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季連雲在何處?”季連雲收回那點薄弱的憐憫之心,繼續做一個冷血無情的人。
宋修清潤的眸子忽然變得堅定,很篤定地道:“奉陽。”
這傻子夠執著,連這都知道,“準備什麼時候走?”
堅定的眸子忽然變得閃躲,很久,宋修道:“我的傷可以遠行嗎?”
季連雲倒茶自飲,如實道:“最好休養幾日。”
宋修不再言語,擰起水裡的毛巾,出門倒贓水,返回時端回一個木盆,溫熱的水冒著熱氣,他蹲身放在季連雲腳邊。
茶杯中的水微微盪漾,季連雲垂眸,少年的睫毛輕輕顫著,肌膚蒼白,沒有血色,卻極為細膩,那是從小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光潤。
伸出的手同樣細膩,腳上的觸感能切切實實地感受到這份細膩,季連雲最終還是阻攔了那雙即將放入水中的手,神色不變,道:“我自己來。”
宋修沒有堅持,站到一個相對隱蔽的角落,等季連雲洗完腳,他又默默上前端走木盆。
等宋修歸來,季連雲已經睡下,呼吸均勻。宋修放輕腳步,坐在桌邊,以手為枕,很快沉睡。
均勻的呼吸聲在房間此起彼伏。
床榻上,熟睡的季連雲忽然睜眸,眸光清明,不見絲毫睡意。
因著一個陌生人,平穩的心忽然紊亂。閱盡世間人情冷暖,如少年這般不善偽裝的人,季連雲不費吹灰之力就摸透少年的所有。
這位嬌生慣養的大少爺啊,日子過的得多不盡人意啊……
這一夜,許是因為白日睡得多,季連雲睡得並不安穩,一個接著一個的夢境,攪得他心亂如麻。
窗外的天還暗著,季連雲沒了睡意,靠在床榻等天明。
從暗黑無光,到魚肚白映天,再到徹底明亮,季連雲起床覓食。
一個饅頭還沒啃完,餘光見宋修下樓,遂喚來小二,要了饅頭和清粥。
“謝謝。”宋修道過謝,這才拿饅頭吃。
等宋修喝完最後一口清粥,季連雲道:“我今日離開。房間我交了十天的費用,你可以繼續住。床頭的小几上我留了傷藥,什麼時候換,用量多少,自己估摸。”
“謝謝。”
無錯書吧“你知道嗎,”季連雲瞧著門外,“世間最沒用的兩個詞就是‘謝謝’和‘對不起’。前者除了得到兩個無關緊要拼接而來的兩個字,別無任何其他收穫。而後者得到的傷害,同樣是無關緊要的三個字無法抵消的。”
語罷,季連雲站起身,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擱到桌上,“路途遙遠,祝你好運。”
落下最後一個字,季連雲拿過一直擱在身側的包袱,轉身離開。
剛行幾步,身邊颳起一陣風,眼前的路被攔,宋修個頭只到季連雲肩膀,他抬著頭,目光誠摯,“我還不知道恩人的姓名。”
“傻子,”季連雲直言,“‘謝謝’兩字沒用,那麼‘恩人’兩字不遑多讓。”
季連雲繞過宋修離開。
傻子!季連雲嗤笑,自己何嘗不是個傻子!
離開客棧,季連雲騎著小毛驢繼續趕路,依舊沒有固定的目的地,走到何處,歇到何處。
大梁鄉、鎮、縣無數,季連雲路過許多地方,覺得舒心便多住幾日,心情鬱結便繼續趕路。
草長鶯飛,驕陽似火,金風玉露,滴水成冰,季連雲走過四季,走過大梁半邊江山,最終停在一座西南的縣城。
縣城民風淳樸,名雲清。他在城的最邊緣買了間小院。
別問為什麼買在最邊緣,問就是沒錢。
此刻,沒錢的季連雲卻極為愜意。
他面上蓋著把破蒲扇,躺椅搖搖晃晃,擺動的弧度極為讓人愉悅,暖陽照身,又更讓人愉悅了些。
這雲清縣什麼多好,就是掛在天上的太陽極為傲嬌,一整個冬日都懶得出奇,日日躲在雲層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活像是養尊處優的千金大小姐。
煩人得緊。
今日,這傲嬌的大小姐終於睡醒,捨得出來普照大地,季連雲怎能浪費這麼好的日子,午時剛過,就出來和大小姐聯絡感情。
他心情格外舒暢,日子還是得這麼過,才算有滋有味,要是來點瓜子,再來個小爐子烤點花生、紅薯……
季連雲想著,有點蠢蠢欲動想要起身擺弄一番的心思。
再轉念一想,又要生火又要各種準備,那點心思瞬間蕩然無存。
這樣也挺好的。
“師父,師父,師父……”
聲音由遠及近,季連雲舒展的眉頭頓然皺起。
這個傻子!煩死了!
“閉嘴!”季連雲未睜眼,扯下破蒲扇,朝著聲源地砸過去,“滾去看醫書,再說話一天,不,三天不許吃飯。”
空氣驟然安靜,片刻響起輕微的腳步聲。
陽光普照大地,有點晃眼。季連雲輕咳一聲,道:“等等,蒲扇遞給我。”
幾息之後,季連雲便感覺到蒲扇的手柄落在自己手心,他順手又蓋在面上,遮住刺目的陽光。
舒心!
很舒心!
非常舒心!
非常舒心的人開始抽空簡短地為人師,“看醫書去!”
輕微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過片刻又再度響起,後來便只剩下隔一段時間響起的翻書聲。
挺好。
俗話說得好,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暖陽照身,季連雲很快熟睡。
許是入睡前沒吃到心心念唸的烤紅薯,夢裡烤紅薯的味道竟然撲鼻而來,就在季連雲鼻息前來回晃盪,誘的季連雲飢腸轆轆。
靠。(請自覺代入合適的語調)
季連雲就這麼被烤紅薯的味道給誘醒了。
鼻子不自覺抽動,烤紅薯的味道太香了!
不對!
為何夢裡的烤紅薯,醒來還能聞到味道?
奇了怪了!
鼻子再動,沒錯啊……,是烤紅薯的味道。
季連雲一個非常不標準的鯉魚打挺,破蒲扇隨之落地,他懶得理會,鼻子聞著味,眼睛尋著去。
自己身側不知何時放了張桌子,桌子上擱著小爐子。
爐子上架著的,可不就是烤紅薯和花生。
破蒲扇在空中畫出優美的弧度,正好砸在少年的醫書上。
“烤紅薯哪兒來的?”
“我回來時特意給你帶的。”宋修應著話,同時將蒲扇放回桌,繼續看自己的醫書。
“怎麼不早說!”季連雲嘟囔著,手上已經開始剝皮。
宋修癟嘴,抱怨道:“是你讓我閉嘴的嘛。”
師父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