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很暗,幾乎沒有任何光線。
封狐往前走了兩步,腳下軟綿的腳感傳來,像是踩在了浸上水的棉花,每走一步都溼噠噠地連著腳底板。
他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指尖亮起一盞青色的狐火,看清腳下錯亂橫生的魘花與藤蔓,眼底殺意漸濃。
“魘祟,還不出來嗎?”
狐火落上腳下的藤蔓,噼裡啪啦地燃燒起來,幾道藤蔓痛苦的蜷縮,空氣中迅速充斥著難聞的氣味。
封狐藉著火光,這才看清房間的全貌。
整體的佈局像是一個舞臺,一盞巨大的魘花如同一盞吊燈,懸掛在天花板,無數紅線垂掛下來,從地板到木製的樓梯,爬滿了那些長著眼睛的花,金色的瞳孔直直盯著封狐看,讓人不自覺覺得頭皮發麻。
一陣清脆的掌聲從高處傳來,伴隨著一個少年的笑聲。
封狐聞聲看去,只見舞臺的二樓站著一個身著校服的少年,正居高臨下,彎起那雙狐狸似的眼,笑融融地望著他。
“當真是好久不見啊。”魘祟倚著樓梯的欄杆,不慌不忙地伸出手,和封狐打了個招呼,得意地笑了起來:“怎麼樣,看見我這張臉,是不是很熟悉。”
“只是真可惜,你怎麼沒帶著她一塊進來?”
藤蔓從黑暗中竄出,像條遊蛇狡猾地貼著地面朝著封狐襲去,到達封狐腳邊之時,青色的狐火從他腳下蔓延。
火勢順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在房間擴大,封狐轉過身來,臉上的狐狸面具在青色的光亮下顯得肅殺沉重。
“我沒閒心思和你玩這些把戲。”封狐踩上腳下藤蔓,冷聲詢問:“是誰放你出來的?”
魘祟聞言,露出一抹玩味的笑,不急不慢地道:“封狐,這麼久不見,你這脾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差。”
話未說完,一道紅光迎面朝著魘祟襲來,他偏頭一躲,那道宛若飛劍的符咒就猛地射進他身後的魘花,鮮血四濺。
魘祟伸手抹了一下自己臉上濺上的血漬,指腹輕輕地碾了一下粘稠的血液,一朵魘花就從他的指尖迅速生根、發芽,花苞盛開,露出金色的瞳孔。
他身子輕輕一跳,坐上樓梯的欄杆,彷彿這樣的位置更能居高臨下,讓臺下之人看清自己的容貌。
魘祟笑著拍手喝彩:“封大鬼差,當真好身手!”
封狐不想與他多言,懸在身邊的幾道符咒再次向魘祟襲去,來勢洶洶,如同利劍出鞘,天羅地網般直直沒入魘祟身體。
咚。
方才還坐在欄杆上肆意狂笑的少年,在下一秒就像一隻失去翅膀的蝴蝶,猛地墜向樓下。
血霧四濺。
封狐瞥了一眼倒地的魘祟,那副熟悉的身體被他的符咒貫穿出幾個洞,正不斷往外冒著血水。
身後那道男聲再次響起:“你當真下得去手,對著自己用了十幾年的臉也這麼狠心。”
封狐收回目光,冷笑一聲道:“你的品味還是一如既往的差。”
他可不像魘祟一樣噁心。
頂著自己那張臉。
學都學不像。
魘祟一瞬又再次出現在封狐的背後,他懶懶地坐上由藤蔓構成的鞦韆,悠然地蕩了起來。
“是嗎?我還以為你對聞綏這個身份,總該有一絲留戀的。”
魘祟玩弄著手心的那隻眼球,嘴角揚起一抹笑:“你沒有,門外那個女孩總還是有的。”
“說起來,我和她還算有那麼點淵源。”
提起程爭夕,封狐的臉色更加沉重,符咒再次狠戾地向魘祟襲去。
魘祟沒有動彈,依舊悠然地蕩著鞦韆,臉上五官迅速變化出一副封狐再熟悉不過的面貌。
少女笑得眉眼彎彎,坐在高高揚起的鞦韆上,淡然地看著那道紅光迅速向自己襲來,柔著聲音喚封狐:“小狐狸,你要殺了我嗎?”
鞦韆慢慢落回原地,少女再次偏頭,和煦一笑:“小狐狸?”
熟悉的語氣,熟悉的稱呼。
封狐的呼吸有一瞬暫停。
他熟悉那副面孔,也熟悉鞦韆之上那人的裝扮。
無數個午夜夢迴在腦海中閃爍的場景,忽然再次重現在自己面前,封狐竟然在這一瞬不敢抬眼直視鞦韆上的少女。
見那道符咒忽地在自己面前止住,懸在半空,魘祟滿意地笑了出聲。
它頂著程爭夕的臉,笑得直不起腰:“你對聞綏下的去手,對這張臉下的去手嗎?”
封狐攥緊了手心,看著近在咫尺的程爭夕,再次催動法力:“有什麼下不去手!”
手心傳來鮮血的滾燙,封狐閉上眼,試圖平復自己的呼吸。
只是幻象而已,只是一個夢而已。
他再次睜開眼,那雙明朗的眼睛正錯愕地盯著自己,眼角依稀兩道血淚。
少女的胸口已被貫穿,整個人無力地往下垂去。
青色的狐火在這一瞬與記憶中的火海重疊,粘膩的觸感從手心傳來,是血。
止不住的血。
封狐往後踉蹌了兩步,回憶像海潮一樣鋪天蓋地地湧入腦海,他顫抖著雙手再次去確認垂下去的那具屍體的面孔。
是幻象,冷靜。
先前死生海他與魘祟有過交手,那時的魘祟就透過他的夢境窺見了程爭夕的存在。
必須冷靜,不能再讓魘祟有機可乘。
他晃了晃頭,躺在地上的屍體忽然爆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
“哈哈哈,封狐,你在顫抖啊!”
“你居然在害怕!原來堂堂九尾厄狐,竟然也會因這樣的兒女情長害怕。”
魘祟支撐著破碎的軀體從地上爬起,癲狂地笑了出聲。她甚至不怕死地往封狐面前走了兩步,每一步,鮮血都從她的胸口滲出,染紅她身上青色的衣裳:“她當年是這樣死在你懷裡的是不是!”
無錯書吧“你救不了她!”
“無論是萬年前,還是萬年後,你都救不了她!”
“夠了!”塵封上萬年的傷疤重新被揭開,封狐紅著眼,狠狠扣住魘祟的下顎:“你以為你扮成她我就不敢殺你是不是。”
魘祟揚起頭,對上他的目光,笑了出聲:“在我的地盤,你殺得了我嗎?”
眼前的面孔在迅速與萬年前的回憶重疊,封狐鬆開手,死死咬住嘴唇,企圖用這樣的疼痛喚回自己的理智。
冷靜、冷靜。
這是夢,魘祟在夢中如魚得水,眼前出現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是他。
封狐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在眾多夢偶之中一點一點尋找哪個才是真正的魘祟。他眯起眼睛,既然找不到魘祟的真身,那不妨全都殺了。
他望向指尖的狐火,冷冷詢問:“你把何露藏在哪了?”
“你不說我都忘了。”魘祟笑,“還得多虧了我的功臣,沒有她,你和程爭夕又怎麼會這麼輕易的來到這裡。”
“只是那位山神,還真是一貫的喜愛救死扶傷。”魘祟猖狂地笑,卻猛地被封狐一腳踩上胸口。
“她不是文狸,這一切和她都沒有關係,你不該動她的心思!”封狐惱怒道。
“不,她就是文狸。”魘祟盯著封狐的眼睛,“你比誰都清楚。”
“她逃脫不了變成文狸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