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來越冷了,冬天徹底的來了。
那天晚上姜小蕾染上了感冒,之後就不停的咳嗽。
江小蕾拉著我一起減肥。姜小蕾將找不到好男人的原因歸咎為自己太胖了,她開始更加嚴格地控制飲食,每天只吃很少量而且卡路里極低的東西,她甚至開始吃減肥藥。
"應該沒事吧,那麼多人都吃,應該沒有事的。"她一邊吞減肥藥丸一邊安慰自己。
她忘了自己以前說的話"只有傻瓜才吃減肥藥。"
我一仰頭將手裡的減肥藥丸吞了進去。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在幹嘛,真的不知道。
我彷彿走入了一個美麗的世界,然後又漸漸地迷失在這個美麗的世界了。
我出不去了,我只有跟著姜小蕾東奔西走,尋找著一些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的東西。
姜小蕾本來是要拉我去抽脂的,但是當她知道抽脂可能會導致面板鬆弛從而產生皺紋以及各種各樣的副作用的時候,便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們更仔細地往臉上和身上塗抹著更厚的東西。
我們都怕老,我們愚蠢的希望我們現在只有十八歲。
姜小蕾的咳嗽越來越厲害,白天黑夜的咳,不論去到哪裡,她都時常咳得像一隻蝦米。
但她仍然堅持穿著她那些露背露肩露肚皮的衣服。
她開始和一些老外交往,這一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因為姜小蕾曾經說過她不會再找洋人了。
當時她苦笑著跟我說,"兩次和洋人的婚姻還不夠啊。"
我不知道為什麼她要和他們混在一起,她時常像一個美國人一樣和他們談著國外的世界。
我總是將手插在兜裡,聽他們講著美國怎麼好北歐如何昂貴巴黎如何浪漫等等。
我已經放棄了那些華而不實的穿著,儘管我每天都裹著厚厚的襯衣毛衣棉衣還是覺得冷得瑟瑟發抖,即使是在室內我也只肯脫去大衣。
我彷彿姜小蕾的一個土裡土氣的跟班,垂頭喪氣百無聊賴地跟著她幹這幹那,總是冷得哆哆嗦嗦地看著她一進入室內就立即脫去她的外衣然後只穿著吊帶裙。
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先找好一個最溫暖的角落,然後就窩在那裡一言不發,對著那些洋人拋過來的媚眼暗示幽默裝傻。
我覺得真沒有必要找洋人,姜小蕾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哪裡是西餐的味道,連芝士也沒有放,中國人來來回回就喜歡放那一種甜甜的奶味重的芝士。"
姜小蕾和幾個老外在一家高階西餐廳裡吃飯的時候大聲地說。
她的話立即引來了一片贊同聲。
其中一個老外招了招手,用捲舌的英文叫那服務生拿乾的芝士粉來。"諒你們也不會有什麼好的芝士,拿乾的芝士粉來吧。"他趾高氣揚地說。那服務生沒有完全聽懂那老外講了些什麼,想問又找不到詞,漲紅了臉結結巴巴。
"乾的芝士粉有嗎?罐裝的。"我客客氣氣地拿中文問她。她立即點了點頭,下去拿了一瓶上來,還是交給那個老外手裡,對著不拿正眼看她的老外笑眯眯地說 thank you 。她為什麼要說謝謝?她為什麼不對我說 thank you ?
"中國人的口音很怪。"姜小蕾說。她在評論中國和中國人的時候顯得像個地道的假洋人。"他們說 thank you 的時候發音總是不對,他們發不好 th 開頭的字。"
"還有更可笑的,在中國飛國際航空的飛機上空姐講的英文我們都聽不懂。"老外立即附和。
"還有還有……"這句並不好笑的笑話讓姜小蕾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們放原聲電影的時候翻譯盡翻錯。"
這個笑話讓在座的老外都笑了起來。
我覺得一點也不好笑,我百無聊賴地拿著那個芝士瓶子翻來覆去的玩著。
我看見瓶子底下印著的保質日期,忽然發現原來這瓶芝土早已經過期了。
我拿著這瓶過期的芝士,看著周圍故意營造起來的具有歐美風格的餐廳,看著做得像一盤紅色的漿糊一樣的義大利粉,看著周圍那些人模狗樣的老外和大冬天裡穿著露肩裝的姜小蕾,以及那些不斷向我們看來的女服務生,我這時才忽然覺得好笑起來。
在他們埋頭吃飯的時候,我靜靜地捏著那瓶過期了的芝士粉笑了起來。
我藉口說上洗手間告訴他們服務員芝士粉已經過期了。
當我說的時候我偷偷摸摸理虧的像這瓶過期的芝士粉是我提供的一樣。
姜小蕾他們已經說了太多關於中國人的笑話,我不希望再錦上添花了。
姜小蕾咳嗽得很厲害。
吃過了飯老外提出要送我們回去,姜小蕾沒有拒絕。
出了餐廳,外面一陣冷風帶著冬天裡特有的味道捲過來。
我感覺很冷,但是很親切。
我看見餐廳外面昏暗的霓虹燈下站著賣糖炒栗子和烤紅薯的,像兩個石獅子一樣一左一右的站在那裝修豪華的大門兩旁,將雙手放在袖子裡,一邊跺腳一邊看著我們這群人。
他們也許是農村來的。我覺得他們在看著我笑,農村人皺巴著的臉總像在憨厚的沒完沒了的笑著。
我也衝他們笑了笑,他們依舊縮著肩膀,皺巴著臉,看著我們,不停地將身子晃來晃去。
老外將車開過來,我坐在右面,姜小蕾坐中間。
她仍然在起勁的和那幾個老外一起嘲笑著路上亂穿馬路的行人。我瞥見姜小蕾那件外套的袖子上的皮毛已經已經穿了很久了。變得一縷一縷的了,而她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她這一件衣服。
車上的暖氣開得很足,一冷一熱,姜小蕾劇烈的咳嗽起來。
我看見坐在前面回頭和她講著話的老外往後躲了躲,那一剎那間厭惡的表情即使是在街燈下也是一清二楚。
猛烈咳嗽著的姜小蕾一點也不覺得。
她似乎什麼也不覺得,只是堅持減肥堅持穿著她的時尚衣衫,堅持和各式各樣的人在一起。
姜小蕾要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
而我要的又是什麼?
天冷得厲害,似乎快要下雪了。
我和姜小蕾變得越來越瘦。
我很久才稱一次體重,最後一次秤的時候我四十五公斤,但是我仍然看著鏡子心煩地認為自己腰太粗手臂太粗大腿太粗。我覺得我是一個身高一米六七體重四十五公斤的胖子。
姜小蕾和我則恰好相反,她恨不得一天稱七八次體重,甚至喝了一杯水之後她也要站在磅秤上秤一下。
我覺得這日子過得沒有希望。
也許就是這個原因讓我煩躁不安。
我覺得這沒有希望的日子沒意思透了。
我覺得總有一天我會爆發出來的,當我覺得忍無可忍的時候,當我覺得水到渠成的時候。於是我耐下性子,等待這水到渠成的一天。
然而就在這令人煩躁的等待中,在毫無節制的節食減肥的作用下,我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
我時常莫名其妙地和人吵架,我甚至會為了臉上的一顆痘痘或是一根淺淺的皺紋而煩躁一整天。
有一天我和姜小蕾在商場裡面選購化妝品,那個專櫃小姐極力勸說我們買她的保養品。
"謝謝,我們不需要。"姜小蕾禮貌地對那位小姐說。
"我們的保養品很好的,很多顧客用了以後都不斷地回來買。"那位小姐堅持。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非常感謝。"姜小蕾一邊往自己手背上畫著口紅印子一邊說。
"我們這個牌子是國際知名名牌。你們可以試試看我們新出的保養品系列。"那小姐不屈不撓。
"哦,真的不用了。"姜小蕾和我準備離開這個專櫃離開這個喋喋不休的服務員。
"你知道女人到了二十五歲就開始老化了。"就在那服務員幫我們用卸妝液洗掉手上的口紅,眼影和腮紅的顏色的歲,更要特別注意。"時後她忽然說。"女人一定要注意保養,特別是過了二十五。"
我看了面前這個最多隻有十八九歲的服務員一眼,冷冷地說:"真的不用了,非常感謝您。"
售貨員不死心,接著說:"二十五歲以後女人的毛孔開始變粗,到了二十五歲,皺紋就全部都出來了。"
我不說話了,只是看著她。
她繼續說下去:"女人到了二十五歲,體內的一種膠原蛋白會減少,臉部肌肉會鬆弛下垂,顯出老態來。"
"哦?是嗎?"我惡狠狠地看著她說。
"是的。其實二十五歲之後女人就開始老化了,所以我們這一套保養品是專門為了二十五歲以後的女人設計的。"她指向她的保養品,"二十五歲以後的女人需要特別的保養而且還需要……"
"你能不能別老二十五二十五的。"我大聲地打斷她。"二十五歲怎麼啦?二十五歲以後怎麼啦?什麼叫二十五歲以後女人就開始老化了,什麼叫……"我用手捏著自己的臉蛋大聲地說,"二十五歲以後臉部肌肉會鬆弛下垂?"
那女服務員緊張地看著我,依舊滑稽地舉著她手裡那瓶保養品的試用裝。
周圍買東西的女人也看著我。
"二十五歲到底怎麼啦?二十五歲招你惹你了?你多大?"
"二十一。"那女服務員小聲地說。
"二十一是吧?行,這些保養品留著您老人家四年之後用吧。"我惡狠狠地對著她說。
姜小蕾息事寧人地將我拉離了現場。
"你怎麼啦?"在商場外的一家咖啡廳裡面她問我。
我仍然氣得胸部上下起伏個不停,"她一個勁的二十五二十五的。"
"那又怎麼啦?她說的是事實嘛。"姜小蕾叫了兩杯咖啡。
是,她說的是事實。她不過是一個年輕的女服務員,也許才剛剛上班不久。我這是怎麼了?
我對著咖啡發呆。
"我們是二十五歲了,這一點是任誰也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實。"姜小蕾喝了一口咖啡,然後靜靜地說。
我不說話了,過了好一會兒,我才重複了一遍姜小蕾的話"是,這一點是任誰也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