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早朝。
宮前銅鶴、金鰲的口裡噴吐著嫋嫋香菸,呈現出一派肅穆莊嚴的氣氛。門外兩行御前侍衛釘子一樣排立著,像一尊尊鐵鑄的神像,按劍挺立,佩在腰間的寬邊大刀拖著長長的流蘇。
大學士、學士,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尚書,加上都察院左都御史、通政使和大理寺卿,還有詹事、科、道等相關的滿、漢官員,除有事故者外,都要到乾清門一同面聖。
工部尚書陳廷敬首先出列,“啟稟皇上,黃河氾濫,各處併發大水,黃、淮並漲,淮、揚等處堤岸潰決,淹設田地。災情嚴重,再不全面修治,不僅江南被淹,運道受阻,河南、山東亦將成為澤國,三十萬災民外逃。”
“現在國庫空虛,每年投入幾百萬兩白銀,不敷工料夫價,故河患之深,日甚一日。”戶部尚書索額圖啟奏。
“每年砸這麼多銀子都打了水漂。”皇上心頭一沉、沉默了許久問道,“年年決堤,除了天災,是否也有人禍?”
百官無人敢言論。
理藩院尚書阿爾尼出列啟奏,“啟稟皇上,羅剎鬼子近幾年多次在東北攪擾邊境,上個月佔我木城,殺我千餘百姓。噶爾丹除了和羅剎國勾結,最近又與西藏第巴桑傑勾結,大有東進併吞漠南漠北之意”。
皇上深感無奈,“朕好頭疼啊,你們誰有好訊息,讓朕聽一聽?”
“臣有!”吳三桂之子吳應熊出列,“啟奏皇上,平西大將軍吳三桂統兵五萬攻打南明永曆政權,出兵緬甸,永曆帝朱由榔就戮。”
“真的嗎?”康熙皇上按壓不住心頭的驚喜,但強裝鎮定反問“光是今年各地就上報了三顆假朱三太子的真頭顱了,你父王確正誅殺的是朱由榔嗎?”
“啟稟皇上,是我父王親手用弓弦將朱由榔勒死的,同時還絞殺了太后及皇后及四位嬪妃,絕不可能有假。”
皇上心裡暗想你們吳家世代食明朝俸祿,何至於此,真是個狗漢奸!但眉頭緊皺的康熙皇上終於露出了笑容,可算有一件高興事了,忙笑著說道,“關鍵時刻還得靠平西王啊!朕要重重獎賞!”
無錯書吧皇上的笑容還在臉上掛著呢,吳應熊就緊接著啟奏:“但是南疆局勢尚不穩定,幕府起兵造反,平西王請旨,望朝廷能撥付三百萬量白銀以作軍餉。”
皇上冷笑一聲,“原來是想跟朕要錢啊?”
“索額圖,給平西王撥銀子。”皇上佯裝大方的安排道。
“回稟皇上,今年長江氾濫,江南農民收成銳減,所以國庫並不充裕。”索額圖回覆道。
“國家正賦收入銀千五百六十六萬六兩,而云南一省就要耗銀九百多萬兩,天下財賦,半耗於三藩。”納蘭明珠說道。
“世子啊,你聽到了吧,不是朕不願意給銀子,實在是沒有銀子可撥。天下之賦,三藩耗其二。”
吳應熊卑躬屈膝的站在原地。
“索額圖,三百萬兩能撥出來嗎?”皇上假笑著發問。
“最多隻能撥出來一百萬兩了,而且這一百萬兩也是為本月朝廷官員發放俸祿準備的銀子。”索相為難地說。
“先給世子吧,平西王是拿著金飯碗討飯,而朕倒是一個假裝闊氣的叫花子。”
“謝主隆恩!”吳應熊終於跪地謝恩了。
白日的朝堂之上,皇上是天子帝王,是肩扛江山的男子漢,要用盡一切手段維護王權,帶領大清朝開創太平盛世。但夜深人靜時,自己也只不過是一個二十八歲的有血有肉的普通男人。皇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只要閉上眼睛,巨大的孤獨就席捲心頭,誰能懂朕的憂傷寂寞?誰又真體諒朕的一路坎坷?皇上操勞國家大事,憂慮過重,心情不佳,氣血不通常犯頭疼病,想起赫舍裡皇后突然的離世,皇上又開始默默的流著淚,悲痛交加再次染上了寒疾,整日咳喘。皇上從龍床上爬起來,坐到書桌前,開始刻方印“為君難”,刻完一方再刻一方,以此解壓。
作為一個敏銳的政治家,對於吳三桂最近又是送孫女入宮,又是親手殺了永曆帝朱由榔,頻繁試好產生了懷疑。突然一個念頭浮現腦海——吳三桂要反了!三十年前,明崇禎皇帝信任吳三桂把兵權交給了他,原本讓吳三桂對抗李自成,但吳三桂卻開啟三海關把清軍引進北京,迫使崇禎吊死在煤山。康熙皇帝也早就得到密報,早在五年前吳三桂就把永曆帝朱由榔從緬甸偷偷引渡回雲南藏匿,但依然假借親絞朱由榔為由到處招兵買馬,向清朝廷大開口索要軍餉,這轉眼又親手把朱由榔殺了,這等不仁不義之人,肯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皇上要保重龍體啊!”
皇上一轉頭,看見了滿臉淚容的孝莊太皇太后,“哀家聽聞皇上整日不吃不喝,還不睡,這是要幹什麼啊?”
“人人都以為當皇上好,但說實話,朕一點也不看重這所謂的王權,這一切的一切除了是沉重的負擔,朕感受不到一點點的快樂,覺得人生好苦啊,這人世間,朕什麼都不留戀,唯獨皇祖母是朕心裡的牽掛。”
“皇祖母知道你辛苦,一個人撐起了整個天下不容易,祖母也知道你為了當一個好皇帝盡心盡力了。”孝莊太后拍著皇上的肩膀撫慰道。
“皇祖母,孫兒覺得自己的命苦得很,我八歲喪父、九歲喪母,今年又喪妻,普天之下還有人比朕的命苦嗎。”皇上哭訴著說。
“這世界上哪個人不苦啊?各有各的苦,種地耕田的農民不苦嗎?走南闖北的商販不苦嗎?只要活在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不覺得自己苦。但上天給人類製造這麼多苦難,並不是為了難住人的,而是為了讓人戰勝困難,指遇到引同樣困難的人走出困難的。你戰勝的苦難越多,指引走出苦難的人越多,此生積累的功德就越大。你作為一國之君,註定會遇見比凡人多更多的苦難折磨,以來磨練你的心智和毅力,人這一輩子,成功與否不在於擁有多少多少財富、擁有多大的權利,而在於能戰勝多少困難、戰勝多大的困難。”
“皇祖母,朕一個困難都不想戰勝了!活著連一點意思都沒有,全是心酸和苦楚,朕一天皇上都不想當了。”
聽到這話,孝莊太皇太后開始抹眼淚了,“你皇阿瑪曾經也跟我說過一模一樣的話,難道你也要撂挑子嗎?”孝莊說著說著痛哭了起來,“你阿瑪六歲登基,我孤兒寡母的好不容易才把他拉扯大,他竟然出家了把八歲的你丟給我,我好不容易盼你成人,你現在又不吃不喝跟我說你苦,不想當皇上了。難道你也想把襁褓中的胤礽丟給我然後一走了之嗎?你是嫌奶奶命太長嗎?”
康熙皇帝虛弱的跪在孝莊太皇太后腳下,委屈巴巴的說,“皇祖母,孫兒知錯了,但朕實在是太難了。黃河又決堤了,三十萬百姓流離失所,朕都能猜到他們說怎麼罵皇帝的。還有吳三桂表面上他臣服於朕,其實朕心裡明白,他無時無刻不想造反。朕這個皇帝當的實在是太難了、也太苦了,每一個人都在騙朕、每一個人都在把朕當傻瓜。”
“你再苦,有明崇禎皇帝苦嗎?他臨死之前身邊連一個臣子都沒有,連發了十幾封調兵令卻連一個兵也調動不來,走投無路只能親手殺了後宮嬪妃和子女,吊死在煤山之上。同為皇帝,他的苦楚你能理解嗎?你至少繼承了一個欣欣向榮的江山,而崇禎皇帝卻只能繼承一個朝廷腐化、宦官亂政、派系鬥爭激烈、階級矛盾複雜、百姓生活困難的江山。崇禎也是一個好皇帝,每日每夜的工作,但民心散了,已經無力迴天。自古以來,得民心者得天下。”
“既然,皇祖母今日說到此,孫兒想問,您認為吳三桂會反嗎?”
“這世上之事,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你要是強大、吳三桂只能俯首稱臣;你一旦弱了,吳三桂說翻臉就翻臉了。這個世界你唯一相信、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你知道咱滿洲靠什麼打下來的天下嗎?當闖王李自成率二十萬農民軍進攻北京時,吃明朝軍餉的兵力大致在四百萬上下。而滿族全部軍隊只有八萬多人,就算加上吳三桂在山海關投降的五萬部隊,合計不足一十三萬,但自攝政王多爾袞率領八旗勁旅驅進山海關起,僅僅兩個月的時間,就打敗了李自成、佔領了北京,你父皇順治帝就北京稱帝了。當年多爾袞進攻揚州城的時候,守城漢族士兵用頂端帶有鐵鉤的長竹竿把滿族士兵鉤住鎖骨拉到城牆上來,滿族士兵在被拉上城牆之後,用刀把竹竿砍斷,然後繼續戰鬥。明朝兵就沒有這個勁頭,整個民族精神不行了,士氣就垮了。一個民族如果沒有精神,整個民族就會迅速垮下來。天有三寶日月星,人有三寶精氣神!你作為一國之帝王,是大清朝的領袖,你要是沒有精氣神,天下就完了,就算天兵天將也救不了大清朝。”
“吳三桂天天變著法子的跟朕要錢,真連大臣們的俸祿都快發不出來了,他倒好用朕的銀子到處招兵買馬,盤算著以後怎麼對付朕。”
“既然你都快成叫花子了,怎麼不想辦法去弄錢?沒有錢怎麼打仗?沒有錢怎麼扳倒吳三桂?”
“皇祖母的意思是?”
“江南向來是朝廷的錢袋子,能不能打敗吳三桂關鍵在江南,削藩戰爭一打響,兩江、閩、浙這些富庶之地向著誰誰就勝。這些年吳三桂也在向江南不斷滲透,皇上必須先要震懾住那些搖擺不定之人,以防他們臨陣倒戈,成為我們的敵人。為了進一步促進和穩固江南地區的安定和發展,皇上一定得親自去實地考察民情民意、整飭吏治,分化前明遺老以及反清勢力,籠絡、安撫和爭取江南尤其金陵一帶漢族儒生的心。”太皇太后威嚴正經的說道,“但是,南京可是朱元璋的老巢,當年為了推行‘剃髮令‘,曾經發生過‘嘉定三屠’‘揚州十日’的慘劇,所以皇上敢親自去南巡嗎?”
“當然敢!朕立刻就準備南巡之事!”
“來,先把藥喝了吧!哀家聽葉天山太醫說皇上已經三天不進藥了。”
皇上把藥碗端在嘴邊,還是咽不下去,“自從赫舍裡去了之後,這藥朕已經喝了兩個月了,一點用處都沒有,還苦的朕心疼,朕真的苦到極限了。”
“可憐我的孫兒,從小缺少父愛母愛,管理這天下大事也甚是辛苦。好不容易遇見赫舍裡這麼一個溫婉賢惠的皇后,誰知道天妒有情人,老天真是狠心竟然就這麼把赫舍裡收走了。”孝莊太皇太后抹著眼淚說道。
一提起赫舍裡,康熙皇上也不由的掉起了眼淚。
“皇上得的這是心病,心病還得心藥救。”太皇太后收起眼淚,“哀家聽說那個叫明豔的小姑娘最近也生病了。”
“她怎麼了?莫不是聽說了常寧留在草原當噶爾丹駙馬之事?”
孝莊太皇太后搖搖頭,“那姑娘沒心沒肺的,她自從進了宮後,對宮裡的美食不能自拔,逮住什麼吃什麼,經常吃太多消化不良肚子疼。”太皇太后慈愛的看著皇上,“你們兩個孩子,一個厭食成疾,一個卻胡吃海喝,哀家想把你們捏在一起!”
“皇祖母的意思是?”康熙皇上還轉著淚的眼睛突然亮了。
“這或許就是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