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初幽幽地看他一眼,那雙清冷的杏眸染上羞惱之色。
祁王垂下眸子,見她面露驚詫,像只受驚的兔子,又似開在欲色中的雪蓮。
他眸中滿是笑意。
是個有趣的姑娘。
他見過她手執利刃的嗜血模樣,也見過如今這般閨閣女兒的嬌羞之態。
祁王遞給凰初一方絹帕,上面繡著竹葉,帶著淡淡的清冽松木味。
很好聞,但給她帕子作甚?
她又沒哭。
“阿雲可將絹帕墊在手心,免得被紗線勒傷。”
她哪有那麼嬌貴,往日便是刀槍劍戟也是直接上手。
不過,這帕子軟軟的,倒確實舒服。
祁王將籰子拾起,遞給凰初:“冒犯了。”
他繞至凰初身後,覆住她纖白的手,食指輕輕摩挲著她掌心的薄繭。
凰初只覺一陣酥麻的異樣情緒從指尖蔓至心間。
她突然感到心慌,為這種不受控的情緒。
見風力適合,祁王握住她的手撥動籰子,拉著她小跑幾步,只聽嘩啦一聲響,風箏便隨風扶搖而上。
她目露驚喜,猛地回頭不料便撞進祁王懷裡。
“唔。”
凰初揉了揉撞得通紅的鼻尖,抬頭便與他視線相撞。
像是一汪深不見底的春水。
凰初輕咳一聲,淺淺拉開距離。
溫柔刀,果然要人命啊。
手中的線被風拉扯得繃緊,青蝶隨著風不斷盤旋亂撞,凰初驀地自嘲一笑。
凰初,你真可憐啊,是想在最後一刻感受一番何為溫暖麼?
在黑暗陰冷中生活久了的蟲子,哪有擁抱熾陽的勇氣呢?
祁王尋了把剪子,將線鉸斷:“阿雲何故將籰子攥得這般緊?小心傷著手。”
她手中拉扯之感頓時散去,像是鉸斷了她冷硬的外表。
這些把戲她以前在尋花問柳的公子哥上見多了,那時她是怎麼嗤之以鼻的?
如今自己倒吃這一套,許是沒嘗過人間喜樂,便容易一頭栽進這溫柔鄉。
凰初看著漸漸變成黑點的青蝶,吸了吸鼻子。
她這一生,遇見的真情不多,影閣內部亦是處處危機,隨時會被人殺之以取而代之。
人人拼了命地往上爬,可最終都是一樣生動的提線木偶罷了。
閣主給了他們安身之所,代價是服下凝霜,每月發作一次,若不服解藥,便渾身發寒,四肢如百蟻齧咬,心如錐痛。
遲璟是她的第一個朋友,脾氣雖說太兇了些,但遇事總會護著她。
若讓他知道她現下這些思緒,定是要恨鐵不成鋼的。
“我忘了松線 。”
祁王:“阿雲想必是第一次放紙鳶,日後我們多放幾次,便熟練了。”
日後?
凰初彎起唇角:“好。”
“臨近晌午,阿雲可想嚐嚐這寺中齋飯?雖清淡了些,但別有一番風味。”
再清淡也不會比水清淡,上次劫殺商船時,她在水中泡了一天一夜,渾身的面板泡得發脹,飢腸轆轆時也只能以水飽腹。
凰初:“我聽你的便是。”
祁王眼中漾起笑意:“阿雲好似不像先前那般冷了。”
“公子亦是。”
“呵,阿雲果然心細如髮。”
又過了七八日,祁王啟程回京。
“阿雲可願隨我回京?”
凰初適時沉默:“你日後還會遇到危險麼?”
瞧瞧,她一片真心流露只為他著想,是個正常人都會感動不已。
她如今半真半假,既騙得過他,亦騙得過自己。
墨書有些驚奇,難不成主子沒告訴雲初姑娘京中是他的地盤麼?
那些牛鬼蛇神的把戲對主子而言莫過於小孩子過家家。
“主子當然是接雲初姑娘去京中享福的。”
“就你話多。”
話雖如此說,但祁王面上並無責備之意。
阿雲以為他是想讓她來保護自己麼?
呵,到底是單純的姑娘,隨意便交付真心,他倒有些期待她會如何做了。
“享福?”
凰初有些“迷茫”。
祁王瞧著她這模樣微微挑眉。
“阿雲似乎從未問過本王的身份,本王乃祁王,如今聖上的第三子。”
凰初“驚訝”地瞪圓雙眼,很快又黯淡下去。
“原是我多想了,王爺身旁應不缺保護的人。那我又以何身份居於王爺身側呢?王爺切莫再說享福二字來取笑我了。”
說她尊敬吧,仍一口一口的“我”,說她不尊敬吧,字字句句又拉開了距離,生分不少。
倒是她的性格。
祁王收回臉上的笑意,神情嚴肅:“阿雲這是怪本王瞞著你了,此次若不是你仗義相助,本王早已被那亂賊取了性命。
便是沒有這救命之恩,這段時日與阿雲相處,本王……本王早已動心,本王這般說,你可明白?”
……
不應是她攻略祁王麼?怎麼如今像反過來似的。
速度這麼快,任務便要成功了吧。
她心裡卻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也許是放紙鳶的片刻心動讓她猶疑,也許是任務如此輕易地進展,讓她總有些不踏實。
也許是……還未到遲璟所說的一月後,她怕來不及同他告別,又怕時日一長她沉溺在這溫柔鄉中不可自拔。
見她不說話,祁王又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凰初心裡煩躁,聽得一聲“阿雲”抬起頭來,便與他視線相對,她的世界彷彿又恢復了光亮。
他安安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清明又專注。
“我不明白,我一個行走江湖漂泊無依的女子,要以何等身份陪在你身側?”
“本王會安排給你一個良家子的身份,迎你為庶妃。”
庶妃?
也算是抬舉她了,庶妃一般是出身不高的貴族小姐或庶出小姐。
可她凰初,不願為妾!
就算她動心,也絕不會委屈自己。
她眸色清明許多,燥熱的心也恢復如初。
她,是影閣的殺手,最擅玩弄人心一擊斃命。
凰初笑意明媚,含羞帶怯地掩唇低聲道:“好。”
祁王靜靜看了她一眼,笑容變得有些淡。
原來也是個貪圖富貴的庸俗女子,他突然沒了興致。
“走吧。”
京中近來出了件大事,病弱的祁王要迎庶妃進門。
二十日後便是進門的良辰吉日。
“祁王殿下如圭如璋,那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子如何能配得上他?”
“害,我聽說啊,是那女子脅恩相報,殿下心軟,便才應下。”
“這女子當真城府極深,能幫到殿下簡直是她的福氣,她居然還有臉脅迫殿下?!”
近日的街道一片紛呶,談論的中心無一例外全是凰初。
凰初嘖嘖感嘆,這祁王在京中的風評當真是極好。
他的溫柔就像是月光,平等地均分給每一個人,她得到的,只是那千分之一中的一縷。
還好,她清醒了,並且在遲璟不知情的情況下,這回可逃過一段說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