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照常地過下去，一切都還是老樣子。

日子似乎總是照常過下去的，而一切，似乎也永遠都會是老樣子。

我每天上下班，坐在小小的辦公室裡面搞人事，累了的時候到樓梯間站一站，喝點可樂。

那時我看著這一棟大寫字樓心裡就想，這裡面不知道有多少家公司，每家公司裡面又有不知道多少個員工，每個員工每天上班不知道要處理多少工作和多少人事，而在這個繁華的城市裡，又有多少棟這樣的寫字樓。

每每想到這裡，我就覺得人真的像螞蟻一樣，終日忙忙碌碌，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飛快地過去了。

星期六和星期天來得很快。

有時我和沈平會去他的父母家，或者去我的父母家。無非是做一大桌子菜，吃飯，看電視，然後再回來。

每次去都要聽他的父母或是我的父母講上一大堆關於要我生孩子的話。

而這些話，通常是在飯桌上說的。

我總是將那些辛辛苦苦做出來的菜和父母公婆的話一起用力地嚼瞭然後嚥下去。

如果我們週末在家裡，我則洗衣服做飯，沈平要麼看一天的電視，要麼就打一天的電腦遊戲。

日子就是這樣飛快地滑過去了。

一天一天，一成不變。

有時我半夜醒來，偶爾也想一下我的人生，偶爾也想到最後我總是害怕起來，因為我看不到改變，看不到我其實非常懷念大學讀書的時候。

這樣的日子到底要過到什麼時候。

那時候很自由，沒有人逼著你生孩子，也沒有人逼著你一天九個小時坐在辦公室裡辦公。

而且關鍵的是那時我有希望，我不知道我的未來是什麼，我不知道我會在哪裡工作從事什麼樣的工作，我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

這一切都讓我活得起勁，讓我覺得有希望在前頭。

而現在……

我覺得人生就是這樣了，所謂的前頭也就是這樣了。

每天在公司裡，一個星期一個星期的過得可快了，一月一個月的也過得很快。

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難道我的人生就這樣走下去。

這份工作，再做十年二十年也是這個樣子。我和沈平，再過十年二十年也是這個樣子。

我的人生，再過十年二十年……

也是這個樣子……

夜裡睡不著的時候我總喜歡看書。因為想到最後我總害怕起來。

平日裡我上下班的路上就是看書，我儘量不給自己時間和機會去想這個問題。

沈平的母親過生日，又是一大家子的人。

我照例賠著笑坐在那裡，喝酒喝酒……席上聽到最多的就是這句話。

沈平很快就被他的親戚們給灌多了。

我在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找了個機會向我的婆婆敬酒。"方霆啊。"我婆婆語重心長地說："我又老了一年啦，什麼時候能抱上孫子啊？"

全桌的人看著我不說話。

我努力笑著說："來，媽，我敬您。"

我婆婆端著酒杯不喝，笑著說："你給我個時間吧。"我繼續端著酒杯努力笑著，"過一段時間吧。"

"哎。"我婆婆笑著搖了搖頭，"你這一段時間都已經過去好幾段了啊。"

周圍的人捧場的笑了起來。

我也只有笑著說："媽，我敬您，祝您……"

"你今天不給我個時間我這杯酒就不喝了。"我婆婆端著酒杯笑著說。

"過……過一段時間吧。"我開始結結巴巴了。

"過多少時間？什麼時間？"我婆婆笑著看著我。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只覺得自己端著杯子的手已經很酸了。

我們圍著一個大大的圓桌，我婆婆坐在我對面。

我佝僂了身子探過去敬酒，現在我起身也不是，繼續佝僂著也不是。

"方霆，你說個時間。"

"媽……"我話還沒說完，我父親用力捅了我一下。"媽……您先喝了這酒……"

"哎……酒嘛，什麼時候都可以喝，關鍵是滿月酒什麼時候喝呢？"

"你就說個時間嘛！"我父親在旁邊急了。我佝僂著背，端著酒杯，滿桌的人都看著我。我望向沈平求救。

"媽……"

沈平喝得白了臉，面無表情的呆滯的看著我。

"媽……"我腦海裡能想到的就只有一個媽字，接下來該說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我婆婆仍然笑眯眯的看著我。

我父親翻臉了，"你這孩子就是不聽話，就說個時間嘛。"

我漲紅了臉。

全桌的人都看著我，連旁邊的服務生都看著我。

可是我逃不了。一剎那間我有一種想趕快逃離這個可怕地方的衝動。

我逃不了，我就是逃不了我也不說我到底什麼時候生。因為我知道我現在說了，到了時候不生大麻煩還在後頭。

我佝僂著背，漲紅了臉，舉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我應該已經舉了很久了。

我婆婆笑眯眯的看看找，“你說個時間。"

"媽……"我話還沒說完，我父親用力捅了我一下。

"媽……您先喝了這酒……"

"哎……酒嘛，什麼時候都可以喝，關鍵是滿月酒什麼時候喝呢？"

"你就說個時間嘛！"我父親在旁邊急了。我佝僂著背，端著酒杯，滿桌的人都看著我。我望向沈平求救。

"媽…."

沈平喝得白了臉，面無表情的呆滯的看著我。

"媽……"我腦海裡能想到的就只有一個媽字，接下來應該說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我婆婆仍然笑眯眯的看著我。

我父親翻臉了，"你這孩子就是他媽個逼的不聽話，你就說個時間嘛。"

我漲紅了臉。

全桌的人都看著我,連旁邊的服務生都看著我我。

一霎那間，我有一種想趕快逃離這個可怕地方的衝動。

可是我逃不了。

我逃不了,我就是逃不了我也不說我到底什什麼時候生。

因為我知道我現在說了,到了時間不生大麻煩還在後頭。

我舉著酒杯的手微微顫顫抖,我已經舉了很久了。

我婆子放下酒杯笑著對我父親說:“哎，老方，你勸勸你的寶貝女兒。"

我趁機坐了下來，捏著垂在我腿上的桌布。

"來來來……喝酒喝酒……"我公公招呼道。

那晚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在黑暗裡飯桌上的那一幕在我的腦海裡一遍又一遍的重來著。

"你給我個時間吧。"我又看見我婆婆笑眯眯地說。

"沒時間，想什麼時候生就什麼時候生。"我幻想自己理直氣壯地說。

"你就說個時間嘛！"我又看到我父親氣急敗壞的臉。"說什麼時間，要不你來說個時間，到時候你生去。"

我想象自己頂撞著我的父親。

在黑暗中，我微微笑了起來。

"方霆！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我的老闆叫我。

洋老頭坐在大大的辦公桌後頭笑眯眯地和我談了一個小時的話。

在這一個小時裡，他花了五十五分鐘說我是多麼多麼的優秀，對公司的貢獻又是多麼多麼的大，然後在最後五分鐘裡他告訴我說這次升職升了我的另一個同事，而沒有升我。

我頓時血壓升高，看著那洋老頭白白的頭頂恨不得抄起他辦公桌上那個象徵著美國的銅鷹破擺設敲過去。你憑什麼升他不升我？

就算他是本科我是專科，但是我在這個公司裡呆得比他久，英文講得比他好。我為了公司喝酒喝出了胃病。

那些日本客人喝多了就在我身上動手動腳，你盡裝沒看見。我時常在公司里加班加到八九點鐘。

公司的幾個大的單子基本上都是因為有我才能夠談成功簽下的。

我在公司裡當背鍋俠，在公司外當陪酒小姐，只為了公司利益，當然，還有我的升職機會。你明知道我在這個公司待了四年等的就是這麼一個升職的機會……

現在你搖頭晃腦的告訴我說你升他不升我。你這洋老頭是不是糊塗了?

以上這些都是我想說的，但是也都是我沒有說的。

不知道是因為和從小的教育有關還是和我本身的性格有關。

我是屬於那種剪髮時洗頭小姐漫不經心抓痛了我的頭皮無數次，洗頭水過熱被燙到了，一下子又過涼被冰著了，肥皂水還煞了我的眼睛，理髮師也是心不在焉亂剪一氣，五分鐘剪好了一個頭，再吹了三十分鐘將我的頭髮吹得枯黃松脆，然後拿著個鏡子支楞在我腦後吊兒郎當的問我剪得怎麼樣啊？

而那個時候我還是笑著說很好、謝謝的那種人。

沒辦法，那些話我雖然想說，但是我說不出口。於是我只是聳聳肩，說了一句OK ，然後轉身離開了老闆的辦公室。在我向門口走去的時候，有無數的想法在我的腦子裡跳躍不止。

我想轉身說我辭職了老子不幹了。

我想轉身然後脫下我的高跟鞋撲過去用鞋跟敲那個洋老頭的頭頂上白髮中間的粉紅色的頭皮。

我想轉身比個中指。

我甚至想轉身咧開大嘴嚎哭一場……

但我只是轉身，將門輕輕帶上，對著正衝我微笑的洋老頭說了一句再見。

我坐在樓梯間裡灌了三瓶可樂。委屈就著泡泡喝了滿滿一肚子。

可樂罐子被我捏癟了放在樓梯上。

瞧我這個熊樣。我自己對著可樂罐子搖頭。

"公司沒有給我升職加薪呢，好不容易才有這麼一個機會。公司里人人都以為肯定升我升定了呢。真不知道日後上班再怎麼混下去，那些小李老馬可都得意了。"我一邊洗碗一邊衝著沈平抱怨。

"又宕機了！"沈平忽然對著電腦爆粗。

老闆找我談過了話之後我上班的積極性大減。

每天早上我一臉疲憊的來到公司，坐在小小的方塊裡面待一整天，然後每天黃昏的時候我再一臉疲憊的離開公司。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磨過去了。我的一生也許就這樣一天天地磨過去了吧。

在工作上的受挫，使得我忽然對花錢發生了莫大的興趣。一個星期六我拉沈平陪我去逛街。沈平從不喜歡陪我逛街，他小時候陪他媽逛街陪怕了，因此認為陪女人逛街是天底下最最無聊的事情。

因此我並沒有直接對他說沈平陪我去逛逛街吧，而是在一個星期天從他父母家回我們家的路上說，"聽說中南路上的那個大商場在打折，反正路過，不如去看看吧。"沈平一臉的不情願，但經不住我再三再四的懇求。進了商場他便在商場一樓中心的噴水池旁邊坐了下來。"你快點，我等著你。"

"你陪我一起逛逛嘛……"我撒嬌。沈平已經順手掏出了手機看了起來。

我只逛了幾分鐘。

該我倒黴，竟碰到一對一對的情侶。女的穿了衣服轉來轉去的問男的好不好看，男的含笑點著頭。

一群女的擠在人堆裡面買打折的衣服，男的提著包包站在旁邊。

這些都還好，當我逛到化妝品專櫃試用新出的口紅的時候，我旁邊的一個女人也在試，那女人大約三十五歲的樣子，我們兩個並排站著，都往手上畫著一條一條的各式各樣的紅色。

這時，那女人身後的站著等她的老公﹣﹣也許不是老公是情人也不一定，忽然從她身後走上前來，輕輕地用手撫弄著她的後頸和後頸上柔軟的碎髮，帶著點微笑，用充滿寵愛的眼神像看一個挑選玩具的頑皮孩子一樣看著她。

那個眼神讓我忽然感到興趣索然。

我放下了手裡那一支支管裝的唇膏，拿了一張紙巾，委屈地一下又一下的擦著手上那一條條紅紅的口紅印子。

"走吧。"我回到還在看手機的沈平那裡。

"不逛啦？"他收起了手機，"好，走吧。"

"你為什麼就不可以陪我逛逛街？"在回家的路上我爆發了起來。

"你自己一個人逛不是挺好的嗎？為什麼非要我陪著你？"

"你難道就不能站在我身邊幫我看看衣服好看不好看什麼的？"

"看來看去有什麼好看的？你還不是什麼都沒有買，不買你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