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文桂無力可辯，如果真如那般，等朝廷千里迢迢送藥，黃花菜都涼了。
他沉默片刻，道:“那如果一直沒有結果，又該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
真到最後也沒有結果，路只有一條，早就明晃晃的擺著。
當然，這話季連雲沒說出口。他看了眼討論在一起的大夫，收眸時微微一笑，道:“能怎麼辦？再想其他辦法唄。總不至於兩手一攤，交給老天爺吧？”
鄭文桂覺得不對，至於不對在何處，又說不出個具體。
季連雲曾是太醫。這人為人隨和，和誰都能聊上兩句，卻……
想起來了！
鄭文桂想起何處不對了！
那笑容不對。
季連雲這人看著隨和，卻從不與人深交。當初，這人還是太醫時，偌大的太醫院沒人知道他家門朝哪個方向開，同僚約著吃肉、喝酒，他總是能隨和的找出各種恰好的理由拒絕。
那笑容總是在各種交談和推託中浮現。
藉口。
不願言說之下的藉口！
鄭文桂看著季連雲，沒有言語。
一個上午的的討論，總算沒有白費，眾人又商議出十張藥方，最終治療方法塵埃落定。
每個藥鋪實驗一張，七日不見明顯效果，再換。
這樣一來，每個藥鋪只需要熬一種藥，大大節約了人工。
初秋的天，奉陽縣依舊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治療方法做出大改動，每個藥鋪每日陷在同樣的忙碌裡。
兩頭不見天地奔波著。
一連五日，第一輪的實驗效果直至今日並不明顯。
季連雲背靠床，席地而坐。地上的紙張橫七豎八哪兒哪兒都是，他抹了把臉，瞧著各個藥鋪送來的資料，頭痛。
想撂挑子不幹！
怕死後被師父打！
傳染人數還在增多，死亡人數也在增多。唯一增長緩慢的，只有治癒人數。
季連雲煩躁，將手邊的水一飲而盡，涼白開，涼的人牙痛又心塞。
“季大夫。”
季連雲聞聲抬頭，隨即又埋在一堆資料之中，隨口問道:“鄭太醫，怎麼還不休息？”
“不困。”
“是我吵到你了嗎？”季連雲撿紙張，“那我出去看。”
“沒有。”說著，鄭文桂掀了衣襬，直接坐在季連雲對面。
季連雲:……
這哪兒是不困，這分明是有話說。
“鄭太醫有話直說。”
“季大夫，如果這次疫病我們沒能治好，該怎麼辦？”
這幾日，鄭文桂越想越不對勁，越不對勁越想，就這麼糾纏出一點點頭緒。
然而，這頭緒才剛點著，他就被炸得外焦裡嫩。完全忍不住想要一個確定的答案。
那眼神一動不動地看著季連雲，不放過對方一絲一毫的動作。然而，他看見季連雲的手猛然一頓。
只不過一瞬間，答案呼之欲出，懸吊的心沉入谷底。
鄭文桂緊繃的身體頓然洩氣，癱坐著彎了脊背。
“鄭太醫何必想太多。”事到如今，沒有隱藏的必要，季連雲繼續撿著紙張，神情自若道，“從疫病發生的那一刻，註定只有兩種結局。”
“可……，可是……，可……，那麼多……”
“可是什麼？”季連雲很是平靜地道，“結果只有兩種，用哪一種結果面對世人，現在我們說了算。”
季連雲將整理好的紙張放到桌上，離開時道:“只要還有藥，只要疫病沒有擴散出去，最後一條路就離我們很遠很遠。”
談話總是很快結束，外出就碰到劉溯。
季連雲:……
無語！
很無語！
特別無語！
非常無語！
“有事？”
劉溯沒穿官服，一身黑衣把本就沒多少氣色的人襯得更加暮氣沉沉，看到季連雲，那眸色才微微一亮，有了點“活人”的氣息，道:“嗯，”
“啥事？”季連雲準備去外堂看診，語氣極為簡短地道，“說。”
“你……你這幾日還好嗎？”
季連雲:……“說正事。”
好？如何才能算好？
但凡長眼睛都知道不好！就現在這種情況，奉陽縣上上下下誰能稱得上一個“好”字，能勉強苟著性命，就已是上天恩賜了！
“昨日又抓到六個逃跑的人。”
季連雲腳步一頓，很快恢復正常，道:“這之後，逃跑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守衛萬不能鬆懈。”
那夜的談論之後，果然如季連雲所言，又抓住四個逃跑的人。
劉溯後知後覺，季連雲所言並非全無道理。簡單的懲罰根本起不到震懾的作用。在死亡面前，那點恐懼不足為懼。
可……
真要劉溯以殺為震懾，他又做不到。
思來想去，最終，劉溯還是決定採用季連雲的方法。
他將逃跑的人“砍首”，再掛在城牆殺雞儆猴。
不過，所謂的砍首隻是劉溯對外的說辭。事實是，那些人並沒有死，全部被關在大牢。
那掛在城牆“儆猴”的屍骨，也不過只是用罈子裝起來的白灰而已。
當時，為了達到更好的效果，劉溯甚至當眾揮鞭打碎一罈。
不得不說，這個震懾的效果很不錯。
然而，不過短短几日，疫病的恐懼戰勝震懾的餘威。
“我知道。”劉溯道，“只是……”
“只是什麼？”
“他們畢竟久居奉陽縣，知道很多我們不知道的小路，我很難全部防控。”
“嗯，”季連雲頓步，周遭空寂，所有人都困在屋子裡，只有咳嗽聲不時響起，“你的意思是？”
劉溯沉默片刻，道:“我在想會不會有人已經逃出了奉陽縣。”
微一思忖，季連雲便知道這話的言外之意。
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或者說，留給奉陽縣的時間不多。
“我知道了。”
心知肚明的話沒必要說得太過清楚。
劉溯道:“最近這段時間我會加大街上的巡邏，儘可能的避免有人出逃。”
“嗯。”事到現在，季連雲無法保證什麼。
他早已無法如最初那般，鎮定自若地說“我一定能解決疫病”。
不過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無錯書吧“這段時間我會很忙，恐怕沒時間過來，你……”
“我知道了，”季連雲打斷劉溯的話，“你放心，我是個大夫，你死了，我也不一定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