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歸面色逐漸凝重。
季連雲還在繼續:“而，他們一旦逃出去，疫病就有很大可能帶到其他縣城。我相信，這不是皇上想要看到的處理結果。”
張歸不言。
劉溯雙唇微張，季連雲的目光一掃而過，劉溯便沒說話。
喲……，不容易啊，這智商迴歸正常水平了。
季連雲抽空閒想了一句，很快回歸正題，目光落向張歸，道:“張大人，你知道在此之前，我為何不提出封鎖縣城，這才剛出現死亡，我就如此建議？”
“為什麼？”
季連雲挪開目光，落向城內的方向，卻看不見空蕩的縣城，只看見樹木叢生。“因為……人都恐懼未發生的事情，又在即將可能發生的時候被無限放大。”
張歸愣怔，須臾，卻是明白了。
疫病已發生死亡，這只是開始，往後還會有更多的人步入後塵，誰都不想死，誰都不想成為下一個。可……，這種事情誰能左右？
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絕境求生亦是人的本能，這種時候，逃離會成為求生的首選，遠離這個疫病發源之地。
在此之前，季連雲之所以不提出，是因為還沒人死亡，加之整個奉陽又免費治療，他們自然不會逃離。
可……現下……
意外已經產生，當死亡人數越來越多，但凡有點家底，都會選擇逃離。
控制內亂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內亂還沒發生時，將它提前扼殺。
“可是……，”張歸斟酌著說辭，“一旦封鎖縣城，也將人心惶惶，稍有不慎，也會發生內亂。”
“張大人，我只是一個大夫，根據現有病情提出最合理的控制辦法。至於要不要實施，如何安撫？如何控制？如何維護？這是你應該考慮的事情。你總不至於什麼都甩給我，自己坐在縣衙祈禱疫病早點散去吧？”
張歸:……
他目光挪向劉溯。按理而言，皇上已經派人接管奉陽縣，封鎖之事季連雲只需和劉溯商量即可。
可……，現下劉溯自始至終未言。張歸好歹也在官場沉浮幾十年，這點察言觀色的本領還是有的。劉溯顯然也是此意，只是在等自己下令而已。
可是為什麼？
思慮不出結果，張歸只能應聲:“好，我會封鎖縣城，禁止任何人出城。”
季連雲未語，劉溯未語。
張歸:“兩位，那我先走一步。”
說罷，張歸轉身離開。
季連雲偏首，見劉溯依舊雙唇緊閉，完全沒有開口的打算。忍不住踢了他一腳。這人的智商又不翼而飛了！！！
劉溯不解。
季連雲忍著把人腦袋刨開的衝動，湊近劉溯低語，“敲打。”
不翼而飛的智商又瞬間迴歸，“張大人。”
無錯書吧張歸回首，道:“劉大人有事請吩咐。”
“吩咐談不上，只是想告訴張大人一些事情。”
“劉大人請講。”
“我來奉陽之前，曾被皇上單獨召見，在御書房內，我曾立下軍令狀，奉陽疫病一日不解，我一日不離。”
張歸半白的發被風吹動，臉色隨風而變。
劉溯始終是那張凌厲的臉，將事情道得平鋪直述，“哪怕到最後奉陽城危，全城人染上疫病，我也會陪著守在這裡。死，大家一起死，活，大家一起活。”
張歸只是片刻的愣怔，很快便明白這話中的弦外之音。
他抬手施禮，正色道:“劉大人放心，下官乃奉陽縣令，自當與奉陽同生死，做不出捲鋪蓋走人的事。”
劉溯上前幾步，道:“張大人明白就好。我一生持刀弄槍，不曾如劉大人一般飽讀詩書，可也知一句‘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大梁很大，卻也很小，想要找一個丟盔棄甲的逃兵還是易如反掌。我不管你有沒有那個心，最好給我按死在角落裡，不要升出來。死也有我這個禁軍副統領陪著你，你也算不虧！”
劉溯來奉陽已有十數日，在張歸的印象之中，這位禁軍副統領是個冷如霜雪、少言寡語的人，每次談事，都是能不說就不說。此刻，見那凌厲如刀的眼神，一長串話說得氣喘不虛，莫名生寒，想要逃離。他強迫自己對上目光，鎮定道:“劉大人放心，下官定然堅守不渝。”
“如此最好！”劉溯道，“待有一天奉陽危急解除，張大人定然前途無量。”
先給巴掌再給棗，劉溯用得不錯。季連雲忍不住在心底給劉溯鼓掌。
張歸心底苦笑，面色不顯，施禮道:“多謝劉大人，下官定然謹記今日所言。”
劉溯淡淡“嗯”了一聲，又恢復成少言寡語的冷漠人。待張歸離開，那凌厲的眉峰才漸漸舒展，轉首去看季連雲。
季連雲面色不變，步上前，道:“走吧，我們該離開了。”
兩人並列而行，呼嘯的風吹過，誰都沒有開口打破言語的沉默。直到能遠遠瞧見空蕩的縣城，季連雲忍不住打破，“真的立了軍令狀？”
“嗯。”
傻子！！！“何必如此，明知是虎穴，做死非得往裡跳。”
“你在這裡。”
更傻！！！！！！“說你傻還真是委屈傻子了！！！為一個不想幹的人，把自己的命往閻王殿踹。”
“我只是……喜歡你而已。”
“喜歡？”季連雲嗤笑一聲，“喜歡能苟全性命嗎？都是些虛無縹緲的……”
“不能。”劉溯打斷道，“我只是想要這麼做，我只是不想讓自己後悔，我只是不想如皇上一樣每日守著記憶度過餘生。”
說罷，他猛地上前，攔在季連雲身前，擋住去路，眉峰再次凌厲，“你既然如此怕死，為何在最開始不選擇離開？你不是說自己無心無情？為何明知是虎穴，還非得留在虎穴裡找死！”
“沒錯！我就是貪生怕死，我貪生怕死礙著你事了！”季連雲吼道，壓抑太久的情緒忽然爆發。
季連雲比任何人都怕死，他從小惜命，此生唯一的願望就是活著，活到正常老死的那一天，然後，平靜地跟隨黑白無常的腳步去往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