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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深夜外出

我拿起了電話又放下。

現在幾點了,打電話給她,而且也只是那天和她一起吃了一頓飯而已。

但是我想打電話給她的慾望不可遏止地不斷地慫恿我拿起電話。

姜小蕾,離了兩次婚的姜小蕾,長得美麗而又風情萬種的姜小蕾,目標明確的姜小蕾。

我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這樣希望能夠和一個朋友聊聊天,希望能夠和這樣一個人講講我的苦悶。

電話那邊響了兩聲。

"喂?"姜小蕾清醒和愉快的聲音傳了過來。

"呃,姜小蕾,我是方霆。"

"方霆? Hi !我還正想著你怎麼不給我打電話呢。"姜小蕾就是姜小蕾,她不問我為什麼這麼晚給她打電話,不問我有什麼事,而只是用快樂的聲音在電話的另一頭大聲地說 Hi !我還正想著你怎麼不給我打電話呢。

我笑了起來。

"方霆,你現在有空嗎?出來吧,我們一起找個地方聊聊?"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夢想我能夠有一個好朋友,一個不論在什麼時候都願意陪我聊天,分擔我的苦悶的朋友,一個我深夜三點打電話來也照樣樂呵呵地願意出來陪我解決寂寞的朋友,一個永遠在那裡的朋友。

但是我沒有。

儘管我夢想了這麼多年,但我從來就沒有得到過這樣的一個朋友。

在和沈平熱戀的時候,我以為他就是我的那個朋友,那永遠不會再讓我感覺到寂寞感覺到苦悶無處訴說的朋友。

我以為從此以後我將不再有那種寂寞無助的感覺,因為他總會在我身邊,總會理解我。

但是我錯了。

放下了電話,我換衣服準備出門。

在找衣服的時候,我故意將衣櫃的門弄得乒乓的響,我知道沈平一定會聽見。

我希望他能夠轉過身來看看我,或是問問我要幹什麼。但是他沒有。

在換鞋的時候我又故意將鞋摔在地上,撲的一聲響。

開門的時候我故意將鑰匙在手裡抖了一抖。

我希望沈平能夠在房間裡衝我喊一嗓子,問我這麼晚了要去哪裡。

但是他還是沒有。

在開了門走到走廊上的時候,我發現外面有很圓的月亮,深夜三點的街道並不像我想象中的那麼沉寂。

街燈通明,車輛來來往往,風習習的吹過。

我忽然開心起來,我忽然不再在乎沈平是否會問我去哪裡,是否會先開口和我說話。

我又開啟門進了房間,翻出了很久以前買的香水往身上灑了一點。

然後我出了門。

月亮照在樓梯上,白月光映在灰色的樓梯

上面。

我下樓梯的時候忽然微笑了起來,深夜三點鐘出門,樓梯上的月光,習習的微風,安靜的夜裡遠遠的喇叭聲,街上的香水味….偶爾唰唰開過的車輛,前後只亮著幾盞燈的樓房,身上裹著這一切都讓我快樂起來,不知所謂的,沒來由的快樂起來。

我本來以為姜小蕾會穿著性感的吊帶裝或是露背裝,化著野性十足的妝,踏著細高的高跟鞋,酒氣沖天的來見我。

當我坐在那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座時,她早就已經到了,穿著件襯衫,牛仔褲,用一條淡藍色的小絲巾紮了個馬尾辮,不施脂粉的坐在那裡一邊用球鞋在地上跺著以引起我的注意,一邊衝我招手。

"喝什麼?"姜小蕾遞過來酒水單。

"你喝什麼我就喝什麼好了。"

她笑了起來,一縷淡淡的香水味飄了過來,"我喝的是白開水。"

我看了看她面前的水杯,"我還以為你喝的是什麼呢。

姜小蕾笑得更厲害了,頭微微向後仰去。

她雖然只穿著襯衫和牛仔褲,但是濃濃的女人味就像她身上的香水味一樣蔓延開來。

在深夜,露天咖啡座裡的燈光下,她像一個泡在水中的乾淨清新自然的高中女生。

"給我一杯檸檬茶。"我對服務生說。

"你這身衣服挺好看的,你身材好,穿什麼都好看。我對喝著白開水的姜小蕾說。

姜小蕾從椅背上直起身來,幫我往檸檬茶裡添了一點蜂蜜。"說吧,怎麼啦?和老公吵架啦?"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還是猜到了。

姜小蕾笑了起來,"像你們這樣的女人,晚上三點鐘獨自跑出家門的除了和老公吵架了還能有什麼事情。"

我喝了一口冰涼的檸檬茶,又甜又酸的味道十分可口,"我問你,你和你老公吵架了都是誰先哄誰?"問完了我就知道我失言了,忙說對不起。

"沒關係。"姜小蕾伸了個懶腰,順手將頭髮上的絲巾擼下來,用那個套來回地套在手腕上玩著。

"沒關係。"她看了我一眼說,"我現在也有的是男朋友。不論是老公還是現在的多個男朋友,每次吵了架當然都是他們先來哄我了,難道我先去哄他們。"

姜小蕾的一個"當然",一個"難道",一副我說了算的自信。吞進嘴的檸檬茶裡的冰塊,冰得人難受。

我努力消融著這兩塊冰塊。

"每次吵架都是我先去哄沈平,我老公叫沈平,我跟你說過嘛,每次吵架都是我先去哄他,漸漸的也就成了習慣了,所以現在次次吵了架他都等著我去哄他,而且他還特別難哄,哄半天哄不好。他性子慢,吵架後兩三天不講話。要來就來個痛快的,也比冷戰強,那種感覺就像整個人都縮排胃裡去了似的。他也沒所謂,我就不行了,我憋得難受,有時真想大吵一架。

你知道嗎,每次吵完架後他的任何一個小動作我都以為他會來碰碰我,或是馬上就要開口先和我說話了,我已經不要求他來哄我或是什麼了,只要他碰我一下,比如戳戳我什麼的,只要他先開口說話不管說的是什麼,我馬上就投降。可是他就是不說,他永遠不說那該死的第一句話。"

我說溜了嘴,一路說下去。

離開大學以後,我就已經很久沒有和朋友好好的聊過天了,以前的朋友大家都早已各奔東西了,上了班以後公司裡更不可能交到朋友,和我的父母公婆不能說,和沈平說了他也不聽。

今天我要滔滔不絕地講吓去。

姜小蕾就那樣將那個絲巾系成的套在手上套來套去。"我知道一般來說吵了架應該是男人先來哄女人,至少男人應該先開口說話,我也不要求次次都是他先,但是至少十次裡我先八次他也先兩次啊,沒有,次次都是我。他母親說女人應該做家務事,男人應該遠離廚房,他母親曾經說君子遠庖廚,我不是君子,我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女子,但怎麼吵完了架我又成了男人所應扮演的角色了呢?"

我喝了口茶接著說:"其實就算不吵架不冷戰還不是一樣。我們整天也說不到幾句話。早上起來兩個人上班,下了班回來我忙著做飯他忙刷手機,吃飯的時候最多他說一下肉炒老了,黃瓜片切厚了之類的話。吃完飯接著刷手機,很晚才獨自去睡。你知道嗎?我家的家務事全部都是我做,菜是我炒,地是我擦,衣服是我洗,沈平整個一個大爺,我都快成他媽了。"

"星期六,星期天呢?星期六星期天總有點不一樣吧。"

"咳,別提星期六星期天了,一到了星期六星期天我們就一起回父母家,不管去誰家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一樣做不完的家務,一樣聽不完的嘮叨,他們都急著讓我生孩子。可我就不想現在生。我現在覺得我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一個星期工作七天,沒有加班費沒有節假日,連一年幾天的例行年假都沒有。靠!"

我開始罵髒話,"說起來,前不久公司的老闆行賞,賞來賞去都沒有賞到我頭上,可見並不論功。全公司連實習的小妹茶水間的大媽都知道這次升職肯定要升我了,可升的是我的同事。我為公司付出了多少,做了多大貢獻在這裡也就不向你表功了。這一份工作做了四年,每天就是早上起來吃了早飯上班,一直到晚上八九點鐘才回家,有的時候更晚。回到家吃了晚飯洗了澡看一會兒電視就睡覺了,第二天又是重複的一天。我知道人人上班都是這樣,但我怎麼就覺得我在浪費青春浪費生命。"

我說得有些累了,嘆了口氣,"其實我下了班也像是在上班,光是應付沈平父母和我父母催促我生孩子的這些事情就已經可以弄得我比上班還累了。

姜小蕾許久沒有說話了,她只是靜靜地聽著我的訴苦,靜靜地將她的那個絲巾在手上套來套去地玩。

"你說呢?"我喝了一口檸檬茶。

"辭職吧!"姜小蕾語出驚人。

"辭職?"我一臉麻木地重複著她的話。

"離婚吧!"姜小蕾真的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離婚?"我重複著她的話。

"現在還有女人被逼著生孩子的嗎?你還在這裡一臉苦瓜地向我抱怨你父母公婆。

"你現在就像我的這隻手。"姜小蕾將那隻在絲巾系成的套裡穿來穿去的手舉了起來。

"現在就有這麼一個套將你套了起來。你反反覆覆鑽來鑽去,也就只能反反覆覆鑽來鑽去。你看。"她一下子將套拿下來一下子將套套上去。

纖白的手和手腕在淡藍色的絲巾裡套來套去。

"但是你不知道,其實這個套是可以解開的。只是看你自己要不要解開罷了。"姜小蕾又套弄了幾下,然後將圍巾的活結解開。

"你看,哪裡有套,只是一條平滑的絲巾而已。這套是你自己系的,你也得自己把它解開。"

姜小蕾將那條絲巾攤開來,平鋪在自己的膝蓋上,說:都只是一份工作,一份佔據了你一天中最多最美好時間的工作。

如果你覺得得不償失,為什麼不辭職?

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麼工作?為了打發時間?為了錢?

為了熱愛你的工作?為了實現你的人生價值?還是根本就是為了工作而工作?

很少有人去想這些問題,也很少有人真能做到自己想要做的工作,很多人連自己到底想做什麼工作都搞不清楚。

如果說人生價值,人人都想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我回國內發現有一些很奇怪的行業,比如有的商場裡面站著一個開電梯的,上上下下,這些人通常臉色都不太好,彷彿所有坐電梯的人都是他們的仇人似的,當然了,一天花九個小時在小小的電梯裡面從一樓上到六樓再從六樓下到一樓,任誰的臉色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這些人的工作又實現了什麼人生價值。

就說最通常的,像你這樣被國內喻為什麼白領麗人的,一天到晚在辦公室裡劈里啪啦打一天的字,勾心鬥角惹是生非,這又是什麼樣的人生價值?

另外什麼樣的工作才算是有價值的?我曾經看過一些登山員的採訪,當別人問他們為什麼要千辛萬苦冒著生命危險去爬阿爾卑斯山,何不直接坐直升機到頂端的時候,你猜他們怎麼回答。小蕾仰著頭笑了笑。他們的回答是因為它在那裡。

哈哈……

如果說是為了錢,我相信你在這間著名的外企裡混了這麼多年,薪水加上年終獎,你的存款應該是很可觀的。

即使辭職個一年兩年再找個公司,以你的條件和經驗,應該是不難的。

你今年多大了?二十五了吧?和我一樣。

我更相信你絕對不會是為了打發時間而工作的吧,打發時間的方法實在有許多種,而工作則是最爛的一種。

像我,和男人交往,讀書,開 Party ,游泳,打網球,減肥,旅行,騎馬,衝浪玩風帆,長時間養狗,偶爾養男人,看電影,你知道每年那些什麼歐洲電影展,法國電影展,中國電影展上面有多少好片子嗎,逛街,買時尚名牌,翻時尚雜誌,看服裝 Show 之後和那些一個個美得像從雜誌上走下來的模特泡酒吧,學習烹飪,當我做蟹黃小籠包掀開蒸籠看見那些白白的小包子一個個都圓乎乎、冒著熱氣的時候,真的是快樂極了。

忙都忙不過來了,哪裡還有時間需要用工作來打發。

所以你最終是為了工作而工作。

你覺得你應該工作,每天上下班是你應該走的一條路,因為你的父母你周圍的大多數人走的都是這條路,所以你也要給自己這條路一直走下去,走到你老為止。

但這根本就是狗屁,根本就沒有什麼應不應該走的路,或是所謂的正確的路,而只有你想走的路,你走起來快樂的路。

誰告訴你上班下班像你老爸老媽那樣在一個公司裡待個二十年然後論資排輩慢慢升上去就一定是正確的路?

我聽得腦子裡面嗡嗡作響。

姜小蕾正以鋪天蓋地的新觀念新思想衝擊著我從小到大被教育的種種習慣。

我想起我父母的工作狀況。

我父親在一個公司裡面做了幾十年了,就這麼過了大半輩子,他勾心鬥角贏不了公司裡面的人,外加脾氣暴躁,不會做人,得罪的人多,所以鬱郁不得志一直在一個較低的位置。

前一段時間他們公司換新血,引進大批的大學生研究生做實際的事情,他們這些工作就被淘汰了,我父親堅守按資排輩的準則,所以一氣之下提前退休了。每天在家裡看報喝茶。

我母親的公司進步得快,很早就開始培養員工做實事了。

我母親為人和藹善良勤勤懇懇的幹了一輩子,最後卻因為太善良了給人當了替罪羊,也離開了公司。

姜小蕾彷彿看得見我的想法,說:"你看我們父母那一輩,瞧不起吃青春飯的,我到現在還記得我父親說起某某某是吃青春飯的時那一臉不屑的表情,但現在那些吃青春飯的小女孩,模特演員之類的,一旦紅了,她們在短短的幾年之內所賺的錢可能是我們父母,不要說賺一輩子就是賺十輩子也賺不到的錢。而當我們的父母在一天擠兩個小時的公共汽車上下班,受老闆的窩囊氣,和賣菜的大聲的討價還價的時候,那些已經在短短几年之後賺夠了錢被他們瞧不起的吃青春飯的則正帶著兩隻名種狗奔跑於鋪滿楓葉的加拿大的湖邊小路上,或是在風景迷人的北海道泡溫泉吃螃蟹。誰又能說,我們的父母的想法一定是正確的?"

"你二十五了。"姜小蕾又重複了一遍我的年齡,"早就已經滿了二十一歲了,你知道滿了二十一歲意味著什麼,滿了二十一歲並不止意味著你可以去酒吧了,而也意味著你有分辨是非的能力,要對自己的生活負責了。是你在過你自己的生活,不是你爸媽,更不是你公婆,連沈平也不是,是你自己在過你自己的日子,你想要過什麼樣的日子,或是你在過什麼樣的日子,不用這些人來告訴你指導你或者是規定你,完全是你自己的事。你說,你為什麼不想生孩子?"

我沉默了許久,說:"因為我覺得一旦生了孩子,我生命中的一個時代就已經結束了。"

姜小蕾看著我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忽然笑起來,說:"方霆,你的時代還沒有開始呢。"姜小蕾拿起自己面前的白開水,向著我舉了起來。

"來!離婚吧!辭職吧!開始你的時代吧!"

我不得不承認從姜小蕾的嘴裡說出這樣的話來不是不具有煽動性的。

因為從來沒有一個人舉著杯子堅定而又興高采烈地讓我離婚讓我辭職,讓我開始新的人生。

我看著姜小蕾,那一剎那間,我想,也許姜小蕾,就是那根我等待了多時的導火線吧。

我舉起杯子輕輕地和她碰了一下,說:"姜小蕾,你的生活彷彿是 MTV 頻道,充滿了陽光,海灘,穿著比基尼的美女,又大又長的遊艇,冰透了的啤酒,椰子樹,在陽光下頭髮牙齒和古銅色面板都會閃光的帥哥。而我的頻道上則放著一個圍著啤酒肚已經開始謝頂了的老頭一臉呆滯的講著下週深圳上海股票走勢分析,用他滿篇的廢話想讓大家以為他可以預知那根本就無法預知的未來。誰都知道他無法預知但卻百無聊賴地聽下去。"

姜小蕾輕輕地笑了起來,說:"你知道把大象放進冰箱裡的那個老笑話吧,怎麼樣把大象放進冰箱裡?把冰箱門開啟,把大象放進去,再把冰箱門關上,就這麼簡單,那我現在問你,怎麼樣換個頻道?"

"把遙控拿起來,對準電視機,再按下頻道選擇鍵。"我看著一臉熱切望著我的姜小蕾平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