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十七歲那年”劉溯道，“當時你說‘謝謝兩個字就像枝頭上的喜鵲，除了叫得好聽，其它一無是處。’”
季連雲好像有點印象了。
那一年，師父剛走，季連雲遵守師父的遺願懸壺濟世，一路而行，救過很多人，其中有一個人特愛說“謝謝”，五句話不離。他本就冷血無情，若非師父遺願，他根本不會多管閒事，那人的謝謝就是在往季連雲心上捅刀子，讓他煩不甚煩。
頭頂的喜鵲還叫個不停。
“我好像記起一些，”季連雲回想著，“你當時很瘦，寒冬臘月穿著一件破棉衣，那個人是你對吧？”
“嗯，”劉溯眸光微亮，“那就是我。”
季連雲:自己記得，他有什麼可開心的？好似比發俸祿還高興，真是搞不懂這個人奇奇怪怪的思想。
宋修想到方才的那句“謝謝師父”，有點尷尬，偏首看了看師父，卻見他思緒不知飄到哪個犄角旮旯，果斷繼續吃飯。
季連雲沒多想，回憶著過往。那件破棉衣真得很破，烏黑的棉絮已經鑽出破布，一側的衣襬直接沒了，貌似還沒鞋子穿，哦，不對，是有鞋子的，用幾根草繩編的鞋子，裸露在外的十根腳指頭紅通通的像根蘿蔔，哦……不像蘿蔔，蘿蔔至少不長凍瘡。
那副尊容比街邊的乞丐還不如。
那一年冬天真得很冷。
季連雲有點理解劉溯口中的救命之恩了，當初若不曾遇見自己，眼前的人恐怕早就投胎轉世了吧。
季連雲收起思緒，想了想道:“你記性不錯。我確實不喜歡聽謝謝。”
本就不是心甘情願救人，對方的一再感謝實在是火上澆油。
“當初的一切，你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
季連雲:……算了，這人沒救了，等把人醫好，稱斤賣了吧！
“喝完了嗎？我再給你盛一碗。”
“不用了，”劉溯護住自己的碗，眼睛落向紅通通的湯盆，試探著問，“我可以吃一些水煮肉片嗎？”
季連雲面色驟然僵硬。片刻，他呵呵假笑兩聲，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道:“你猜？”
“我不吃了，我喝雞湯吧。”
腦子還算不錯，眼力勁還沒有被狗吃乾淨，季連雲收回僵硬的臉，給劉溯又盛了碗雞湯。
一頓飯安靜地過去。
有些事過了就過了，季連雲不想去追問事後事。
不是不好奇，以劉溯的性子，季連雲猜到始末並不難。短短几年，劉溯從一個吃不飽穿不暖的人搖身一變，變成太子的親信，想必當時還是太子，現如今的皇上，定然是有恩於劉溯的。
至於恩情是什麼，季連雲不想過問，也不想知道。他一生崇尚隨性，卻因師父遺願被迫束縛，既有承諾在先，就該說到做到，這一點，他認。至於醫術之外，他想遵從本心而活。
“我來收拾吧。”劉溯攔下季連雲收拾碗筷的手。
季連雲一掌拍下去，這手不僅多餘，還礙事，“病人就要有病人的自覺，該做的事，該養的傷，好好做，好好養，不該做的事，有多遠滾多遠。你要是敢弄崩了傷口，我用銀針扎廢你那不安分的雙手！”
季連雲向來沒什麼耐心，對不配合的病人更沒什麼好臉色。明知道做不了，強撐著去做，只會一再增加大夫的負擔！
一隻腳跨到門外的宋修:……
跑？還是返回洗碗？
這個問題好難，堪比明天要泡的酒川芎。
無錯書吧一瞬間的天人交戰，宋修腳下生風，果斷選擇跑路。
師父好不容易勤快一段時間，自己作為徒弟，一個尊老愛幼的好徒弟，怎麼能破壞自家師父這麼好的優良品質。
“宋修！”豈料，耳朵沒跑過腿，宋修聽到欲哭無淚的五個字，“洗碗去！”
跑得比兔子還快，那點小心思就差明晃晃寫在後背。季連雲本沒那個意思，實在是對方那沒出息的樣子太過不忍直視。那就好好為人師，教教他什麼叫人心險惡！！！
兩人回屋，季連雲沒事做，把人扶到榻上，隨便找了本醫書看。
真得很隨便，這屋內的所有醫書，他看了五遍不止。美其名曰的看書，其實是不想和劉溯單獨相處，這個人一有機會就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季連雲頭痛！這段時間，都是能避則避。
宋修眼中的勤快，也不過是一種變相的躲避。
“連雲？”
聽聞呼聲，季連雲心頭猛顫，這人不會又要說什麼情情愛愛的話吧？後悔了，後悔了，教徒弟什麼時候不能教，自己抽什麼瘋何故選在今夜，啊啊啊……，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季連雲裝作隨口應道:“嗯，什麼事？”
床上的人沒有立刻回答，季連雲目光不動聲色地看過去，見那人目光微垂，落在手指上，而那裸露在外的手指不停地打圈，似是在糾結什麼。
季連雲那點不好的預感更甚了，該尋個什麼藉口遁地跑路呢？
絞盡大腦汁還沒想出兩全其美的方法，床榻上的人支支吾吾道:“我……我今晚……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洗個澡？”
季連雲:什麼玩意兒？洗澡？
哦……
原來不是要……
抽回陷在情愛的腦子，季連雲很快理清來龍去脈。
劉溯的傷口不易見水，這段時間一直未曾沐浴，都是自己隔一夜給他簡單擦拭一次。現如今，十數日過去，想必劉溯有點嫌棄自己了。
這般想，季連雲擱書走向床榻，道:“我先看看你的傷口。”
說著，直接解開劉溯的衣襟。
兩人該做的，不該做的，早在月黑風高的夜晚行過無數次，這段時間又日日坦誠相待，季連雲眸中只有傷口，至於另一位，在悄悄紅著耳根。
就如現在，季連雲剛伸手，紅暈就驟然爬上耳根。等季連雲檢查完畢，紅暈也沒褪去。
季連雲不察，考慮著讓劉溯洗澡的可能性。少頃，他道:“你的傷口正在結疤，不易長時間泡在水裡。這樣吧，我少燒一點水，你儘量別讓傷口碰到水，上身用溼布巾擦一擦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