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感官都比常人靈敏,儘管程爭夕說的足夠小聲,封狐還是敏銳的聽見了從她口中說出的那個名字。
他愣了愣,沒再說話。
程爭夕走到另外兩張空著的桌子前仔細地勘察了一下。
她和封狐都不知道那個女孩子的姓名,雖然知道一個夢偶的姓名貌似並沒什麼用,但程爭夕總覺得這個女生身上熟悉的讓她覺得有些詭異。
以程爭夕玩了七八年遊戲的經驗來談,如果說將魘夢比做一個巨型的劇情解謎遊戲,像那個漂亮女孩一般不是boss就是發放線索的關鍵npc。
怎麼能對關鍵人物一無所知呢。
也許知道她的名字,自己能夠對這個人有些印象。而放在桌子上的書本總該有這個女孩的名字。
程爭夕翻開書本的扉頁,赫然幾字映入眼簾。
——
4月14日 天氣雨
今天學校組織了春遊爬山。
我一個人在臺階處休息的時候,遇見了聞綏同學。
他對我笑了笑,我覺得他笑起來特別好看。
......
“程爭夕!”
程爭夕還未看完這段文字,封狐和門口的漂亮女生突然都大喊起來,程爭夕猛地抬頭,忽而發現那些原本垂著頭的夢偶都齊齊抬起頭,臉上的五官不斷變換,最後齊齊變成了同一幅面孔——
一副程爭夕無比熟悉的容貌。
是聞綏。
程爭夕和聞綏從幼兒園到初中做了十多年的同學,最是熟稔他的樣貌。然而面前這無數張記憶中熟悉的少年臉龐,都不約而同地盯著程爭夕看,咧起嘴角,露出一個十分詭異的笑。
“咯咯咯。”
空洞的瞳孔緊緊盯著程爭夕,笑聲此起彼伏地在這個教室迴盪,夢偶們站起身子,身影忽地被拉長,像是一堵堵高牆將她圍繞在其中。
程爭夕心底有些發怵。
她疑心自己闖了禍,再觀察了一眼四周的眼睛,並沒有什麼動靜。
就是自己的後脖頸有點疼。
果然,某隻氣呼呼的狐狸一手捏住她的後脖頸,把她像個小雞崽一樣拎了起來。
程爭夕手劃拉了兩下空氣:“聽我狡辯。”
“你知不知道擅自行動很危險?”
程爭夕從他手中掙脫,“我也沒擅自行動啊,這不在您眼皮子底下嘛,我們之間隔了不到三米!”
“更何況這不沒事嘛,別老一驚一乍的。”
她環視了那群咯咯咯亂笑的夢偶,用胳膊肘戳了戳封狐:“哎,他們手裡拿著的書不是課本,是何露的日記本。”
雖然她忘性大,但還是依稀記得自己初中時,不知道哪個混小子從何露的抽屜裡找出了何露的日記本,然後當著全班人的面聲情並茂的朗誦了一遍。
內容無非是情竇初開的小女孩對班上帥氣男生的暗戀仰慕之情,也算不上多露骨的喜歡,偏偏被那群毛都沒長齊的男生起鬨嘲笑,說什麼“胖成這樣也敢喜歡人”之類的話,鬧得很是難堪。
神經病。
程爭夕每每想起這件事,都只有這三字奉上。
“讓讓,麻煩讓讓。”
柔和的聲音從夢偶的身後傳來,烏壓壓的一片夢偶讓出了一條小道,那個漂亮女生走到程爭夕的面前,將那本書合上,溫和的勸誡:“程爭夕,不可以亂翻同學的東西。”
“這是何露的書桌,等她回來了,她會生氣的。”
程爭夕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在推開這扇門之前,她本以為何露的魘夢應該從與老師的爭執開始,但顯然事情要比她想象的複雜的多。
先前封狐說的,既然這些噁心的花以夢中的懼意為養分等待綻放,那等何露真正進入這間教室,恐怕就是“眾目睽睽”之時。
她不由再次仰頭看了一眼天花板那朵巨大的魘花,渙散的瞳孔像未知的深淵,周圍包裹住它的那些紅色絲線在緩慢地縮緊,像是深淵裡正住著一位饕餮巨獸,貪婪地吮吸著這些絲線輸送來的養分。
有意思。
十六七的年紀,正懷揣著自己無所不能的美夢,程爭夕同學也不例外。遇到未知的危險,她腦海中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像玩冒險遊戲一樣刺激。
程爭夕笑了笑,正想要跟這個漂亮女生再說兩句話試探試探情況,一搓紅色的狐狸毛就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緊接著那搓毛化成一條繩索,將她的手腕完全套住,而繩的另一端,自然落在了封狐的手裡。
程爭夕頓時咬牙切齒:“你又來!”
“我就不該把你放進來。”
“你鬆開!跟拴狗似的!”
兩人的鬧劇漂亮女生全然未聞,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再一次催促:“時間不早了,程爭夕同學,我們快去找何露吧。”
她再次走到那扇門前,程爭夕被封狐拽著不情不願也跟了上去。
三人再次踏出教室門的一瞬,程爭夕的手指微微一動,幾張黃色的符紙就從她的衣袖裡掉在了地上,化成了幾個小紙人。
小紙人嘿咻嘿咻地進了教室,避開地上那些如同藤蔓一般錯綜複雜的血線,順著夢偶的鞋子、褲子,吃力地爬上他們的肩頭,睜大了兩個小墨點做成的眼睛去看日記本上的文字。
——
3月8日 天氣晴
今天是三八婦女節。
同學們都在給媽媽準備禮物,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不要我了。
我有時候很羨慕程爭夕同學。
她長得很漂亮,她媽媽也很漂亮,像她那樣漂亮又善良的女孩子值得全世界的愛。
所以我覺得聞綏同學喜歡她是很正常的事。
3月20日 天氣晴
程爭夕和聞綏做了很多年的同桌。
真好啊。
但是聽說聞綏最近正在辦理轉學手續。
有點難過。
4月14日 天氣雨
今天學校組織了春遊爬山。
我一個人在臺階處休息的時候,遇見了聞綏同學。
他對我笑了笑,我覺得他笑起來特別好看。
但是我覺得最近的聞綏同學變得有些奇怪。
另外,春遊回來,學校裡好像失蹤了一位男同學。
警察過來問了程爭夕同學幾句話。
4月20日 天氣雨
最近總是在下雨。
奶奶說下雨不能太晚回家,會碰見髒東西,我覺得奶奶說的不對。
因為今天晚上我回家的時候,遇見了聞綏同學。
但是聞綏同學說他碰上我,真是遇見髒東西了。
從前的聞綏從來不會這麼說話。
——
日記到這就不再翻動,幾個小紙人在夢偶身上跳了跳,見夢偶沒有反應,他們只好順著夢偶的胳膊落到書桌上使勁掄起胳膊扇風。
大家都是紙做的,幾個紙人也是跟翻不動的幾頁紙置上了氣,紛紛鼓起身體,又是扇風又是吹氣。
一陣大風不知何時從窗外吹來,夢偶手中的日記本嘩啦啦地翻起了頁,幾個紙人也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風吹的高高揚起,在幾個氣旋中顛三倒四地轉了好幾圈,才飄落回了桌面。
日記本已翻過去好幾頁。
——
4月27日 天氣雨
但聞綏同學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最近他身上似乎總是有股很濃的香味。
但似乎只有我一個人聞到了。
5月1日 天氣陰
放假的時候總算不下雨了。
今天聞綏同學約我見面。
他送了我一朵花的種子。
——
接下來連著好幾頁,都像是被人塗滿上了黑色的墨痕,筆觸看起來偏激又惶恐。
幾個小紙人湊在一塊,試圖透過密密麻麻的筆痕推測背後被掩藏起來的文字,但仍然於事無補。
察覺到程爭夕越來越遠,幾個小紙人於是也不再糾結於此,麻溜地從桌子上跳了下去,然後手牽著手,嘿咻嘿咻地走到門口,順著門縫往外鑽。
末尾的那個紙人似乎格外貪玩些,又或者是察覺到周圍有了什麼細微的變化,突然鬆開了手,回頭看了一眼天花板那隻巨大的眼睛。
什麼都沒有,它跟上同伴的步伐,鑽進門縫。
教室再次恢復了寧靜,風從窗外湧入,將教室的綠色窗簾吹的高高揚起,也吹的日記本嘩啦啦地再次翻頁。
——
5月4日 天氣雨
無錯書吧他不是聞綏。
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人。
他問我想不想要這樣悄無聲息地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他要我養一朵花,我害怕。
5月7日 天氣晴
“它”應該是死了。
我親眼看見程爭夕和那個頭戴狐狸面具的黑影殺死了它。
我終於不用被逼著養那朵花了。
就把這些當成秘密埋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