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過後,一個形容枯槁,唇色蒼白的少年從布家大門裡踉蹌著出來,正是那日在街邊吃饅頭被佈德郝抓去做苦力的那名少年——段朔。
此時,他心裡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先去大吃一頓,將這幾天沒吃的都補回來。
“店家,我要二兩牛肉,二兩細面,再來個雞腿……”
店家看他這副模樣十天沒吃飯似的,衣服也破敗不堪,不屑地驅趕道:“去去去!哪來的小乞丐,別來搗亂。”
段朔拿出幾兩碎銀放到檯面,店家頓時眼前一亮,忙堆滿笑臉道:“客官,您先坐。馬上就來,馬上就來!嘿嘿!”
段朔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坐下,現在剛過辰時,所以店裡的客人不是很多,三三兩兩的坐著幾個。
“大家都回來了吧?”離著段朔不遠的穿著棕色上衣的人,正夾著菜餚往嘴裡送。坐在他旁邊的人穿著青灰色的衣服,邊斟酒邊回答道:“回來了,今早我看見隔壁那個胖子都瘦成了竹竿,好險沒丟掉性命。說來也是菩薩保佑,幸好那天出門早,躲過一劫,好險沒遭這罪。”那棕色衣服一邊咀嚼一邊點頭,張望了下四周小聲道:“你聽說了嗎?佈德郝抓人那晚,有個婦人前去討要孩子,被打得血肉模糊,那慘狀嘖嘖嘖……”“哪能沒聽說啊,我都親眼看見了……”青灰色衣服酒過三巡,紅著臉吹噓起來。
段朔坐著無聊,側著頭聽著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閒扯。
“客官您要的東西來嘍!”
段朔直勾勾地盯著盤子裡的東西,三步,兩步,看著店家走近,嘴角的口水差點沒控制住,淌下來。段朔早已飢餓難耐,忙著收拾盤中之物,自然也就無心再聽二人交談,拿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經過一番狼吞虎嚥之後,段朔心情舒暢了許多,走起路來也輕快不少,想著母親一定十分擔心,疾步回家去了。
行至半路,聽到旁邊的灌木叢中傳來幾聲犬吠,低沉的吼叫引起了段朔的注意,他伸長脖子,探頭往灌木中看去。只見是幾隻狗在對峙、僵持著,其中有幾隻長的壯實一點的將一隻看起來瘦小的圍在中間。再定睛一看,中間那只是黑白相間的花狗,半耷拉的耳朵上有一道口子,正流著血。看樣子之前他們已經打鬥了一番,不過雙方應該都沒討到什麼好處,因為其他的幾隻也或多或少的掛著彩,一地的毛,有些還在空中飄著。
外圈的大狗垂著尾巴,低吼聲越來越響,戰鬥一觸即發。但見那花狗雖然以一敵多,卻是毫無畏懼,竟微伏下身子,似乎在找突破口。段朔見狀,低頭看了看腳邊,正好有幾塊石頭,彎腰撿起挑出一塊瞄著一隻狗的眼睛丟去。
“嗷……嗷……”那隻大狗吃痛慘叫著,頭也不回地跑開了。旁邊幾條不明所以,四處張望,看到有個人站在路邊,手裡還拿著石頭,立即四散著跑開了。
花狗轉過身與段朔四目相對,黑色暈染著整個頭一直延伸到頸部,只有上頜鼻尖直指眉心處呈現槍尖般的白色紋路,那花狗似乎無力地微眯著雙眼,段朔心想:難道它的眼睛也受傷了,怎麼睜不開眼了?再向下看去,花狗的爪子出奇的大,與四條腿不成比例,像四個皮搋子杵在那裡。段朔猜測:估計是餓的,隨後又否定了。因為雖然它腿瘦得皮包骨頭,但身子看上去也沒那麼消瘦。
嗯,應該是隻流浪狗,飽一頓飢一頓的營養不良。
“花狗,沒想到你們狗也會相互欺負啊?”段朔邊說著邊朝花狗走去。走進一看,那花狗原來是瞪大了眼睛的,只是眼睛比較小,瞳孔是黑褐色的,看不見眼白,周圍的毛色也都是黑色的,眼睛與毛髮融為了一體,所以遠看上去以為它眯著眼。
段朔看著它的眼睛,像是它能聽得懂人話似的,問道:“要不你跟我走吧!我呢?沒有什麼朋友,你呢?以後三餐不餓,怎麼樣?”段朔蹲下伸手想去撫摸它的頭,可它卻身子一縮,往後退了退。段朔暗自嘀咕:“估計平時也沒少受人的欺負。”
段朔摸了摸口袋,但發現身上沒有什麼能給它吃的,無可奈何,只得起身離開。走出數十米後,段朔忍不住回頭看了看,沒想到花狗竟在他後面的不遠處跟著,不知道是聽懂了段朔的所說的話,還是因為剛剛幫了它。
段朔已蹦跳著回到了家,扯著嗓子喊道:“娘,我回來了!前幾日我被那什麼姓布的人抓走了。他們一天只給一頓飯,還只是稀粥。那些大人也真是,發瘋似的爭搶著,每次到我就只有貼著鍋底的一些,可把我餓壞了!”
段朔推開房門,卻與坐著輪椅準備開門的母親撞了個正著。
段朔頓時慌了神,震驚地問:“娘,您這是怎麼了?”
“朔兒,你怎麼瘦成這樣,在那裡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娘這就去給你做最愛吃的燒肉。”母親看到自己的孩子餓得骨瘦如柴,心痛不已,自顧自地去了廚房。
“娘,您腿怎麼了?”段朔繼續追問道。
“沒……沒事。”段朔的母親眼神躲閃,含糊其辭地趕忙去了廚房。留下段朔呆傻在原地,他回想起來之前那兩人的對話,又想到了被抓之後那晚在布家聽到的慘叫聲,心裡痛苦萬分。
段朔母親剛走,房間裡又進來一個人。
“張姨,我孃的腿怎麼了?”段朔見來人是母親最要好的朋友,覺得她應該知道緣由,他想知道但又害怕如他所想的那樣。
“朔,你回來了。”張姨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段朔,“唉,都怪我,那天你母親來問過我,說你不見了,走的時候好像聽到她嘀咕‘鎮子什麼的’。我想她是不是去鎮子上尋你去了,想跟過去幫幫忙,不曾想還是去晚了一步,找到她的時候便已經被布家的人打斷了雙腿。”
張姨的回答,讓段朔如遭雷擊,木訥地站了好一會兒,嘴裡唸叨著:“都怪我,都怪我……”回了房間,將自己反鎖在裡面。
段朔的母親做好燒肉,來叫段朔:“朔兒,燒肉做好了,快來吃吧。”母親見裡面沒有動靜,繼續說道:“朔兒,娘沒事,真的沒事,你看這不是照樣能夠生火做飯嗎?”
次日,段朔母親仍舊來喊他吃飯,可房間裡依舊沒有回應,母親很是焦急,又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房間裡傳來幾聲犬吠,不久,段朔便從裡面出來了,花狗在後面看著母親,搖著尾巴。
原來,剛剛母親來到房門前時,花狗從後院翻窗子進了段朔的房間。只見段朔坐在地上,斜靠在床邊,腫脹著雙眼,眼睛下方因為不停地擦拭變得通紅,前額的頭髮凌亂不堪,應該是杵著頭思考了良久。
花狗見狀,叼著段朔的褲腳往外拽,段朔機械地轉頭,眼睛卻是不動,瞳孔無神地看著地板。花狗見毫無效果,衝著他嚎叫了幾聲,尖銳的聲音穿透了段朔的靈魂。段朔似乎聽到有人訓斥:“你在那無用的自責卻不知去照顧母親,如果一直停留在過去,你將失去更多。”
“你說的對,小花,你說的沒錯。”段朔的眼睛又活了過來,簡單整理後便開啟了房門。段朔撲倒母親跟前,抱著母親的大腿哭泣。
母親撫摸著段朔的頭,安慰道:“沒事的,朔兒!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