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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玩物

我們很久沒有再提去那類聚會的事情。

我仍然是努力保持體重,對自己的臉和肌膚仍然是兢兢業業,每天的保養工作做得一絲不苟。

我比任何時候都怕老怕胖,我時常長時間地凝視著鏡子中的自己。

我二十五歲了,從生理上來說,二十五歲是一個開始老化的年齡。但是二十五歲的我卻比任何年齡都要美麗嬌嫩。

我實在不知道應不應該歸功於那些昂貴的保養品,而此時的我也比任何時候都要對老更加感到恐懼。

我對我的臉的重視程度日益上升。

我每天花更多的時間來做臉部的保養。

我不斷的找尋更好的牌子更好的美容產品。我花很長時間在商場裡的美容專櫃前面打轉,我仔細聆聽每一位美容品牌的售貨員的解說。她們總是不斷地鼓勵我買這買那。在她們的鼓勵下,我的化妝臺上的東西越來越多。

有時我看著那堆滿瓶瓶罐罐的化妝臺,自己都感到驚訝,我怎麼會用得了如此之多的美容產品。

雖然是這樣,我仍然是對每一位美容專櫃的小姐的話言聽計從,仍然是不厭其煩的一層又一層地往臉上塗抹著這些化學品。

有時我看著在為我講解每一樣保養品的用處的美容小姐,自己也感覺很好笑。

我怎麼會站在那裡乖乖地聽她們的話?她們大多數高中都沒有畢業,最多也不過受了一點點美容的訓練,至於她們所賣的化妝品保養品裡的成份和功用其實她們自己也搞不清楚。

她們只不過是將這些保養品說明書上的東西記下來,然後再一遍一遍地推銷給我們這些怕老的,認真相信這些保養品確實可以延緩衰老甚至相信這些保養品可以阻止我們衰老的女人。

而她們的工作就是將最多最貴的保養品賣給我們。

但我仍然是聽著這些美容專櫃的小姐們的話,仍然是購買並使用著這些昂貴的保養品。

有一次在一個專櫃小姐的極力勸說下,我買了一瓶我懷疑只有四十歲以後的女人才需要用的眼霜。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買下這瓶眼霜,但我還是買了。

那專櫃小姐很高興。我也很高興,我覺得這瓶神奇的眼霜可以讓我老得慢一些。

然而事實上,不論是我還是那專櫃小姐都在一起衰老著,我們大家都逐漸向年老走去。

只不過我們都不肯承認這樣的事實。

在那天和姜小蕾吵架了之後,我對於那些美麗的時裝的興趣蕩然無存。

我也厭煩了那些有著厚厚玻璃門的名店,厭煩了裡面那些帶著古怪微笑看著你的服務員,厭煩了這些昂貴的,難看的綾羅綢緞。

我不再購買新的衣服。

姜小蕾則剛好相反,她對時尚的熱情空前的高漲起來。她買了很多很多新的衣服,以至於她自己的衣櫥已經放不下了。

我將我房間的衣櫥騰挪出來給她用,而我自己的衣服都放在牆角的地上,亂七八糟的堆在牆角,像擺了一個專賣二手服裝的地攤。

姜小蕾一再表示她可以再買一個新的衣櫥,我也再三表示我可真的是誠心誠意地將衣櫥清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我對姜小蕾說:"我就願意看著這些衣服揉著皺著纏繞著堆在一起。"

姜小蕾沒說什麼。她用了我的衣櫥以後就更瘋狂地買衣服了,很快連我房間的衣櫥也漸漸被填滿了。

姜小蕾還參加各種時裝表演,她總是表情冷酷地掛著一副墨鏡坐在臺下,表演結束之後她就和一些模特一起出去吃飯泡酒吧。

雖然我對這些已經完全沒有了興趣,但我仍然是時常和姜小蕾一起去看時裝表演,也參加他們的各種各樣的活動。

不然我幹嘛?

我現在已經沒事可幹,總不能一天二十個小時對著我自己的臉吧。

和那些模特在一起有很多需要習慣的地方。

比如要習慣他們的高個子,習慣他們滿嘴的髒話,習慣他們瘦得嚇人的身材,習慣他們像煙囪一樣的抽菸,習慣他們沒有意義的談話等等。

第一次我和兩個女模特一起吃飯的時候就嚇了一大跳。我以為她們會和我和姜小蕾一樣,吃一些少量的而且卡路里極低的食物。

但是卻恰恰相反,那兩個女模特吃起東西來像瘋狂吃播一樣,一盤又一盤的食物迅速的被她們消耗掉了,油的,肥膩的,甚至連甜品她們都不放過,將幾塊巧克力蛋糕吃了個精光之後每人還來了一大份上面堆著糖漿的冰淇淋。

我一邊驚訝地看著她們吃著那一份份的食物一邊想,為什麼她們吃了這麼多還如此之瘦,難怪她們吃減肥藥。

姜小蕾和她們很熟,不斷地為她們點這點那,她們三個談笑風生,講著一些我不熟悉的人名和事情。髒話常常從她們的嘴裡蹦出來。

我早已經吃完了我那點少得可憐的食物,百無聊賴地坐在那裡。

那兩位模特似乎還要吃上好一會兒,她們非常喜歡這個餐廳,她們一邊往嘴裡塞食物一邊說:"這家西餐廳在全城是出了名的貴啊。""他們說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從歐洲或者是美國進口過來的。"

她們含糊不清地說著話,討好著姜小蕾。

這頓飯是姜小蕾請客,而實際上就是姜小蕾不請客,她們也會努力討好姜小蕾。

她們喜歡姜小蕾的英文,喜歡姜小蕾的生活方式,還喜歡姜小蕾那一件又一件令她們羨慕的名牌衣衫。

"哦?是嗎?所有的東西都是從美國進口的?"姜小蕾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她和她們在一起總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神情。

"可不是嘛!真牛,我看這椅子桌布都從美國空運過來的。"一個模特一邊轉著頭四下裡打量一邊說。

"丫有點常識沒有,椅子桌布還要從美國進嗎?我看這餐具一準是從美國進口的,姜小蕾你說是吧。"另一個模特看著姜小蕾說。

其實我們認識的很多模特都是從一些邊遠地區或是小地方來的,但是她們卻可以無師自通的講一口莫名其妙的北京話。

我想起姜小蕾說她在美國的時候碰到一個有著地道河南腔的女人還硬說自己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

我摸著銀質的叉子笑了起來。

一頓飯終於吃完了,姜小蕾似乎疲憊不堪。

"走吧。"她掏出錢包準備買單。

"你這錢包借我用兩天吧。"一個模特對她說。

這些模特時常開口向姜小蕾借這借那, LV 的包包, Armani 的大衣,首飾……

"我去一下洗手間。"我厭惡地離開座位。

當我在洗手間內洗手的時候,一個模特進來了,她衝我笑笑,然後對著洗手檯開始用手指挖自己的咽喉。

"你沒事吧?"我問她,"是不是吃什麼東西吃壞肚子了。 "

她擺擺手,然後就劇烈地嘔吐起來。

她吐了很長時間,才停下來,漱了漱口對我說:"沒事。吃完了就用這樣的方法吐出來,這樣就可以盡情的吃而不會長胖了。"

說完她就在自己剛剛吐過的那個洗手盆上對著鏡子補妝,她專心致志地看著鏡子中美麗的自己,完全無視就在自己身子底下的洗手盆裡的穢物。

她仰著頭,眼睛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用睫毛膏一遍又一遍小心而仔細地刷著自己的睫毛,可能是因為太專心了,她離鏡子很近,仰起的下巴幾乎都貼到了鏡子上面。她的眼睛因此而顯得有些變形。

她補好了妝,翩然離去。

嘔吐出來的食物不僅堆滿了洗手盆,而且還濺得那大理石的洗手檯上到處都是,酸臭的味道瀰漫在洗手間裡。

我忽然也覺得噁心想吐,我迅速離開了洗手間。

在坐車的時候我堅持要坐在前面,坐在司機旁邊。那穿著舊夾克的老司機讓我覺得溫暖而且親切。

起風了,落葉在街道上停停走走。我覺得非常的冷,我拉緊了我的大衣但還是在哆哆嗦嗦。

"冷啊?"那司機瞥了我一眼,"那我把暖氣開大點。"

那兩個模特一上車就把外套給脫了,她們不斷地要展示她們的名牌衣服和她們那瘦得嚇人的身材。

司機從鏡子裡看了後座一眼說:"裡面就穿著裙哪,那能不冷嗎?這天裡面得穿秋衣。怎麼能穿裙呢?"

那兩個模特理都不理那個好心的司機,她們正在忙於討好姜小蕾,兩個人坐在姜小蕾旁邊不知道小聲對她說著些什麼。

我從鏡子裡看見姜小蕾沉著臉坐在後座上,她一言不發,只是裹緊自己身上的大衣,將頭靠近車窗目不轉睛地看著外面。

秋天徹底來了。

她現在幾乎每夜都不回家了,我從來不過問她的私生活,恰如她也很少過問我的一樣。

姜小蕾仍然是每天穿著她那些昂貴的行頭和那些模特攪和在一塊。

一開始,我只是天真的想她不回來睡可能是喝多了玩累了,在外面隨便找了個地方睡了。

後來我想其實睡在哪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誰睡在一起。

姜小蕾對她的夜生活直言不諱。

"那些男模的身材真好,肌肉很結實。"

她總是在第二天蒼白著臉回來的時候對我說她昨夜的各種風流韻事。

在我知道的時候我儘量不讓自己顯得很驚訝,我已經漸漸的習慣了見怪不怪了。

我甚至跟著姜小蕾參加了一些曖昧的 party ,裡面除了模特還有一些演藝界的人。

在幾杯酒過後燈光便幽暗了下來,音樂換成了沙發音樂,有人開始互相探索。

更有吃了藥或剛吸了大麻的女孩子跟著音樂扭動。有很多女孩子做了隆胸,神情恍惚地在房間裡搖搖晃晃地走來走去。

姜小蕾也吃藥吸大麻,我知道,但是我裝作不知道。姜小蕾從來不會當眾胡來,她只是靜靜的神情恍惚地坐在角落裡,帶著一種剛睡醒的小孩的那種難以理解的表情看著周圍的這一切。

我靜悄悄地離開,姜小蕾一夜不歸。

夜夜不歸。

姜小蕾的生活越來越放縱。

她總是在白天裡的任何一個時間搖搖晃晃的帶著酒氣回來,然後對獨自在家的我說一些男人算什麼,不過是女人滿足性慾的工具罷了之類的話。

"為什麼現在網上的小電影大多數都是女的?你看吧,將來一定會大多數都是男的,就好像幾十年前沒有小三這個詞。"她笑的得意洋洋的對我說。

可我知道她一點也不快樂,不管一個人臉上是什麼表情,你看他的眼睛就可以看出他快不快樂。

我知道姜小蕾很不快樂,但是她既然努力裝出一副快樂的樣子,我只有陪著她一起哈哈笑個不停。

只是我從來不去看她那張令人心裡難受的笑臉以及她那雙悲傷的眼睛。

姜小蕾每天仍是堅持穿著她那些名牌的衣裙和大衣,化著美麗精緻的妝容,但她對於服裝的搭配已經不再那麼講究了,而臉上也時常會出現濃得過分的口紅,起了白屑的粉或是糾結在一起的黑糊糊的睫毛膏。

天氣越來越冷了,秋天已經快要過去了,冬天就要來了。

一天晚上,我在睡夢中彷彿聽見有人在哭泣。"姜小蕾?"我睡眼朦朧地叫她。

沒有人回答我。

我走到廚房,果然是姜小蕾坐在廚房的餐桌旁哭泣著。"怎麼了?"我眯著眼睛問,廚房裡強烈的燈光照得剛從睡夢中醒來的我睜不開眼睛。

還沒走近姜小蕾我就聞到她身上濃烈的酒味。

"發生了什麼事?"我靠著姜小蕾坐了下來。

她臉上的濃妝此刻已經花了,黑色的睫毛膏被眼淚沖掉了,在臉上可笑的畫出了兩道黑印子。

"快別哭了。"我安慰她,"你看睫毛膏都沖掉了,還說是防水的呢。"

"狗屁睫毛膏!睫毛膏有個屁用!"姜小蕾忽然大聲地說:

我吃了一驚,"你怎麼了?你到底怎麼了?"

"睫毛膏有什麼用啊?我塗睫毛膏給誰看吶?這該死的睫毛膏又濃又厚又不舒服每次下妝還要下半天,我塗了它給誰看哪?"

姜小蕾繼續大聲地說,隨著她的劇烈的呼吸,濃濃的酒味直噴了出來。

我從來沒有看過姜小蕾這個樣子。

她似乎剛剛從外面才回來沒多久,身上還帶著外面冬天夜裡特有的寒氣的味道。

她一邊說話一邊用手背抹著眼淚,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

"為什麼?為什麼我找不到我要的男人?"姜小蕾哭著說。

"什麼樣才是你要的男人。"我朦朧著雙眼看著她。

"我想要一個愛我的我也愛他的男人,就這麼簡單。我身邊的男人多得不得了,每天晚上都可以換一個,但是,你知道,有的男人是床上用的,有的男人是心上用的。為什麼我找不到一個可以心上用的男人?一個都找不到。"

姜小蕾一揮手,將餐桌上的一套吃下午茶的茶壺,茶杯,杯墊還有放牛奶、白糖的小容器一下子全部掃到了地上。

瓷器嘩啦啦的碎了一地。

這套茶具是她最喜歡的,因此一直放在外面。

"我買這麼多他媽的鍋碗瓢盆盤盤杯杯的有什麼用啊?"姜小蕾提高了聲量。"根本就沒有人可以讓我好好的為他做頓飯!"

我看著滿地的碎片不作聲。

姜小蕾的聲音在深夜裡顯得響亮刺耳。

我想起了和沈平分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