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僵住，素來心大，秉持著能過一天是一天的他開始沉下心來，順著吳斜的話一點一滴地仔細回憶從前的事。

黑眼鏡轉過頭看著吳斜，然後也開始低眸思索。

張啟靈同樣，抬手拉了拉兜帽，薄唇輕抿，微微張開最後又合上。

所有人陷入靜默之中，仔細思索所遺忘的一切，卻總在捕捉到什麼的時候，腦海猛然泛空，陷入迷茫，一瞬間，靈光轉瞬即逝。

……

北面。

空無一人的房間裡瀰漫著淡淡的塵土氣息，這裡早已人走茶涼。

瀾珠兀自笑起，嘲笑自己的愚蠢，更悲嘆自己的一絲悲憫卻被當做刺向她的一把利刃。

目光逐漸變得冷凝，瀾珠可以接受任何人傷害她，背叛她，甚至要她死，她也無所謂。

瓦溪取走她的心頭血，以此為引令歲晏順著牽引找到她，她也無所謂。

可鮫玉是現在唯一能救解語臣的東西。

瓦溪不該偷走鮫玉。

窗外天空黑沉壓抑，似乎醞釀著風雨，寒風破開敗落的門窗傾襲進屋內。

不祥的氣息攜帶著滔天血意，危機感來臨，瀾珠迅速回身抬手抵擋，神力與魔力錯亂交戈，爭強鬥狠。

用力破開那道魔氣，瀾珠呼吸一重，身形也跟著踉蹌不止，忍著心臟無時無刻不再作亂的刺痛，目光落到方才從空中掉落在地上的東西。

泥塑的人偶，神色像極了那個比她天資聰慧上數百倍的人。

世間最早承接神位，執掌秩序的神靈。

瀾珠眸中閃過一抹錯愕，腳步急促又凌亂地走過去，忍著痛意躬身想要撿起那東西。

忽而之間，一道比之方才氣息更加詭譎複雜，甚至攜帶著一縷熟悉氣味的力量突然襲來。

瀾珠駭然，迅速翻身後躍抵擋，卻見那抹怨力在她眼前逐漸凝聚成一支羽箭，箭身刻著星月神紋，與琉光上的紋路如出一轍。

那紋路黑如濃墨，散發著瞳孔劇震，瀾珠心臟猛然刺痛，連渾身血液都跟著冰冷下去。

不止外貌，連能冰凍天地，擊碎筋骨，粉碎靈魂的力量都一樣。

瀾珠忍不住想笑，曾經教給歲晏防身的術法，那時候他總不願學，如今不僅學成了，還入木三分，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若非力量所屬不同，她都要以為那就是琉光所化。

心神晃動，讓她眼前一陣暈眩，幻夢之中的事對她也不是沒有影響，靈魂的傷痛帶給她比之血肉之傷還要強千萬倍的痛。

她本就神魂不穩，如今更是力不從心，那“琉光箭”同她強盛之時的力量相比也不遑多讓。

神力迅速消耗空虛，力不從心的感覺讓她唇色發白，額間出現一片細汗。

“咔、嚓——!”

護在身前的護盾破碎，箭矢勢如破竹地飛射而出，一箭穿透瀾珠的心臟。

“噗——!”

泥人摔得四分五裂。

那箭，擊碎她的神力，用力衝破她的身軀，強大的衝擊力帶得她後撞到牆上，滾落一圈，驟然吐出血來，瀾珠疼痛難忍地捂住心口，鮮血汣汣不止。

“真……狠。”

她從地上慢慢爬起來，靠坐在地上，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用盡了力。

她如今有一種作繭自縛的感覺，被自己的術法所傷，當真丟臉。

而歲晏也的確狠心，用曾經瀾珠教他的術法還了她一箭。

這一箭，報的是當年祭臺之仇。

“瀾珠!”

瀾珠自嘲之下，忽地，解語臣破開門衝進來，望著跪坐在地上孤寂狼狽的人，瞳孔劇震。

瀾珠呼吸倏而緊促，帶動得肺腑緊縮，劇烈咳嗽，纖長的睫毛覆合，倉惶地抬手捂住嘴，卻阻擋不了血液的掙脫。

解語臣慌亂地奔過去，扶正瀾珠的身體，強撐著鎮靜想要帶她走，殊不知一直顫抖的手早已暴露了他的慌張。

“瀾珠，我帶你回去，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瀾珠掙脫他，“你來……做什麼?”

嗓音輕飄無力，沙啞乾澀。

解語臣眼尾微紅，瞳孔溼潤，他不敢相信，瀾珠變成這副模樣，破碎得悽慘而蕭蕭。

“先別說話，我帶你回去。”

“我問你，你來做什麼?!”

瀾珠語氣激動，血氣翻湧，喉嚨一陣腥甜，她又用力壓了回去，強撐起精神看著他，悲慼而無力，“解語臣，好好待在原地等我不就好了嗎？為什麼一定要來呢？!”

“只要最後一步，我就可以救你了，你只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等我就好了啊。”

解語臣心臟酸澀不已，苦澀的感覺從舌根處蔓延開，苦得他雙目溼潤，他蹲下去想要觸碰眼前人，卻又停頓在那雙冰藍的眼睛下。

緋麗的桃花眼此刻染上悲痛的紅，看著她的目光悲傷而痛惜，“我來找你，找回我的……愛人。”

愛人?

“哈……咳咳——!”瀾珠自嘲地笑起，從口中咳出無數血來，聚力推開心驚不已的解語臣，目光微涼，溼潤一片，“愛人?太可笑了，解語臣你覺得我們現在這樣還能算愛人嗎？”

“我們在一起除了給彼此帶來傷痛還帶來過什麼?”

瀾珠淚流不止，說出的話泣血錐心，鋒利的刀刃扎得解語臣心臟疼痛不已，也扎得自己血肉模糊，呼吸也跟著困難。

“愛一個人的代價太大了，我不敢再愛了。”

解語臣無力地低頭閉了閉眼，擋住從眼尾流下的淚，然後又抬起頭，唇角艱難地扯出一抹笑，明明不想笑，卻還要笑，笑得很難看。

動作輕柔而小心翼翼地將人擁入懷中，彷彿對待易碎的珍品，生怕下一刻就徹底崩碎。

溫暖的懷抱倏然包裹住瀾珠單薄而冰涼的軀體，瀾珠身體猛然顫抖，在眼中打轉的淚最終還是忍不住滴了下來。

解語臣目光痛惜與惱恨，痛惜瀾珠這些年來的經歷，惱恨自己忘了瀾珠那麼久，好不容易重逢之後，更用冰冷甚至懷疑的態度對待著她。

“對不起……”

他抱著瀾珠，任由瀾珠在懷裡發洩情緒，將淚與血水混合抹在他身上，周邊灑落一地珍珠，燁燁生輝，但解語臣看著只覺得刺痛。

世人皆愛珍珠的華貴細膩，而今，解語臣只願世上再無珍珠。

尤其是泣淚含珠。

“我忘記你，懷疑你，傷害你，甚至沒有想起你。”

“對不起。”

聽著解語臣一遍遍重複鄭重的道歉，這話，瀾珠徹底繃不住自己數日來拼命構建起的壁壘，如同被洪水擊潰，氾濫成災。

“解語臣你對不起我什麼啊？”

瀾珠哭得呼吸困難，泣不成聲，“明明是我對不起你，插入了你的生命，攪亂你的命途，是我，將這一切苦難帶給你，是我做錯了。”

解語臣見狀，拂去她眼角的淚，輕輕吻了吻她的唇角，抬起頭目光認真地凝視著她。

“你沒有錯，我們誰都沒錯，愛一個人，沒有錯。”

“瀾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我會陪著你，一年太短那就百年千年，只要我還活著，就會一直陪著你，受罰也好，承擔責任也罷，我都陪你去。”

解語臣嗓音低沉，說話聲沉緩沙啞，帶著耐心地輕哄。

不完美的神女一直在努力地想要完美，卻一直徒勞無功。

解語臣看在眼裡，痛在心裡，惱恨自己的弱小無力，唯一能做的只有簡單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