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缺明白,自已這點伎倆自然不能打消餘嶂和陸域的懷疑。
她挽著餘嶂的胳膊,眼睫微顫:“這裡好冷,我們回去吧。”
說罷,連看也沒有看陸域一眼,徑自攜著餘嶂往前。
陸域默不作聲的拉上黑色面巾,跟在後面。
七眼珠子一轉,“哎呀”一聲倒在地上。
陸缺下意識要來攙扶,卻見七悄悄對她比了個不要的手勢。
果然離他最近的陸域將七扶起:“姑娘沒事吧?”
七一副西子捧心的嬌弱狀:“許是剛才扭到了腳,不打緊,將軍先走吧。”
陸域點點頭:“那姑娘小心。”
說完竟然起身離開。
陸缺幾乎憋不住笑,她朝著七使了個眼色。
七會意,搖搖晃晃站起身,往前一倒,順勢倒在了陸域背上。
“對不住,”七做閨閣女兒狀,不勝的嬌羞,“將軍,我不是故意的。”
陸域眉頭微蹙,到底抱起七:“唐突了,姑娘。”
還沒走上兩步,七望著陸缺和餘嶂的背影感嘆:“主子和餘將軍當真是一對璧人。”
感到陸域似有不滿,七繼續挑撥:“餘將軍那樣小心護著主子,真心可見一斑,將軍以為呢?”
七抬眼,見陸域緊繃的下巴,心中暗笑,添油加醋。
“主子曾同我說,最仰慕餘將軍那樣的男子,武能上陣殺敵,文能訴衷情,只可惜‘恨不逢君未嫁時’。”
七觀察著陸域越來越難看的神色,嘴角笑意漸深,後面臨時起意的詩句,是他和陸缺的暗號。
陸域終於開口了:“她當真這麼說?”
“自然,奴婢雖然身份低微,但主子的閨中秘語,自然只能與同為女子的我講。”
七神情認真,因為太習慣於偽裝,一時連陸域也難辨真偽。
見陸域不答話,七隻好再上一劑猛藥。
無錯書吧“將軍當初講主子賣……啊不,獻給北地,害的主子嫁給九皇子,主子多有怨言,好在餘嶂將軍常伴左右,主子這才勉強能消解寂寞……”
“不必再說!”陸域的手勁和聲音同時有些失控,就連遠遠走在前面的陸缺也被驚動。
七悄悄朝陸缺擺擺手,陸缺只得扭過頭。
只要七不刺殺陸域,那就啥都好說。
“我知道她怨我,就讓她一直怨我也好。”陸域的聲音低下幾分。
七輕笑出聲,眼底浮現些許嬌媚的不屑:“將軍……當真甘心?”
“只要她過得好,我沒什麼不甘心。”
“撒謊!”七的指尖抵在陸域胸口,歪頭望著陸域笑,“你覺得她過得好嗎?”
陸域難得沉默了,他時常分不清,自已對於陸缺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感。
有時候他會覺得,陸缺不是他的妹妹,有時候他又覺得,她就是當年的阿鵲。
“你把她嫁給北人,北地父死子繼、兄終弟及,九皇子又是個孩子,你覺得她過得好?還是說,將軍以為過得好就是衣食無憂?”
七越說,便越好似觸及陸域的痛處。
陸域神色愈發陰沉的厲害。
但七偏偏最會火上澆油:“將軍明知,主子是何種性子,將軍將她當投名狀般進獻北地,無非就是不在意。”
“夠了!”
陸域一聲怒喝,陸缺再也不能裝聽不見。
她鬆開餘嶂的胳膊,提著斗篷小跑到陸域身前,用力擠出一個假笑:
“將軍可是累了,換我來背吧。”
她接過七的一瞬,只覺陸域氣場格外駭人,不由抬頭看了一眼。
不看還好,一抬眼,倒和陸域幾乎吃人的眼神撞了個滿懷。
離得遠了,陸缺狠狠擰了七一下:“你跟他說什麼了,我第一次見他這樣大的怒氣。”
七笑得不懷好意:“我說的可都是實話,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看他表情,像不像被鬼敲門了?”
陸缺嘆氣:“我看他比較像鬼。”
“挑撥陸將軍和餘將軍的關係,不是你授意的嗎?”七癟扁嘴。
陸缺瞪大了眼:“我什麼時候授意了。”
七趴在陸缺耳邊咯咯的笑:“陸將軍揭開面巾的時候,你的臉都要掉到地上了,可見二人合作,讓你很不安。”
陸缺微微嘆氣:“到底是你,這麼會察言觀色,我當時臉色難看的有這麼明顯嗎?”
“比我形容的還要明顯。”
……
皇都城南百里開外,打著“白”字旗的軍隊安營紮寨。
魏闔如站在一處地勢略高的山丘上,望著數十里營帳軍旗。
一女子嫋嫋走到他身後,山丘地勢較高,女子微微喘著氣。
“殿下,平安王和北地的使節被餘將軍的人劫走,我們的人跟丟了。”
她的聲音嬌怯,婉轉悠揚如山谷黃鶯。
眼前的男子卻沒有半分動容。
“沒用的東西,在你的地盤還能讓人跑了?”
青蓮的面色霎時變得慘白,她顫巍巍跪下:“屬下辦事不周,請殿下責罰。”
“責罰?你從前犯得那些錯,在我這裡能罰上千次了。”
魏闔如冷眸掃過地上的青蓮,眼中不見半分憐憫。
青蓮驟然想起她初遇逍王的那天,不是在軟玉樓,甚至不是在花街。
那是一處鬧市,逍王隨手救下差點被商販打死的自已。
那時自已已經在皇都大街小巷乞討偷竊好幾年了,她從未見過自已的父母。
因為老乞丐死了,她已經餓了好幾天,看見熱騰騰包子,想也沒想就搶過來塞進嘴裡。
嘴裡被滾燙的包子燙了好幾個泡也死死不肯鬆口,又沒力氣跑,只能滾在地上仍有商販責打。
她那時還不到十歲,她還不懂何為人生,但她已經認識飢餓。
逍王打馬而過,憐憫她年紀小,幫她葬了早已腐爛的老乞丐。
逍王本想訓練她為侍衛,知道她是女兒身後,他極緩慢的勾起一個笑,眼睛落在她那張洗淨的臉上。
他那時也不過十幾歲的少年,可是神情姿態,已經宛如一個合格的上位者。
他緩緩彎下腰,打量著她的臉:“我給你兩條路。”
“第一,留在我身邊當個丫鬟,你一定平平安安,第二,成為我的刀。”
青蓮毫不猶豫的選擇了二,多年街頭忍飢挨餓遭人驅趕毒打的日子,讓她對於武力有種執念。
她心心念念被逍王送去練武。
但是逍王只是差人將她推出門外。
目光裡最後一幕,逍王把玩著佩劍道:“把自已賣去青樓,輕蕊,你叫這個名字對吧,去青樓,我要看看你能爬到哪裡。”
青蓮沒來的及糾正逍王嘴裡的名字,大門便在她眼前關上。
她去了軟玉樓,幾乎順利的不可思議的成為了軟玉樓的花魁。
她以輕蕊為花名,在逍王的暗中幫助下,宛如蜘蛛一樣在暗處構築了遍佈皇都青樓的情報網。
逍王則成了明面上捧著她的最大紈絝。
只有她知道,二人一處時,她永遠都是長街上那個小叫花子,而逍王也永遠都是逍王。
她是逍王的偽裝。
青蓮有時候獨自站在軟玉閣高處,看著花街熙熙攘攘的脂粉恩客,問自已可曾後悔。
可每一次,她都告訴自已不後悔。
若非逍王,自已說不定早就死在某個巷子裡,腐爛了、臭了。
後來,逍王被禁足宮中,她也想方設法搭救過。
只是蚍蜉撼大樹,她區區一個青樓女子,縱使手眼通天,也難上天家。
她只能蟄伏,哪怕被下旨賜給餘氏庶子為侍妾也百般斡旋。
再次聽到逍王的訊息,已經是他和宮裡的娘娘私逃出宮的事蹟。
她想,逍王那樣的人,也會這樣荒唐?還是說,這樣的荒唐,又是一場演給皇帝、演給天下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