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是世間常態,一個多月之前,沒人知道奉陽會發生一場罕見的疫病,就如現在,同樣沒人知道這場罕見的疫病到底什麼時候可以結束。
恐懼的根無限蔓延。
奉陽縣每天都在重複著同樣的事情。
街上的巡邏越來越嚴。
感染的病人越來越多。
感染的大夫、醫童越來越多。
死亡的人數同樣越來越多,十數日就已破百。
藥材卻越來越少。
唯一略感欣慰的是,治癒的人數也在一點、一點攀升。
可……
攀升的速度太慢。
兩輪實驗之後,三十幾張藥方,效果甚微。
第三輪實驗今日剛剛開始。
季連雲眼瞅著往下瘦,白皙的面板變得蠟黃,顴骨凹陷,神色無光,活像個遲暮的老頭。
診脈、看病、詢問、被詢問、分析資料、研製藥方……
“季大夫,季大夫,季大夫……”
“草!”季連雲怒罵一聲。他現在聽見“季大夫”三字就想吐!手中的紙張揉成團,惡狠狠丟在一旁,剛好落在來人腳邊,散發出的寒意讓來人一頓,半晌不敢言語。
“說!”
醫童緩了幾口氣,磕磕絆絆地道:“季……,季大……季大夫,外……外面有……有人打……打架。”
“打架?”季連雲眉頭蹙起,不悅道,“打什麼架?”
“因為……因為……”
“管他因為什麼!”季連雲怒聲打斷,“去找劉溯,把打架的人直接關起來。”
“關……關起來?”
“不然呢!”季連雲一口飲盡冷茶,“把他們留在外面繼續打架!”
什麼破毛病!關鍵時刻添亂。季連雲不想知道理由,也懶得花時間聽他們辯口利辭,甚至去判個誰勝誰負、誰對誰錯。
有精力打架,給大夫添亂,病不病的,死不死的,想必他們也不在意,那還喝什麼藥,治什麼病,扔到牢房自生自滅唄!
自己作死,關大夫屁事!
“他們……”
“還不快去!”季連雲怒吼出聲。
射出的視線和怒罵同齊迸發,如刀子入身,剛好打在醫童最薄弱的心臟。
醫童膽戰心驚地應了一聲,慌不擇路地轉了幾圈,勉強找到路離開。
季連雲收回視線,滿地的紙張,亂七八糟地擺在地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變成焦灼的螞蟻,跑得毫無章法。
頭痛!季連雲忍不住想,師父的棺材板壓不住就壓不住吧。
煩!
煩死了!
季連雲粗魯地擼了把頭髮,破簪子本來還勉強撐在頭頂,被他這麼一弄,成功隨著頭髮吊在胸前,遮著大半容顏,活像個……失智的瘋子。
他就那麼盤腿坐在地上,半晌沒動。然……,那落在眼眸的文字還在如螞蟻亂竄般極致跳動。
無錯書吧受不了了!!!!!!
累!
很累!!
非常累!!!
身體累!!!
心更累!!!
哪兒哪兒都他孃的累!!!!!
季連雲累了,兩腿一蹬,兩手一攤,兩眼一閉,就地躺屍。
這他孃的遭得都是些什麼人間疾苦啊!
這堆破事!誰愛管誰管!
季連雲閉眸,不過兩個呼吸,粗狂的呼嚕聲傳遍破爛的雜物間。
眠裡有夢,季連雲瞧見師父。
師父一身灰衣長袍,是個可惡的老頭子。
季連雲忿忿不平,自己不過兩種藥材的藥效記混,那可惡的老頭子竟然罰自己抄一百遍,抄不完不準吃晚飯。
一百遍!
一百遍!
一百遍!
抄完不說黃花菜涼了,明早的太陽都爬起來,還吃個屁的晚飯啊……
季連雲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奮筆疾書,肚子餓得咕咕響。
壞老頭子!一點兒都不可愛!等師孃回來,告狀!!!!!!
狀是沒有告成功的。
季連雲成功把自己餓醒了。
摸了摸癟下去的肚子,心底嘆氣,這日子何時是個……
靠!不對!
自己不是睡在地板上的嗎?啥時候跑到床上的?
手肘忽然碰到什麼東西,季連雲愣了一瞬,偏首去看。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戶,剛好照在身旁。
果然是那張熟悉的面孔,季連雲低低罵了一句,腳控制不住踹了過去。
劉溯瞬間彈射而起,坐在床上,目光混沌,好半晌才逐漸清明,道:“你……你醒了?”
季連雲坐在床上,半晌不想動。頭痛,眼睛酸脹,肚子餓,棉被因劉溯的動作掀開一半,身上有點涼……,哪兒哪兒都不舒服。
想罵人。
想吃東西。
想睡覺。
煩死了!
約摸十幾個呼吸後,季連雲逐漸清醒。徹底掀開被子,越過呆坐在床上的人,隨口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什麼臭毛病!登門入室爬床爬得一點兒也不避諱。
雖說……自己也不是很介意。
然,不介意是不介意,但……這樣明目張膽真的好嗎?
“有點事想和你說。”劉溯抹了把臉,拿過床尾的衣服遞過去,“下次困了別睡地上,容易著涼。”
季連雲:……
當時沒想睡來著,只想歇息幾息,誰知眼一閉直接就……
他懶得解釋,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道:“嗯,知道了,過來什麼事?”
話剛落,肚子不合時宜地響起來。
“我去給你拿些吃的,邊吃邊聊。”
季連雲沒法拒絕,他實在太餓了。
夢裡餓就算了,醒來還餓,真的不想忍了。人是鐵飯是鋼,餓死不划算。
等人間隙,季連雲沒閒著,繼續分析各種資料。
紙張被收拾好摞得整整齊齊,就擱在桌上。
季連雲嫌棄桌子小,席地而坐,紙張一一鋪在地上,又把燭燈拿下放在旁邊,仔細研究。
實驗也不是全無效果,至少現在每天治癒的人數比最初翻了五倍。
可……
只是五倍,顯然是不夠的。
現在所剩藥材已經不多,以目前所有資料來看。這一輪實驗結束後,每日治癒人數必須得在現在的基礎上再翻十倍,奉陽危急才有解除的可能。
如若不然……
那……
就真的只剩最後一條路了。
季連雲頭又痛了,他揉了揉眉心,還是覺得撂挑子不幹來得更方便快捷些。
劉溯回來得恰合時宜。
確實方便快捷,至少自己死得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