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啟的一瞬間,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讓程爭夕不由地屏住呼吸,渾身緊繃。
偌大的教室裡坐滿了“人”,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影子。
他們都穿著程爭夕熟悉的初中校服,藍白色相間的長袖長褲,從頭包裹到腳,卻都沒有清晰的五官,臉上是霧濛濛的一片,只能依稀看出眼睛、鼻子、嘴巴的位置。
像無數人模糊重疊出的影像。
他們似乎並沒有發現門已經被開啟,只是垂著頭,專注地看著手裡的書本。
招魂幡方才給出的方向顯示這裡有何露的氣息。
程爭夕捏出一張符咒,符咒凌空,繞著教室轉了一圈,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她這才放寬了心,準備邁腿走進這間教室,手臂突然一緊,身後的封狐一把拽住她。
程爭夕被這突來的動作嚇得心底一驚,意識到是封狐,有些不耐煩他的一驚一乍,剛要開口說話,一隻手就從身後伸過來捂住她的嘴。
頸後體溫貼近,封狐湊近她,壓低聲音說話,“小心,不要吵醒那些眼睛。”
兩人靠的太近,封狐說話的氣息若有若無繞過她的耳側,讓程爭夕有些彆扭。
眼睛?
程爭夕再次看向教室內的光景,這才發現教室牆面上那些她以為是磚縫或是裝飾的東西——是一雙雙緊閉著的雙眼。
從這面牆,到那面牆,密密麻麻地,四周的牆上爬滿了眼睛。
她抬頭去看天花板,一朵巨大的花盛放在天花板,花蕊處是一隻瞳孔渙散的眼球,被無數血紅的絲線團團包裹,順著四周牆壁蜿蜒而下,伸入地板,再變成無數根細小的紅色絲線,連線在那些影子的腳底。
“在門口等我。”
沒等程爭夕反應,封狐就將她往後一拽,伸手就要點程爭夕的腦門將她定在原地。
程爭夕偏頭一躲,小聲地用口型跟封狐溝通。
“別想把我扔外面。”
說罷,她壯著膽子,避開地上那些若隱若現的紅線,往教室裡走了一步。
方才她用符紙探過,並沒有發現有什麼靈力的起伏,也就是說這些眼睛現在處於休眠的狀態,只要動作幅度足夠小,不驚擾這些影子人,然後找到何露的靈魂,再順著何露的靈魂走去夢的盡頭,她的使命就能圓滿完成。
她環顧了一圈四周的人影,並沒有找到任何異常,只有一張狐狸面具杵在她面前。
雖然是一張面具,按道理應該看不出什麼情緒的起伏,程爭夕卻莫名覺得面具後面的鬼差大人十分幽怨。
她拍了拍封狐的肩膀,依舊用口型與他溝通:放心吧,我不會有什麼事的。
封狐背過身去,“你正常說話就可以。現在的魘花並沒有到開放的時間。”
“開放的時間?”程爭夕跟在他身後,踮著腳,小心翼翼地避開紅色絲線,突然就見封狐一腳踩上一條線,還報復似的用鞋尖碾了一下。
無錯書吧“你幹嘛?”
程爭夕一下子有點躁,看著封狐如履平地的模樣,顯得她剛剛旋轉跳躍躲紅線很蠢!
封狐沒回答他,從懷中掏出一把短刃,利落地轉了一圈,突然蹲下身,將那把短刃猛地刺向腳下那條紅線。那條線一瞬像是有了生命,在地上撲騰著掙扎了兩下,又緊接著被封狐用手用力一拽,一個影子人就連滾帶爬地被從座位前拽去了他的面前。
“喂,你不是說不要吵醒嗎?”
程爭夕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整懵了。
“一口一個要救人,來之前不搞清楚情況嗎?”
封狐起身,抬腿踩住被拽過來的影子人,那人即不叫,也不掙扎,只是扯動著嘴角,咯咯咯地亂笑,聲音刺耳的難聽。
“誰說我沒去弄清楚。”程爭夕反駁,小聲嘀咕:“但師傅也說了,這些年跟魘祟交過手的也只有你。”
來之前她可是特地請教了道祖,柳筱筱又給她塞滿了各式法器和靈符,按照柳筱筱的話來說,就算是閻王爺親自來也拿她沒轍。
關係戶總是有著迷之自信。
封狐拿她沒有辦法,看向被自己踩住的影子人,取出一張符咒:“魘祟擅長製造夢境,將人困在噩夢之中,汲取夢中之人的懼意滋養魘花,當懼意到達一定程度,魘花盛開,到時候不僅你朋友的魂魄,我們兩個都有可能迷失在這片夢境之中。”
影子人被貼上符咒的一瞬,停止了咯咯咯亂笑的動靜,封狐鬆開腳,那影子人自己站了起來,臉上那層看不見五官的黑霧也逐漸散去,顯現主人原本清秀的五官。
明眸皓齒,程爭夕乍一眼看過去的時候,覺得有些熟悉,但又說不清楚這種熟悉感是來自於哪裡。
女孩有些膽怯地往後縮了縮,水靈靈的大眼睛環顧了一圈周圍的場景,突然伸手,想要拉住程爭夕的手臂。
“程爭夕,好久不見!”
她的手還沒有碰上程爭夕,封狐就硬生生夾在了兩個人中間,將程爭夕護在身後。
程爭夕站在原地還在頭腦之中搜刮這個女孩的記憶。這是何露的夢境,又是在他們初中的班級,那大 概是某位她初中時期的漂亮同學。隔了太久,程爭夕這人忘性大,又帶了些臉盲,認不出也算正常。
她踮起腳,從封狐的肩頭打量這個漂亮女孩,拉過一旁警惕的封狐,小聲詢問:“難道她有什麼問題嗎?”
“不確定。”封狐搖了搖頭,“方才她的那條血線比起其它夢偶的細了一點。”
他回頭,指著其它的影子人同程爭夕解釋道:“這些被一條條血線連線的影子人,就是魘夢之中被操縱的人偶,血線越深,危險程度也越大。”
程爭夕反問:“這不應該是好事嗎?”
封狐頓了一下,再打量了兩眼這個女孩,開口道:“她似乎比一般夢偶有更強的自我意識,你先前認識她嗎?又或者她是何露很重要的人?”
“看起來是挺眼熟的,但想了半天也沒想起是誰。”程爭夕答,眼神看向封狐:“你不清楚?你從小到大跟在我身後,我還以為我接觸過的人你全背地調查了一遍呢。”
封狐冷哼:“我活了一萬年,見過的人多了。”
“一萬年。”程爭夕抱手,嘀咕道:“那你怎麼就纏著我不放了。”
漂亮女生看著兩人湊在一塊小聲說話,好奇地湊過來:“程爭夕,你們在說什麼呀。”
“沒什麼,我說他老帶著這個面具也不熱。”程爭夕訕笑了兩聲,還抬手想要扯一扯封狐的面具,被封狐抬手攔住。
程爭夕沒趣的收回手,轉而對那個漂亮女生開口想要說話,在怎麼稱呼上又犯了難。
“額那個,同學啊,好久不見。對了,你有看見何露嗎?”
她提起何露這個名字,漂亮女生臉上的表情有一瞬僵住,停頓了片刻,才點了點頭:“你是來找何露的嗎?”
她朝著兩人露出一個燦爛的笑,“我知道她藏在哪。”
“何露她太淘氣了,跟我們玩捉迷藏躲起來了,要上課了,我們去叫她回來上課吧。”
程爭夕扭頭看了一眼封狐,再次看向這個女孩的時候,女孩已經邁著歡快的步子走向了方才那扇門。
“程爭夕,你跟在我身後。”封狐並沒有攔住女孩開門的動作,只是與人保持了一段距離地跟了上去。
雖然這個女孩現在看起來一臉人畜無害的小白花模樣,操縱的那根血線也被他斬斷,但畢竟是夢境之中捏出的夢偶,封狐依舊保持著警惕。
他用鼻子嗅了嗅,忽然感覺身後程爭夕的氣息淡了一些,回頭一看,程爭夕果然踮著腳在這個教室轉悠了起來。
“程、爭、夕。”封狐有些惱怒地叫她,一時不知道這位祖宗又耍起了什麼小聰明。
“等一下嘛,我找個東西。”程爭夕環顧了一圈教室,再次仰頭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眼睛,還緊緊閉合著,她這才大起膽子數著教室的座位。
其餘的夢偶依舊安靜地坐在桌前,專注地看著手裡的書本,只是教室裡空出了四張課桌。
方才封狐的動作太快,程爭夕並沒來得及看清楚原先這個女孩所坐的座位。但一張是何露,一張是這個女孩。而剩下那兩張連著空起來的座位...
程爭夕忽然嘴角揚起一抹笑。
“喂,封狐,以前我是坐這裡的是吧。”程爭夕走到其中一張空著的課桌面前,手指在上面輕輕地點了一下。
“差不多吧,我怎麼會知道。”封狐不想理她。
門口的女孩笑盈盈地握住門把,回頭等著程爭夕,“程爭夕,快一點啊,我可不想我們三個上課都遲到。”
程爭夕低聲笑了一句,“我坐這,我的同桌當時是...”
她轉向旁邊那張空著的書桌,眸光忽然暗了暗,極其小聲的說了兩個字:“聞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