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士兵好像鼓起來莫大的勇氣,抬臉看向魏泓嗣。
他的臉上透著些因激動而導致的紅。
魏泓嗣這才注意到,眼前計程車兵生著一張年輕稚氣的臉。
“陛下,您是個好皇帝……我、我會殺敵衛國的!”
士兵說完,肅整的朝著魏泓嗣行了一禮,隨即小跑著離開。
魏泓嗣神思怔愣,他抬眼,看向烏墨似的天際。
他是個好皇帝?魏泓嗣想笑,卻沒有合適的表情,自他即位以來,受過的抨擊無以計數。
世家說他得位不正,血刃手足,不忠不孝不義不悌。
清流棄他手段毒辣,殺伐決斷,無人敢於忤逆。
就連後宮妃嬪,也懼他、畏他,卻又不得不裝出溫柔小意的順從模樣。
普天之下,竟有愚民贊他為“好皇帝”,當真是……可笑。
“陛下,夜寒露重,您早些歇息才是。”太監不知何時為他披上大氅。
……
“牝雞司晨?國師當真沒有算錯?”
平安王立在觀星臺前,身旁,是一清瘦老者。
老者鬚髮皆白,一身粗製長袍,除了左手捧一羅盤,再看不出他身上的裝飾。
國師望向烏雲遮蔽沒有一絲星辰的天空,篤定道:“不會錯。”
平安王跟著抬頭,卻見天空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他皺眉道:“國師大人年事已高,這星辰變幻,神秘莫測,莫不是國師看花了眼。”
國師無言,只收回眼,表情淡漠。
平安王耐著性子:“我要的是我奪位成功的卜辭,不是什麼‘牝雞司晨’這樣的話。”
國師悠然回道:“星辰之變,正是此兆,我看殿下奪位,凶多吉少。”
平安王冷笑一聲:“那國師倒是說說看,所謂‘牝雞’,當在何處?”
國師遙然北望,輕嘆道:“當日你們加諸天女種種,而今皆為報應。”
話畢,國師並不理會平安王神色,徑自離去。
平安王望向北方,忽而打了個冷顫。
他驟然想起了魏雪姬,想起她來的時候,他才發覺,自已似乎已經淡忘了魏雪姬的相貌。
當年到底為何所有人都痴迷魏雪姬,其實答案每個人都知曉,只是,魏雪姬身死十年,無人再提。
於是權當沒有發生過、沒有存在過。
一個時辰後,平安王已經坐在了一頂毫不惹人注意的小轎裡。
轎子停在抱月閣後邊的角門,耳畔,男女嬉笑的聲音像是隔了一層紗。
兵臨城下,依然抵擋不住尋歡作樂的人。
也許正是因為兵臨城下,所以這些恩客妓女,較之往日,愈發放誕無拘,總要趁著死之前,在煙花柳巷、美人美酒中,玩個夠本。
一窈窕女子引著平安王望抱月閣最高處的觀景臺去。
女子邊走邊道:“殿下要等的客人,已經恭候多時了。”
二人在一扇門前停下,女子敲門三聲,門從裡開啟。
平安王朝著黑暗處的侍衛微微點一點頭,理了理衣襟,昂首闊步走進去。
陸缺戴著寬大的斗篷,站在七身後。
七變作一個病死的北蠻人模樣,一身翻皮的衣袍,大馬金刀,教人看不出一點兒破綻。
“你就是平安王?”
見來人,七不僅沒有站起來,甚至神情幾分倨傲。
平安王並不惱怒,他坐在七對面,自已為自已斟了一杯茶水。
無錯書吧“貴客久等了。”
“哼!”七從鼻子裡漏出一聲極為輕蔑的冷哼,“少廢話,說說看,你要什麼?”
平安王收了那些虛偽客套,微微笑著,像一條蟄伏在暗處的毒蛇。
“某所要不多,不過是南朝的皇位而已。”
陸缺悚然,早知道平安王野心不小,從前與世家勾結一處,而今世家式微,轉頭竟然與北地牽連,也不怕與虎謀皮。
七上下打量平安王一番,極盡北人的傲慢。
“南朝,即將從地圖上抹滅。”
平安王臉上不見惱怒,仍舊是那樣無懈可擊的笑。
“是嗎?南朝幅員遼闊,不知北地五部騎兵幾何,可堪在無糧的情況下,圍困皇都?”
他自袖中抽出一張紙,紙上是南朝各郡受災的情況。
陸缺只一眼掃過,便覺驚心動魄。
“哼,我北地鐵騎,即便沒有你這內應,不出三個月,便能破城而入。”
七倨傲狂妄非常。
連陸缺都不得不讚嘆他的演技,將一個北蠻使臣,演的入木三分。
平安王端起茶杯,茶水的溫度剛剛好能夠入口。
“據我所知,北地五部,各自為政,能將五部齊聚南攻,不是件易事吧。”
“啪”一聲巨響,七身前茶盞四分五裂。
滿腹心思的陸缺險些都被嚇得往後退去。
“放屁!你們南朝人滿嘴胡說。”
見此,平安王笑得愈深。
他輕叩手中茶盞,分毫不見慌亂。
“誰人不知,當今的大可汗,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罷了,真正掌兵的,才是北地的權柄。”
七瞪著平安王,良久,從牙縫裡擠出一句。
“你要如何?”
平安王終於放下茶盞,明利的眸子望向眼前的蠻族。
“很簡單,某會助你們攻破皇都,但你們一定要確保殺死魏泓嗣,從此皇都以北,俱是北地國土,某願意南遷,只要北地明暗支援某登上皇位。”
陸缺的手驟然捏緊,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斬荊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孫視之不甚惜,舉以予人,如棄草芥。
想南朝先祖,披荊斬棘勵精圖治多少載,才有如今南朝疆土,如今南朝大半疆域乃至於國都,竟就這樣被輕飄飄的許予北人,平安王,你到底是真蠢還是假傻?
“口說無憑,你區區一個親王,我憑什麼信你?”七似乎並未被平安王的說辭打動,仍舊倨傲的望著他。
平安王從懷裡拿出一枚印章,再看見那印章的那一刻,陸缺幾乎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
那是一枚極小的瓷質印章,做工粗劣。
印頭上篆刻的,正是“雪”字。
“這是先帝掌管八千暗衛的信物,如今別說是皇都,就算是宮內,也俱在我手,南朝叛軍白將軍與魏泓嗣互通有無,已經約定共抵禦北軍。”
陸缺狠狠掐住自已的手心,方才沒有直接驚叫出聲。
這分明就是平安王送她入宮時,命她去尋的印章。
她沒想到,這樣一個粗劣的印章,竟然是號令暗衛的信物。
平安王到底是怎麼得到的,還是說,從一開始,這印章根本就在他手裡,他送自已大張旗鼓的入宮,尋找印章,其實不過是個障眼法。
沒得七開口質疑,卻見平安王一勾手,頃刻間,屋子暗下來。
不是因為燈熄了,而是因為整間屋子被鬼魅般出現的暗衛,裡裡外外圍了個透徹。
“沒有我,依憑南朝幾百年國祚,加上數十萬流寇,北地圍困皇都,莫說三個月,就算是三年,也難攻下。”
平安王一揮手,暗衛們倏忽消失不見。
七終於顯出些搖擺的神情,方才的傲慢淡了許多。
“笑話,”陸缺驟然開口,她的嗓音壓得又低又啞,就連七也恍惚一瞬,“我朝缺糧,南朝未必不缺,南朝餓殍千里,還敢說三年,恐怕三個月都支撐不下去。”
平安王似乎這才注意到站在北蠻身後身披斗篷的人。
方才他一直以為此人是隨侍,現在他倒有幾分懷疑,眼前的北蠻不過是顆棋子,他身後的人,才是真正的決策者。
於是他認真的打量了一番,可眼前之人,被厚重的斗篷遮掩的死死的,什麼端倪也看不出。
平安王展顏一笑:“這你們就不用擔心了,南朝最大的糧商,正是我。”
陸缺強壓住心中憤怒,極力平和語氣:“這麼說,南朝糧價貴比黃金,也是你的手筆?”
平安王一挑眉:“正是,你們的訊息倒是很靈通。”
無恥小人!陸缺咬牙切齒,卻無法發作。
就在她扯住七的衣角,示意他繼續斡旋之際。
窗戶被人一腳踹破,一行黑衣人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