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溯久等不到回答,側目去看。鬍子邋遢的人已經偏首熟睡。
季連雲本身膚色很白,長相俊美,卻不似男生女相那般嬌媚,不足以一眼驚豔,卻是極為耐看的型別。
然……, 此刻,白色的肌膚暗黃無光,鬍子冒出一寸有餘,青絲不知多久沒打理,亂糟糟的,不少地方還打著結,活脫脫像路邊的叫花子。
劉溯貪慾多年,此刻,他想把這個叫花子抱出奉陽縣,藏起來。
也許……,該防的不是張歸,是劉溯自己。
最終,貪慾的禁軍副統領到底沒有這麼做。他只是脫下外衣罩在季連雲身上,享受著片刻的安寧。
廊下的燈籠隨風而動,光影搖搖晃晃。
然……
暴風雨之前的安寧沒撐過一夜,寅時剛過,藥鋪跌跌撞撞跑進一人。
無錯書吧季連雲被吵醒,腦袋發懵,眼睛乾澀得似是進了無數灰燼,睜不開,也不想睜開。
糾結幾個呼吸,瞧見天還沒亮,腦袋更痛了,罵孃的話在口邊徘徊,最終在身旁兩人的談論聲中落地而出。
話剛出,引得兩人同齊矚目。
季連雲煩躁地撓頭,本就凌亂的髮絲變成雞窩。他不察,把手中的衣服隨手遞給劉溯,道:“第一個逃離的人總得發揮他的用處。”
劉溯套上衣服,思忖著,少頃,道:“你的意思是殺雞儆猴。”
季連雲的眉頭微微一揚,道:“既然有膽子做第一個,就得有膽子承受第一個所帶來的怒火。”
第一個就輕拿輕放,效仿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恐懼是埋在心底時起時落的情緒,避重就輕是抉擇之中最重要的考量。
當恐懼降臨,當逃離成為選擇,唯一可以阻止的辦法,就是讓他們的心底產生更大的恐懼!
醫書上有說以毒攻毒,與之而推,用恐懼壓制恐懼亦是此理。
劉溯又道:“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季連雲白眼一翻,罵道:“鬼知道你該怎麼做!你還記不記得我只是個大夫?治病救人要我做,出謀劃策我要幫忙,一點小事你還要我想,你自己幹嗎!按著我的話照葫蘆畫瓢?”
季連雲罵完就走,懶得理會劉溯。
至於……具體怎麼做,他當然有辦法,不過不願說罷了。
出謀劃策可以,越俎代庖的事,季連雲不想做。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原因不便說,
季連雲回到柴房,柴房很小,十幾個人東倒西歪、亂七八糟的還在睡著。
上頭不過派下一百來人,分散在各個藥鋪,加上奉陽原有的大夫、醫童,每個藥鋪醫者不過二十人,還得預防自己不被傳染,每日忙成陀螺。
季連雲沒擾,重新關上門,打盆水洗臉,待看到水中的叫花子,嫌棄地瞥看臉。
他不是過分注重容貌的人,不過分不代表不注重,水中人實在不堪入目。
瞧著時間還早,季連雲便尋了把刀隨意颳了鬍子。
真的很隨意,很多地方沒刮到,留下長長的一根又一根突兀地立著。隨後,他又用手抓了抓頭髮,用髮簪隨意插起來,去往外堂。
魚肚白還隱在黑暗下,堂內已經聚了不少病人,各個布巾遮面,軟綿地倒在各種地方。
季連雲太陽穴突突直跳。
鄭文桂瞧見人,手上忙著抓藥,隨口問道:“季大夫,怎麼醒這麼早?”
季連雲不喜歡寒暄,不答只問:“昨夜如何?”
鄭文桂剛準備答話,結果,哈欠比話先出口,淚水完全不受控制,滴滴答答直落,他也不好伸手擦,任由眼淚往下落,答道:“別提了,一晚上就沒停過。”
別提了就說說而已,哪能真不提,抱怨過後,鄭文桂道:“昨夜來的人,病症大部分都很嚴重,好些人不過半日症狀急劇惡化,這些人我都留了下來。只有二十來人病症相對較輕,我照規矩讓他們回去,單獨居住。”
“有記錄嗎?”
鄭文桂又忍不住打哈欠,剛乾的淚水再度滑出來,“有,都記錄在冊,一會兒你自己看一看。”
末了,他把藥交給身旁藥童,道:“季大夫,你隨我來一下,我有話單獨和你說。”
季連雲正準備拿冊子,聞聲放下,和鄭文桂一同外出。
依舊是東邊的圍牆邊緣。
別問為什麼又是這裡,這偌大的藥鋪,如今沒被病人佔據的,也就只有這麼一片小小的地方了。
不過幾日,鄭文桂明顯滄桑老許多,瞧著比剛來老了五、六歲,“季大夫,這場疫病比我想象的要嚴重得多,這麼下去不是辦法。”
“那你找到辦法解決現狀了?”
“我有那本事,當初在太醫院能屈居你之下?”鄭文桂抱怨完,官場的拐彎抹角被這段亂糟糟的日子給徹底磨平,“我昨日去各個藥鋪轉了一圈。每個藥鋪人滿為患,堵得水洩不通。病重的人數一天比一天多,再這樣下去,不出兩日,藥鋪裡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季連雲只想著怎麼治病,沒思考那麼多,經過這麼一提醒,總算識起這也是一個大問題。
而且,自己還要求不同的恢復程度要分開居住。不僅如此,接下去,他還要改變治療方法,居住問題確實迫在眉睫。
“你怎麼想?”
“這有啥可想的。”鄭文桂道,“搭臨時住所唄!就搭在外面大街上,現下這種情況,還能講究住得舒不舒適不成,能避雨就行。”
是這麼個理。“行,這事我記下了,回頭我找張歸談。”
“找什麼張歸。你找張歸,他還得去找劉副統領,繞來繞去,麻煩。你直接找劉副統領談。”
“好,晚些時候我去找他。”
“也別晚些時候了。”鄭文桂哈欠不斷,臉上的淚因哈欠就沒幹過,“現在就去,這邊我先盯著。早了卻一事,心裡才不念著。”
“他現在正忙著,”季連雲道,“昨晚有人想偷溜出城,他剛剛過去處理,沒時間。”
鄭文桂瞭然,難怪前不久跑那麼快,自己叫都叫不住。
不對!
“偷溜?”鄭文桂整天往返各個藥鋪,訊息閉塞,“為什麼要偷溜?”
旋即,他後知後覺道:“奉陽被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