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璟公子怕是熬不過去了。”
昔日太平醫館的小童拔高了不少，相比之前也沉穩許多。
他目露同情，看向床榻上氣若游絲的男子，便是如此憔悴，也掩不住那人身上的光華。
起初這人身上總帶著煞氣，只有俯於桌案前寫信時方才柔軟幾分。
說來奇怪，璟公子一天能寫好幾封，寫好便封存於匣中，每三月便取出一封交由旁人。
他以前甚是好奇:“璟公子，你寫這麼多信做甚？”
堯璟眉眼溫和，自耳後蜿蜒而出的疤痕也沒那麼可怖了。
“我答應過她，我們定會相見，可嘆我這身軀殘破，怕是撐不了多久，性命不在，總歸還有這些紙墨在此延續。”
遲璟第一次在他面前說這麼多話，小童來不及驚詫，便被遲璟的話雷了半晌。
原來喜歡上一個人便會變得如此柔軟，竟比靈丹妙藥還管用。
“想來那位姑娘應是極好的。”
小童輕聲嘀咕。
遲璟掩唇咳了幾聲，毫不在意地抹去唇邊的殷紅。
“她啊，看起來不近人情，內心卻比誰都柔軟。”
否則，也不會在影閣評級中“冷冰冰”地丟給他一粒解毒丸。
也不會因著一飯之恩，處處護著律陰。
小童神思回攏，又低聲嘆了口氣。
荀彧停下手中搗藥的動作，人啊，相處久了確實會有感情。
“璟，你鎖在匣中的書信每隔三月老夫會替你交給那人。”
遲璟強撐著睜開眼睛，想說什麼又沒有力氣開口。
荀彧嘆了口氣:“老夫曉得，定不會對那姑娘說你如今這般狀況。”
遲璟微微抿唇，似乎放下心來，安穩地闔上眼睛。
這一世，恍然如夢，隔霧觀花，終究只是他一個人的妄念。
不過幸好，他護住她了，給了她最嚮往的自由，其他的，便也不重要了。
與此同時，上古神界。
堯璟緩緩睜開雙眸，金色的光華在其間熠熠生輝。
他做了一個夢，夢裡有她。
堯璟一揮袖，便瞬間來到玄牝之門。
殿內的小黑龍還來不及雀躍，又見殿中空空。
誒，是錯覺嗎？它恍惚間明明看到了主人，怎地又剩它一龍了？
堯璟緩步行至神壇處，雲霧繚繞間映出他們幾人在四界的種種。
“有何意義？”
他朝著虛空一問，他們的誕生是為何？突如其來的下界又是為何？
他走這一趟，並不對蒼生起了別樣感情，唯一值得記住的，便是凰初，是雲和。
蒼生既苦，唯有自救。
“神佑蒼生，便是意義。”
那個蒼茫古老的聲音響起，不同往日的平靜無波，今日這話帶上了些不滿。
似是譴責堯璟的愚駑。
堯璟不理會這話中的不滿，繼續問道:“誕生之初，你曾言萬年後的浩劫便是我們生命終結之刻，既有這般神諭，為何不提前阻止？”
雲和祂們誕生之初只顧著四處頑耍，想來並不曾注意這番說辭。
說來也是奇怪，神本無差，既以天地精華所化，想來天生便與這萬物情感相通。
可他生來便與祂們四神不同，他心中並無感情，像一尊石像，無悲無喜，更不談憐憫眾生。
對那黑龍動了惻隱之心也只是因著雲和的緣故，她的心中裝滿了那些他不能理解的慈憫。
“吾之令，爾等不可違抗，順應天道便是。”
那聲音不滿之意愈發濃，說完便不再多語。
天道？
遲璟幻化出赤霄劍，一道銀光直直劈向玄牝之門。
若不知為何而生，豈非傀儡一般，做了別人的殺器。
天道又如何，神祇又如何，他只是堯璟罷了。
劇烈的震盪下，神壇緩緩浮現出斷斷續續的畫面。
有五張陌生的面容，祂們彼此喚著對方“祁川雲和……”這熟悉的五個名字，可那些臉卻陌生得緊。
祂們身上滿是血汙，投身於神壇中頃刻便化為烏有。
畫面突然一變，這回是熟悉的面容，祂們五人手捧神器，似乎做著同樣的儀式，亦要墜入那神壇深淵，與其中嘶吼的怪獸相纏鬥。
他還想看得再仔細些，那聲音似乎是怒極，虛空兀然出現一道不可反抗的力量，直直地划向他的眼睛。
堯璟下意識閉上眼，眼角淌出血淚，天道若要滅神，也是輕而易舉。
他嘴角扯出笑意，氣勢不落分毫:“你在怕什麼？”
虛空開始扭動，似乎融成了一個實體，堯璟閉著眼，只能大致判斷出它的方位。
這便是天道麼？
那個創造出祂們的天道。
“爾等皆是吾所創造，豈敢忤逆吾令！”
一瞬間，黑雲密佈，紫電縱橫，籠罩在上古神界的氣息帶著極盡的威壓。
鳥獸俱散，無不臣服於這恐怖的氣息之下。
帝柳幻化成老翁之形，捻了捻鬍鬚，神情複雜，這新神竟敢同天道叫囂。
他心中有些微動，說不清是懼意還是期待。
這四界命途是否也能因這變數更改一二？
他實在不忍這無終止地獻祭之法。
可那是天道啊，帝柳遙遙望向神壇之處，黑雲如旋渦一般，似要把一切與它對立之物捲入其中。
帝柳嘆了口氣，僅這一神如何抗之？
罷了，他只需繼續做這見證者。
堯璟忍住喉間的血腥，神壇的畫面一幕幕反覆在腦海中輪轉，有什麼秘密快要破土而出。
最後定格於雲和縱身躍下的身影。
為什麼最後死的會是雲和！？
不會的……他不會讓她出事！
堯璟指尖凝起微不可察的神力，臨空寫下二字，最後一筆寫下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金光一閃瞬間結成印散無蹤跡。
在天道眼皮子底下做這些事當真是以命相搏。
他今日誤打誤撞，觸到了這天道準則，說不準便會被抹殺，亦或是抹去記憶。
無妨，他仍有法子護住雲和，像在凡界那樣。
明明心中最是無情，可緣何會對她如此上心？
堯璟想不明白，也來不及想明白，便墜入無邊的黑暗。
神宮中，繼續伏案而睡的小黑龍心鱗處兀然隱現出金色的兩個大字。
是為天和……
天道，雲和……
凡界。
凰初與述月、寧舟二人來到潯陽城下，她昨日託槐老給遲璟送去一封信，唔，信中，大概，大概寫了些她的提議。
咳，她是個懂得報恩的俠女，若遲璟願意同她搭夥過日子……
凰初臉一紅，不知又想到何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