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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上陽白髮人〔下〕

紫禁城。

宮裡卻依然熱鬧非凡,後宮的嬪妃們正在看戲。

最近得寵的是新入宮的謹嬪,看到白素貞被法海壓入雷峰塔下的橋段竟然掉起了眼淚,都不禁潸然淚下。看完戲後,謹嬪回了宮,還沉浸在白蛇傳的戲裡,沒想到皇上今日到她宮裡來了。

“你為何哭泣?”

“為了情人不能終成眷屬而難過。”

“可能當一個無情的人能活的更快樂一些。”康熙皇回答道。

“臣妾從小生長在官宦之家,教條十分嚴格,剛滿十六歲就被送進了宮,雖然有幸得到皇上寵愛,但臣妾知道自己從未走進過皇上的心裡。也知道這一輩子註定平平淡淡,安分守己的過一生。說實話挺羨慕戲裡轟轟烈烈的愛情,為愛不顧一切。此生如果能有一次銘心刻骨、痛徹心扉的愛情,死也無懼。”

“銘心刻骨、痛徹心扉的愛情?”皇上重複,然後苦笑道,“所謂刻骨銘心的愛情實質不過是刻骨銘心的遺憾,所謂痛徹心扉的愛情,說到底實質是痛徹心扉的痛苦。”

謹嬪抬起頭,認真的看著皇上,“難道皇上經歷過這樣的愛情嗎?”

“皇上也是人,在感情上並不比世間任何男人更堅強。”

“是怎樣的女子能讓神武的聖上感受到痛徹心扉?”謹嬪好奇的問道。

皇上沉默不語。

“那皇上能否也讓臣妾體會一次轟轟烈烈的愛情呢?”

皇上笑了,“朕可以寵你,但絕不會愛你。”

“為什麼?”謹嬪失望的問道。

“愛是一種痛苦,朕不想讓你承受這種苦。”

“可是臣妾想嚐嚐。”謹嬪依偎在皇上懷裡撒嬌道。

“主要是朕不想嚐了。”皇上心裡想朕此生再也不想愛任何一個女人了。

謹嬪淚汪汪的望著皇上。

“朕年輕時也渴望愛情,也和尋常人一樣期盼轟轟烈烈、痛痛快快的愛一場,可真的經歷過這樣的感情後,卻發現愛的太熾烈就會傷人,愛有多濃傷就有多深。這樣愛情朕不想再經歷第二回,這樣的痛也傷不起第二次。”

“為何愛會傷人?”

“因為愛會生恨,求而不得、彼此傷害,在痛苦裡輪迴。“

“這世上還有人能讓皇上這麼痛苦?”

“比起她讓朕嚐到的痛苦,朕給了她加倍的痛苦。”皇上思索了一會兒回答,“如果按照這麼個道理的話,是否她對朕的愛更加銘心刻骨呢?”

摟著新妃入懷的皇上做夢也想不到他口中此生最愛的女人正在冷宮裡奄奄一息,生不如死。

突然天旋地轉,宮殿開始猛烈顫動,幾盞吊在殿角的宮燈好似鞦韆般蕩起來,門窗几榻也像打擺子一樣震得山響。

“這是怎麼了?”謹嬪身子一晃便摔倒了。

“地震!”皇上意識道,“快跑!”

賈順趕緊扶著皇上往殿外跑。

兩聲劇烈的震聲從地心發出,遠處宮殿轟然倒塌,揚起漫天黃霧,紫禁城被籠罩得一片灰暗,宮殿的樑柱發出吱吱咯咯的呻吟聲。

京師發生了大地震,太和殿失火,宮裡亂成一團。

冷宮破損的房子搖搖欲墜,明豔望著搖搖欲墜的房梁,想逃出去,可是她渾身無力,只能閉著眼睛等死,生死關頭,瓜爾佳氏跑了進來,把明豔推出了冷宮,自己卻被柱子壓死了。

見冷宮牆被震塌了,劉雅和那拉氏扶起明豔往外衝,關鍵時刻明豔動了胎氣肚子疼了起來。劉雅想此時只能去長春宮找四阿哥了,畢竟明豔是他的親孃。於是兩個人攙扶著明豔繼續跑,餘震不斷,逃出冷宮,那拉氏的瘋病更嚴重了,到處亂跑亂跳一截土牆把她砸死了。

好不容易來到長春宮,微弱的明豔睜開了眼睛,看見了四阿哥和佟妃。可是這節骨眼上明豔要分娩,可惜又遇上了明豔難產。佟妃趕緊派人去找太醫,這就驚動了惠妃。

太醫還沒到,代理六宮的惠妃聞訊就來到了長春宮,把即將臨產的明豔拖了出來,下令封鎖長春宮大門,意氣奮發要當場打死明豔。

“惠妃娘娘,您是大清國女子的典範。”劉雅一馬當先擋在了明豔身前,義正言辭道,“您作為大阿哥生母,打死了臨產的女子,以後誰還服你?誰還敬你?”

惠妃冷漠的笑了,她今日能稱霸後宮的原則就是女人不狠地位不穩,如果明豔真的懷的是龍子,生下孩子必定重新受寵,萬一再生下一個皇子,就對大阿哥更不利了,於是大發天怒,“冷宮女子私自出宮,就是死罪,先把這個大膽頂撞本宮的瘋女人砍死。”

惠妃心腹太監當場拔劍誅殺了劉雅,又把劍鋒直指明豔。

“她若懷的不是龍種,即使生下孩子也是死,若她真生的是龍子呢,您該如何向皇上交代。”佟妃跪求道,“她已經是難產了,你不打她,她也難活命啊!”

所有人都跪倒在地跪求惠妃開恩,包括惠妃的貼身宮女也看不下去了,求情惠妃不要傷害正在生產的女子。

“她一個不守婦道的女人,打入冷宮還不忘苟且,擾亂宮闈,你們還有臉替她求情?誰敢求情一併打死。”

明豔流著眼淚,虛弱的回答,“這個孩子是皇上的,是在雲南有的。”

惠妃冷笑一聲,叫來了敬事房拿出了記錄本,得意的說,“雲南?那到底是皇上的,還是哪個男人的野種可就說不定了,再說如果皇上真臨幸了你,怎會又馬上將你打入冷宮?”

明豔宮縮疼痛的厲害,像一隻待宰的羔羊一樣蜷縮在地上發抖打滾。

“把她拉出去,障壁!”

四阿哥拔劍衝向前,“誰敢動我娘一根汗毛,我就殺了她。”

“你知不知道你所謂的親孃從小就是一個賤浪蹄子,你是哪來的野種也說不清,還敢袒護一個冷宮之女。”

惠妃坐立不安了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後宮成群的鶯鶯燕燕她都不害怕,唯獨害怕明豔,雖然她已代理六宮,離皇后之位只差一步之遙,但是心裡始終沒有安全感,甚至總有預感會被烏雅氏明豔所取代。

而此時,站在一旁的僖妃動了惻隱之心,在這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世界、尤其是恨不得踩著別人腦袋往上爬的後宮,都恨盼不得別人倒黴,誰會真心關心誰?可是人歸根結底還是人啊,僖妃終究抵不過良心的鼓動,於是偷偷去了養心殿。

“娘娘,皇上心情很不好,因為地震太和殿遭了火災,皇上自責是因為失德招致天怒,剛才還大發雷霆,所以千萬別跟皇上提什麼觸黴頭的事了。”賈順好心提醒道。

僖妃跪在地下久久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如果僖妃沒事,就退下吧,朕累了。”

“皇上,救救明豔吧,她要生產了,但惠妃要害死她。”

皇上怔住了,他感覺頭暈目眩,意識到自己好像犯了個天大的錯誤。

“皇上,明豔現在在長春宮,難產,可是惠妃娘娘還在刁難她,您再不去,可能會後悔一輩子。”僖妃流著眼淚說道。

皇上突然感覺雙腿發軟,似乎經歷了一場夢一樣虛幻,他踉踉蹌蹌的來到了長春宮。看到了渾身是血,躺在院子裡生不如死的明豔,那個躺在院子中央無奈等死的女人,是他口口聲聲最愛的女人。這是他這輩子見過最悽慘的場景,他扶起了她,她面無血色,目光呆滯,幾乎沒有氣息了,皇上這輩子也忘不了這一幕。

太醫們趕緊衝進了屋子裡開始給明豔接生,隨著一聲嬰兒的啼哭聲,一個小阿哥降生了。皇上抱著小皇子,孩子雖然只是一個小嬰兒卻滿臉的驚慌和害怕,像只猴子一樣,瞪著碩大的眼睛似乎也在怨恨的看著他,可孩子出生不到半個時辰就斷氣了。

皇上心裡也痛,痛徹心扉的痛,這一切都好像做了一場夢一樣,他沒有勇氣面對自己親手照成的這一切。彷彿做夢一樣踏進了產房,看見明豔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面無任何表情,只是兩隻眼珠一動不動的睜著,彷彿已經死了一樣。

把她搞成這樣,她心裡肯定恨死朕了,其實朕的心裡更恨她,但是恨歸恨也沒想把她搞的這般悲慘,一切的源頭是都是因為愛,愛到極致變成了恨,現在也分不清到底是愛還是恨,是愛更多還是恨更多,但搞成這樣也並非本意,皇上也有無盡的歉意,“朕……“對不起說不出口,“賈順,進來,把她送回永和宮,讓她回去繼續當德嬪吧。”說罷皇上轉身要逃。

聽見皇上要走,明豔急翻身跌落在地,跪在地上乞求道,“皇上,奴婢不要什麼妃位!奴婢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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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望著披頭散髮跪落在地、卑微到塵埃裡的女人,一時無語凝噎,初見時她驚豔世界的場景還歷歷在目。親手把心中的美好摧毀了,親口把心燈吹滅了,親自把幸福葬送了。感情世界裡的傷害,永遠都是互相傷害。

“奴婢不要什麼妃位,奴婢在冷宮裡認識了三個朋友,因為我身懷六甲,所以地震之時,為了救我,一個被壓在了柱子下,一個被土牆砸死,還有一個剛才被惠妃當場絞殺,奴婢聽說,冷宮之女死後會被扔進亂葬崗,死都不得超生,如果皇上真能滿足奴婢一個要求,那就求求皇上請好好安葬我的朋友,讓她們有機會重新投胎做人!皇上,其實她們也不壞,都是深愛皇上的女人,可能性格上有些缺點,但都是非常善良的女人。”

這個等級森嚴的後宮裡,只有爬在頂峰的人才有資格傲視群雄,受人尊敬,每一個人都想著如何削尖腦袋往上爬,每一個人都恨不得踩著別人往上爬,這麼冷酷的環境裡,哪裡需要一點美德?但是,當真有一個真善良、有人情味的人站在你面前,願意放棄自己的利益而去拯救朋友,皇上淚目了,女人這種生物和男人不一樣,她們的殺傷力是無形的,她們用一種叫純善的武器把男人的心和靈魂都碎了。皇上下旨,回覆明豔嬪的封號,恢復冷宮三位女子的封號好好安葬,並且從此廢除冷宮!

皇上坐在了院子裡開始悔過,終於想明白明豔為何不愛自己了。但皇上始終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很愛明豔,為什麼要傷害她。曾經也是費盡心機、拼盡全力才搶到手的女人,為什麼對他除了冷眼、冷語就是冷宮呢?

其實,這一切都是心魔在作怪啊!不論是想做成功一件事,還是追求愛情,真正導致你失敗的原因,並不來自外界,而是源於你的內心,愛情裡的很多痛苦折磨都只不過是心魔打敗了心智產生的幻覺而已。人性的貪婪、自私、懦弱會讓放任心魔滋長,心魔會經常矇蔽你的大腦告訴你那不是愛,告訴你要考驗愛、告訴你不值得愛,直到愛永遠離開了,你才會幡然醒悟——那怎麼就不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