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從半邊紅霞褪到深藍，一天又是到了暮色四合。
家教老師站起身，笑著告別道：“那今天的學習就到這了，小祺，明天見。”
這是位年過半百的特級女教師，周時祺禮貌地將她送到大門口，“老師再見。”
羅舞為所有的家教老師都安排好了行程，周時祺每一天都送他們離開，然後再自已走回去。
這裡是個華麗又冰冷的地方。
所有人都會驚歎如此美麗莊嚴的建築物的存在，可所有人都無法久留。
而唯一能夠被允許留在這裡的周時祺，心裡卻又惦念著其他地方。
“怎麼，想走？”
周時祺轉過身，羅舞牽著羅時音站在他身後。
他搖搖頭，沒回答。
羅舞看了他兩眼，“那回去吧。”
周時祺知道她是有話說，安靜地一路跟著她回了房間。
羅舞鬆開了女兒的手，“時音，媽媽給你買了很多新衣服，在衣帽間，你要去看看嗎？”
羅時音是個聰明小孩，立馬乖乖應道，“好的，那媽媽等會你要來喊我。”
“當然，去吧。”
衣帽間的門被人推開又關上，房間陷入一片沉寂。
“小姨，你一個星期沒回來了，事情出了什麼意外嗎？”
羅舞靠在沙發上，一身疲態。
“我和大哥打算儘快把所有的證據鏈整理出來，這些天就沒顧得上你們。”
這些天周時祺都待在家裡上課，有時間就陪著羅常晉聊聊天。
羅舞他們謀劃的事其實他並不清楚，但隱約能猜到是要搞垮羅學復。
每個人都有自已的隱痛和抱負，都在不擇手段的達到自已的目的。
可說到底，這本質上還是手足相殘，最不願面對的，還是他們風燭殘年的父親。
羅舞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問：“前兩天是不是有人帶你去醫院檢查了？”
“嗯，怎麼了？”
“做的是什麼檢查？”
周時祺心裡的疑惑愈發加深，“做了很多，血常規，心電圖，但後面不知道是個什麼檢查，他們給我打了麻醉，我記不清了。”
羅舞罵了一聲，“打了全麻？”
周時祺點點頭，“嗯。”
“羅學復那個狗東西！”羅舞怒氣猛生，“他肯定是給你做骨髓穿刺了。”
“骨髓穿刺？”周時祺完全沒想到這一茬，“誰需要配型？”
她點了根菸，稍稍平復，“除了他自已還能有誰？”
“他去年就查出來有淋巴瘤，但由於發現的早，病情一直還算穩定。”
周時祺坐到她面前，“他想要我回來，就是為了讓我給他配型？”
羅舞吐了口煙，嗓音沙啞，“你回來這件事是我爸決定的。他身體快不行了，想最後再看看你。”
“至於羅學復……”羅舞皺著眉，“他一直在找配型，他讓我去做過骨髓穿刺，之前甚至想讓爸……”
她緩了口氣，“我早該猜到的……”
早該猜到羅學復那種人，這麼痛快地答應讓周時祺回來，心裡不可能沒有其他的心思。
骨髓穿刺的痛感還留在身體裡，周時祺緊抿著唇，不知在想什麼。
“那，如果配型成功了，我需要答應捐贈嗎？”“不用。”羅舞神色很冷，“我不會再讓他影響到你。”
她兩指夾煙，抽得兇，語氣卻很輕，“還疼嗎？”
周時祺愣了下，答道：“還好，沒什麼感覺了。”
羅舞點點頭，正準備開口，手機突然響了。
她看了一眼螢幕，臉色一凜，但在接通電話時又迅速恢復了那副淡淡的高冷模樣。
“喂，二哥，怎麼了？”
羅學復聲音沉得很，“你回爸那裡了？”
“嗯，爸說想看看時音，正好週末了，就帶她回來玩兩天。”
“你趕緊來公司，舒晉被舉報了。”
周時祺看著羅舞面無表情地驚訝道：“啊？是誰？證據確鑿嗎？”
“剛剛警察來了一次，總之，你先回來。”
羅舞表現得很猶豫，“可是，我爸……”
“他都快要死了，你管那麼多幹什麼？”
羅學復高聲質問，“小舞，當初可是我救了你，我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現在你打算袖手旁觀嗎？”
羅舞諷刺地勾了下嘴唇，聲音卻很慌亂，“沒有，二哥，我就是害怕……”
羅學復喘著粗氣，“你怕什麼？這麼多年都沒事，怎麼可能偏偏栽在這時候？！”
“肯定是羅明琛搞的鬼，他一直眼紅我公司發展的快，才想出這種陰招。”
羅舞附和他，遲疑道：“真的是大哥嗎？可是他在國外……”
“不是他會是誰？”羅學復打斷他，“eternity這些年明顯有衰退之勢，他肯定眼紅我，想搞垮我！”
羅舞翻了個白眼，“好，二哥，我知道了，我這就來公司。”
電話結束通話，羅舞手裡那支菸也燃到了盡頭。
她隨意摁滅在菸灰缸裡，眉眼裡透露著點欣喜，“我要先走了，今晚你陪陪時音，把她哄睡就行。”
周時祺皺眉：“小姨……”
剛剛的電話羅舞沒避著他，但他完全沒聽懂。
羅舞站起身，“不用擔心，很快了。”
她不願意說，他也只能把顧慮生生咽回去。
“外公這些天昏睡的時間越來越多了，小姨，你走之前去看看他吧。”
羅舞僵背，“好，我知道了。”
等她出去後，羅時音才踩著點出來。
“哥哥，媽媽走了嗎？”
“嗯，她還有事要忙。”
羅時音很理解地點點頭，“那今晚我跟著哥哥嗎？”
周時祺笑了下，走過去牽著她回自已房間。
“哥哥晚上還要寫作業，小音看哥哥寫作業可以嗎？”
“好，我陪著哥哥寫。”
羅常晉還沒醒，晚飯只有周時祺和羅時音一起吃。
羅時音來這裡的時間不多，但她是個很容易讓人留下印象的小女孩。
可愛，懂事，又會討人喜歡，主要是真的太乖了。
在這個狗都嫌的四五歲，她懂事得和周時祺見過的那些嬌縱的孩子簡直不在一個階層。
晚上週時祺坐在書桌前寫題，她就坐在旁邊練習寫字。
“哥哥，我抄完了。”
沒過多久，羅時音就拿著本子給他檢查，生澀但工工整整的字一個一個寫滿了好幾頁。
周時祺不吝誇獎：“小音很棒啊！”
羅時音害羞地笑了下。
周時祺摸摸她的頭，笑著問：“小音怎麼這麼厲害？”
“因為我想要媽媽更喜歡我，不要再把我丟掉，所以我要做最懂事、最厲害的小孩。”
“丟掉你？”周時祺震驚她說的話，“你是小姨的孩子，小姨怎麼會丟掉你？”
羅時音很慢地搖頭，語氣也沒了那份雀躍，“我是媽媽撿的，不是媽媽的孩子。”
周時祺嚇了一跳，心裡的震驚久久難以散去。
羅時音沒看他的表情，自顧自地靠著他，“哥哥，我上幼兒園的時候，他們都說我不像有錢人家的小孩。”
“哥哥，有錢人家的小孩是什麼樣的？我要怎麼改？”
周時祺僵硬地拍了拍她的後背，“小音，你不用改，這樣就很好。”
他慢慢和她說著：“小姨很愛你，外公也很愛你，你就是羅家的孩子。”
羅時音眨著大眼睛問他：“他們愛我就不會丟掉我嗎？我可以不用害怕嗎？”
周時祺哽著聲音點點頭，“嗯，他們愛你，你就會擁有一切，不用害怕，不用討好，因為他們愛你。”
“小音，擁有愛就會擁有力量，你有感受到媽媽的愛嗎？”
羅時音靜靜地思考，大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眨，看起來很認真。
突然，她站起來往周時祺身上爬。
周時祺不明所以，但還是順著她的意把她抱了起來，放到腿上。
“怎麼了？”
“哥哥，我困了。”她發出請求，“你可以抱著我睡嗎？”
又有些不放心似的，“哥哥，你愛我嗎？”
無錯書吧周時祺輕笑了聲，要不怎麼說她聰明呢。
三言兩語就能明白愛能帶來的特權，並有勇氣立馬實踐。
周時祺讓她跨坐在自已身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都會愛你的，睡吧。”
羅時音閉著眼，輕聲問：“我想要很多人愛我，也可以嗎？”
“小音這麼可愛，當然可以。”
她越問越興奮，小腦袋靠著周時祺的胸口，但也不亂動，只是大眼睛不停地眨呀眨。
“哥哥，你還沒寫完嗎？你怎麼這麼多作業？”周時祺拍著她後背的左手一停，右手也把筆放下了。
“怎麼還沒睡著？不是困了嗎？”
小丫頭精神頭好得很，轉頭看了兩眼他的書。
“哥哥，你的作業我都看不懂。”
周時祺笑道：“小音以後就會了。”
“我以後也要寫這麼多的作業嗎？”
周時祺頓了下，“看個人吧，你想得到的東西越多，付出的努力就要越多。”
羅時音一知半解，“哥哥想得到什麼？我能給你嗎？”
他搖搖頭，“不能的，只能我自已來。”
“我想要她錚錚向上，萬事無憂，所以我必須先擁有愛她的能力。”
說的話越來越繞，羅時音聽不懂，一向準時睡覺的她這下是真困了。
她躺在周時祺懷裡，聲音含糊，“祝哥哥成功。”
他再次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嗯，會的。”
會成功的。
他的前程，他的未來，他的阿黎，都會成功得到，成功擁有。
他會實現從小到大最夢寐以求的那個願望。
命運賜予他苦難之後的禮物，他在心裡感謝了一遍又一遍。
循此苦旅，他看到黎明前的黑暗，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