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喝足,季連雲的瞌睡蟲報道,他不是成全他人,委屈自己的人,沒有枷鎖束縛在身,季連雲想睡就睡。
至於嬌生慣養的大少爺,誰愛慣著誰慣著唄,反正季連雲不會慣著。當然,如果這位大少爺現在有銀子傍身,那一切得另當別論。
可惜……沒有如果。
大少爺現在已然落魄,只能忍著,忍不了,那就走,季連雲樂意之至。
只可惜,萬事不如意啊……
季連雲一覺醒來,落魄的大少爺不僅沒走,還很聽話地倒了髒水。
晚些時候,季連雲帶落魄的大少爺買了兩身衣裳,回客棧時,一直沉默的落魄大少爺道:“你不是我爹派來的吧?”
“呀!”季連雲驚訝道,“你離家出走的腦子怎麼捨得回來了?”
宋修不理會他的揶揄,自顧自問道:“你會醫術?”
季連雲:……這腦子就只是在家門口徘徊了一圈?
“不明顯嗎?”
有雙眸子卻是微微一亮,宋修語音有些激動,“那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季連雲的大夫?”
季連雲:……
自己能說不認識嗎?誰能認識自己啊?反正季連雲不覺得自己認識自己。
“聽說過,醫術挺好的。”季連雲有點餓,在街邊隨便買了個包子果腹,沒問宋修需不需要,也沒給他買,“你找季連雲做什麼?你們倆有仇?”
“沒有,”肉包子的味道可著勁晃盪,第一個遭殃的就是身旁的宋修,他不自覺嚥下口水,瞥開視線,“我聽說他醫術很好,想拜他為師。”
噎死是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死後的祭文該怎麼寫?走在路上,一不小心被包子噎死?這得淪落成多少人茶餘飯後的閒談?
季連雲咳得淚眼婆娑,還有空想著若是這事傳到劉溯的耳朵,那貨會不會幫自己改改祭文?
不對,自己孤家寡人一個,一沒子孫後代,二沒親朋好友,三居無定所,誰給自己埋骨?誰給自己寫祭文?死後不過一具爛屍體,腐朽成灰,哪兒會有人把自己的屍體裝進棺材,封棺入土?
季連雲忽然傷感起來,自己的日子怎麼就過成這副鬼樣子了?
當然,傷感只是一閃而過。咳嗽漸緩,那點傷感也就散了,他揮散少年輕撫後背的手,紅潤的雙眼看著宋修,道:“所以你離家出走,就是為了找季連雲?然後拜他為師?”
“嗯。”
好傢伙,自己名聲這麼響亮的嗎?遠在嶺南的富家公子都知道,師父知道應該挺高興吧?自己沒有浪費他傳授的一身醫術。
“你為什麼想要學醫?”
“喜歡。”
喜歡?還真是一個很好的答案。心之所向,為之而奮不顧身,有魄力。
也當真年輕。“心之所向,夢之所往,”誰人不豔羨?可現實就是現實,若心之所向皆能因奮不顧身而兌現成真,又何來“無可奈何”四字?
季連雲看過三十幾年的春夏秋冬,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下至街邊乞丐,上至九五之尊,他們每一個人,身上都揹著無形的束縛。
心之所向,也只在於心。高貴如帝王,不同樣因所謂的“心之所向”而束手束腳?
喜歡?哼!喜歡才是短短几十年裡最可笑的一個詞。
季連雲淡然一笑,沒有說話。
宋修覺得那笑容有些黯然,卻說不出具體的感受,他想了想,繼續說:“我從小就喜歡看醫書,父親卻說我不務正業。”
“你父親想要你做什麼?”季連雲啃下最後一口包子,又行到最近的一個包子鋪,對老闆道,“一個包子。”
宋修看著包子鋪,蓋子掀開,包子散發著熱氣,香味撲鼻而來,他不自覺咽口水,很快,他移開目光,回答對方的問題,“當大官。”
季連雲:……這總結能力可謂是相當不錯。
老闆遞過熱騰騰的包子,季連雲順手接過遞給宋修,道:“當大官不好嗎?”
包子忽然出現在眸下,熱氣騰空而上,燻在宋修的眼眸,垂下的雙睫輕輕一顫。
“謝謝,”宋修接過包子咬下一口,比想象的貌似還要美味一些,“高高在上,對多數人來說,肯定很好。只是……不適合我。”
無錯書吧長街永珍,熱鬧非凡,形形色色的人穿街而過,兩人都沒再說話。
回到客棧,季連雲讓嬌生慣養的大少爺去打熱水。
宋修很淡然地接受了吩咐,很快打來熱水,並給季連雲遞上乾淨的毛巾。
季連雲淨面,狀似隨口問道:“宋修。你今年多大?”
宋修乖巧回答道:“十五歲。”
“十五歲?”季連雲呢喃一句。毛巾落在水中,濺起點點水花,有幾點砸在季連雲身上,他問,“既然如此熱愛醫術,為何十五年過去,連最簡單的包紮都不會?這麼來看,你的喜歡也不過是嘴上說說而已吧。”
喜歡被質疑,宋修平和的目光頓然鉅變,奈何他長相過於溫潤,發怒的目光沒有讓他變成一頭雄獅,倒像是一隻被惹毛了的小綿羊,莫名有些可愛。
“不是這樣的。”發怒的小綿羊為自己爭辯,“我喜歡醫術,小的時候偷偷買了更多醫書,被父親發現後,他當著我的面全部燒掉。不僅如此,他還派人監管我,每日要按照他的要求生活,起床、讀書、睡覺,甚至用食,我每天所有的一切,都有一個固定的時間,連晚上休息,監管我的人都要隔著一道屏風睡在我的房間,防止我偷偷看醫書。我想學,可是我沒有一點多餘的時間能悄無聲息地分給我喜歡的醫書。”
發怒的小綿羊似是在為自己的喜歡據理力爭。
季連雲看著少年,胸口的位置莫名其妙一窒,季連雲覺得奇怪,自己這般冷血無情的人,竟然會因為旁人短短几句傾洩,就生起幾分憐憫之心,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吹過三十幾年人情冷暖的風,怎會不知道少年的據理力爭,不過是壓抑多年,終於找到一條可以傾瀉的口子,滔滔不絕地控訴著來自父親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