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臨在簡單洗漱後,躺到了房間的床上。
漢雲樓的客房不在酒店大樓裡,而是在環著山的一棟棟別墅裡的,依山傍水、環境清幽。
陸巧給自已公費開了一間平層大床房,現代中式風格,臥室、客廳、工作間、陽臺、分開的浴室和衛生間、甚至還有個廚房和吧檯。
一切都奢華到讓陳臨踏入房間的一刻就感覺到了緊張,舒適的暖氣與新風讓他感覺不到絲毫冬日的寒意,卻讓他有些胸悶。
陸巧的房間也在這一棟別墅之中,就在自已樓下。
應該說不愧是豪華酒店嗎?自已三十六年來都沒住過這麼大的屋子、也從未一個人睡過這麼大的床。
陳臨關上了所有的燈,一身破舊羽絨服格格不入地攤在紅木的沙發上。落地窗外夜幕下的燈火遠遠織成一條綬帶,儘可能照亮無光的室內。
陳臨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工作期間睡的也多是上下鋪的木板床,自已家裡也只是一個窄窄的單人床。
在原本的世界,自已家庭條件也只是一般,在小時候偶爾也被父母帶去旅遊過、多是和父母住一間房、自已擠在小旅館的沙發上過夜。
想來之前的睡眠環境哪個比得上這奢華又舒適的綿軟大床呢?
可翻來覆去間,陳臨已經累到頭重腳輕、卻感知不到任何的睡意。
陳臨坐了起來,柔軟的被褥沒有發出一絲呻吟,隱忍地挽留著失眠的人,可阻擋不了他下床的的步伐。
他疲憊地直接躺倒在了地上,滿地的絨毯親吻著他的肌膚帶去瘙癢感,雙手的抓撓和脫水般的掙扎在地上留下一路扭曲的痕跡。
手腳並用在黑暗中爬行著、直到撞上桌角的疼痛嵌入他大腦中的混亂,吃痛的呼喊從喉間溢位,滿盈的苦痛便從這破了口的堤岸噴湧而出。
嘶吼到喉嚨乾澀,身體本能地去尋覓柔軟的慰籍,像是新生兒爬回充滿羊水的溫暖子宮,陳臨跌跌撞撞地蜷縮入房間裡的絨制狗窩。
不被意識到的淚水在暖氣和布料間風乾,徒留鹽漬。
他爬向了陽臺,幾乎貼在玻璃上把門拉開,他終於透了口氣,緊握著護欄站直了身子,瀰漫在漢雲樓別墅間的甜膩薰香卻叫他覺得噁心。
在清醒間,他穿回羽絨服,踩著已經洗到發白的跑鞋,出了這房間的門。
樓下陸巧的房間也沒有透出一絲光亮,也不知道她是睡了、或者還沒回來。
猛然收回差點敲上對方房門的手,轉過頭步履匆匆離開了這棟屋子。
陳臨順著石板路兩邊的燈向前走著,也不知道會把自已帶到什麼地方。
他只是想找一個透得過氣的地方。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可能是沒多久,現在的他頭腦發脹到已經沒了什麼時間觀念。
附近的氣味一下子寡淡下來,薰香味道消散了不少,露出原本山野的青草和泥土味道。
憑著本能,他向能喘得過氣的地方跌跌撞撞跑去。
直到已經模糊的視野裡出現了熟悉的藍光,陳臨放慢了腳步。
對方似乎也發現了來人,轉過身來詫異地開口:
“陳臨兄?”
煙味隨之湧入陳臨鼻腔,眼前在那兒抽菸的是張虎,他正坐在一處別墅的院子裡抽菸,身上的藍光也來自於陳臨的能力。
“啊,嗯。”
模模糊糊地回應著對方,陳臨此時更願意吸入煙味也想要逃離身後的甜膩,雖然他還是忍不住彎下腰乾嘔咳嗽起來。
張虎掐滅了火星,擰上滿是菸頭的礦泉水瓶,彈指間叫風吹散身上的煙味,過去扶起已經身形不穩的陳臨。
“你不去睡覺來這裡做什麼?要找方妨妨和她打電話就是,還是有什麼急事?”
“沒、我只是,胸悶,出來透口氣。”
陳臨本想拒絕對方好意自已站直,可現在的力氣推搡不開眼前的降臨者分毫。
“方妨妨,在這裡面?”
“對,她毛病多,說什麼自已有鼻炎,受不了漢雲樓的薰香,要了最邊角沒什麼味的一間房。陳臨兄你能一路透氣走到這兒、不會也是什麼鼻炎吧?”
張虎打趣著,夾帶著對陳臨的關心,扶著他坐在院子裡另一張椅子上。
“我沒有……我身體很健康。”
此時的張虎也沒再梳著高髻,頭髮隨意披下來,他眯起雙眼,摸著自已大鬍子的下巴,打量了一眼陳臨不規律顫動著、不斷緊縮著的焰火。
“陳臨兄,你看起來像是快死了一樣。”
“是嗎……”
陳臨喘過了氣,疲憊讓他眼皮開始打顫,但依舊痛苦地清醒著、難以入眠。
“你……真的不要喝口酒嗎?”
“不用,不能喝。”
張虎也倒閒著沒事,慢慢和陳臨有一搭沒一搭聊著。
“我雖然不理解,但我以前…呃、算是上輩子時候,也見過和你狀態差不多的人,你們啊就是想的太多、管的太多了。”
張虎咬著沒點火的煙,回憶著以前的事。
陳臨沒有回應,但他也在聽著。
“但那傢伙用現在的話說,是個養生高手、一個一頂一的聰明人。他就算遇到天塌下來了、心裡事兒再多、腦子轉得再快,也堅持吃好、喝好、睡好,把自已救回來了。”
陳臨輕輕回應著,他明白對方的好意。
“陳臨兄,你要是繼續這個狀態下去,可不知道能撐多久。”
“我還、挺羨慕你嘴裡的那個聰明人。可我吃不動、喝不下、睡不著啊。”
陳臨搖著腦袋,他似乎能感覺腫脹的大腦在撞擊自已的顱骨。
“所以你就是病了,這叫心病,陳臨兄,你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健康。”
陳臨勉強撐起眼皮,看了眼前的降臨者一眼。
“明天說不定就要分道揚鑣了……這麼關心我…沒必要……”
“對,也許明天就分道揚鑣了,所以陳臨兄不介意的話可以把我當……傾訴物件,隨便說些什麼,抱著可能不再相見的未來也更方便說些熟人間不好說的事兒吧?能讓你好受點最好。”
陳臨沉默著,他一個害了身邊人、又無力彌補他們的可悲的渺小的普通人,何德何能被眼前的降臨者開導呢?
吹來的風把漂著菸頭的礦泉水瓶都吹倒了,這個夜晚一點都稱不上舒適。
“你以前……肯定殺過人,那你害死過無辜的人、害死過同伴嗎?”
陳臨還是開了口,閉著眼、擠出他的煩悶。
他沒看見,眼前的降臨者掩著嘴、抿著唇,儘量讓自已不要因為這個問題笑得太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