼。
魏闔如望著視野裡,青蓮的背影化成一個點,再徹底消失不見。
他抬眼北望,巍峨的皇都擋住了他的視野。
他下意識摩挲著腰間的佩刀。
經歷過無數場戰爭,刀鞘早已陳舊破敗,皮革早被血汙浸染的烏黑。
他取下佩劍,望著刀鞘上模糊不堪的“闔”字,忽而笑起來。
那不是一個王侯亦或者將軍的笑,這個笑是那樣的傻氣,竟使魏闔如周身肅殺之氣都改變了。
他不用閉眼,也能想起當年陸缺在山野上跳得那一支舞,而如今,山野依舊,跳舞的人,卻不再。
“將軍在想什麼?我猜猜,是她?”
軍師不知何處走到了魏闔如身後,他迎面朝風,寬袍大袖被風灌滿,好似一隻騰飛的大鳥。
魏闔如瞬間冷下臉來,反手將佩刀送回腰間,他斜睨來者:
“知道你為什麼屢次落榜嗎?”
軍師拱了拱手:“將軍但說無妨。”
“因為朝廷不需要話太多的人。”
魏闔如說完,收回目光。
軍師訕訕摸了摸鼻子,亦北望。
“她現在壯志雄心,你這樣做,與折她羽翼無異,她未必甘心。”
魏闔如聞言,揚起下巴,露出一個恣肆的笑。
“這就要看她的本事了,魏氏絕不能容忍這樣一個女子存在,就如同當年的魏雪姬一樣。”
軍師搖搖頭:“這不一樣,當年的雪姬公主乃是先帝親封的天女,護佑蒼生。”
“可他們連天女都無法容忍,更何況一個前朝罪臣之女呢?”魏闔如的聲音漸低。
軍師忽而又道:“將軍和兄長較了這麼多年勁,到了這個關頭,忽然倒戈,不止是因為北地吧?”
逍王沉默的片刻:“你跟了我十幾年,為什麼還是這麼糊塗,我和皇兄鬧得再你死我活,我們也都是父皇的孩子。他授意賢太妃想要斷我利爪將我養成紈絝,我何曾不知,我也絕不會忘了這仇。可是,若是平安王抑或是外姓想要染指皇位,我必誅之。”
軍師敲了敲腦袋:“我是糊塗了,跟在你身邊十幾年,到現在也琢磨不透你的心思。”
無錯書吧他嘆了口氣,又道:“將軍知道嗎,將軍和陛下是頂頂相似的人。”
逍王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軍師只是繼續說:“在朝為官的,都說自陛下登基以來,無人能看穿陛下的心思,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你和陛下的心思都太深。”
魏闔如歪了歪頭:“是嗎?群狼環伺,心思不深的,早就連骨頭都被吃幹抹淨了。”
“所以將軍才陪著她演了一出世外桃源的戲?”軍師又問。
“……別告訴她,別告訴她那一切都是假的。”
“有時候,就連將軍也會以為當年的一切是真的吧?不對,將軍是寧願當年世外桃源,都是真的。”
“住嘴!”魏闔如狠狠蹙起眉,眼中浮現出暴虐。
軍師果然噤聲。
眼前喜怒不定的逍王,唯獨與陸缺在一處的時候,像一個真正的閒散王爺。
只可惜,他親自將陸缺推向了別人。
“攻城之戰,絕非一朝一夕,”魏闔如緩緩解下身上戰甲,“這段時間,我有點事,你主持大局,切不可讓任何人得知我不在中軍。”
“屬下領命。”軍師叩首。
話說間,他已經褪去了身上的盔甲,換上了一身簡陋的粗布麻衣。
手起刀落,魏闔如的頭髮從肩頭齊齊斬斷,渾然一被北地俘虜的奴隸模樣。
軍師動了動唇,還是決定多嘴一句:
“將軍是想去找她?”
魏闔如瞪了他一眼:“我是去搜集情報。”
“如今兩國僵持不下,交戰在即,此番前去,兇險萬分。將軍身後數十萬兵,豈是兒戲?”
軍師雖然知道魏闔如十有八九不會聽,還是勸道。
“我說了,我此番前去,不過為一探敵軍虛實,別再囉嗦!”
魏闔如不耐煩的扯了一下衣領。
軍師不敢再勸,只垂首而立。
……
陸缺坐在馬車頂上,望著浩瀚銀河。
明日應當是個大晴天,陸缺心情莫名很不錯。
七站在馬車下,抬頭往上看:“哼,餘將軍真是寵的你沒邊了,我看,就連你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能為你摘下來。”
陸缺朝下看了一眼,因為自已覺得在地下看星星不自在,於是餘嶂就用輕功將自已送上車頂。
“行了,大不了找吳阿三要個梯子,你也上來。”
陸缺朝七拋了一塊糕點。
七接下糕點,一面惡狠狠的放在嘴裡嚼,一面轉身,卻猛地撞上一個人。
他嚇得手一抖,糕點骨碌碌滾遠。
“九……九皇子?”
七記得,陸缺是以餘嶂寵姬的身份掩人耳目的呀,九皇子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陸缺在車頂嘻嘻一笑,也不低頭:“七,你騙人的手段越來越低階了,你以為這樣我就能被你嚇住嗎?”
見半晌車下無人答話,陸缺方覺不對。
她探身一瞧,險些魂飛魄散。
圖西格一身戰甲,正帶著兩個伴當立在馬車前。
她一低頭,便和圖西格的眼睛撞了個滿懷。
“阿媽說你走了,我就一直找你。”
圖西格的聲音很平淡,但陸缺偏偏聽出了藏在他聲音後的委屈。
陸缺只恨這裡沒個地縫能讓自已鑽進去。
她慌忙想要找法子下車頂,可越慌越不知道怎麼辦。
“你聽我說,你相信我,我真的是為了實現一統大計……”
陸缺一面解釋,一面試著往下。
腳一滑,她仰面朝下倒去。
只聽一聲驚呼,圖西格身後的伴當穩穩飛身接住陸缺。
陸缺也不顧腿軟,慌里慌張的望向圖西格:“你得信我。”
“我自然信你。”
圖西格話雖這麼說,但陸缺知道他其實已經攢了八分怒氣。
立正認錯陸缺最在行:“我沒提前告訴你,只是怕你擔心,你知道的,我現在人微力小,連自保都難,更何況是保護你。”
圖西格輕輕推開陸缺的手,語氣沒有絲毫起伏:“你多慮了,我還沒有廢物到連自已都保護不好的地步。”
陸缺僵在原地,心裡直呼完蛋。
她轉變策略,不著痕跡的收回手,笑道:“我就知道九皇子深明大義,理解我不告而別,九皇子找到這兒恐怕費了些功夫吧,可曾用飯?”
七適時上前,為圖西格奉上一盞熱茶。
“都是些粗茶,還望九皇子不要嫌棄。”
圖西格的臉色果然變了,他原本壓抑在平靜表面下的怒氣翻湧上來。
“不必,多謝你的好意。”
說完,他轉身就走。
陸缺朝著七使了個眼色。
七上前攔住圖西格:“九皇子難道是嫌棄主子這兒的茶太粗,多少賞臉嘗一口呢。”
陸缺這段時間一直靠著圖西格身邊的吳阿三方才得知許多機密,若是放任圖西格回去,難說就遷怒了吳阿三和她一眾護院,到時候斷了訊息來源,豈非得不償失。
所以現在把圖西格的毛捋順才是要緊事。
就在圖西格喝了茶水,把杯子遞還給七的時候。
陸缺上前接過杯盞,分明故意打翻杯盞。
她痛呼著捂住被熱茶澆過的手背,眼中含涕。
七略顯無語的悄聲道:“過了嗷,這茶都快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