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周時祺站在一面很大的照片牆前,牆上是他媽媽的曾經。
襁褓裡可愛的嬰兒,牙牙學語的小孩,兩個扎著辮子手牽手的可愛小朋友。
從無知到懵懂,再到青春年華,都有被人好好記錄。
但也只到那個如花似火的青春時期。
周時祺伸手輕輕撫過面前的照片,目光裡是掩不住的追憶和惋惜。
他知道,再後來,她就失去了一切。
“還看呢,過來,聊聊。”
陡然出現的聲音驚了周時祺一跳,他轉過身,羅舞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在了沙發上。
她右手兩指夾了根菸,將散未散的煙霧裡,兩人遙遙對望。
羅舞輕笑了聲,撥出口煙,妍麗的眉眼多了幾分野性和風情。
“你透過我看她,我透過你看她,看來看去,還是假的。”
周時祺走過去,“你透過我?我像她嗎?”
羅舞抬眸,“你對自已這副相貌還不滿意?”
周時祺坐在她對面,只是問:“我像她嗎?”
“像啊。”羅舞躺在椅背上,說不出是什麼語氣,“有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周時祺沉默了會,“可你不是更像嗎?”
羅舞搖搖頭,嘴角弧度說不出的苦澀。
“不,我不像她。小時候不像,現在也不會像。”
“再學也不會像。”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兩張臉,周時祺沒明白她話裡的意思,但也不想深究,“我什麼時候能走?”
羅舞熄了煙,長而卷的黑髮紛亂地搭在肩頭,很隨意的弧度,但還是有種美到驚心的感覺。
“抱歉,你暫時走不了。”
周時祺聽了也沒多大反應,只是隨意換了個姿勢。
“那總要給我講講怎麼回事吧。”他自然地喊了聲,“小姨。”
羅舞很明顯地愣了一下,漂亮的眼睛有一瞬間的放大。
羅學復說她是他小姨,羅常晉也這麼喊,但偏偏羅舞自已從未這麼說過。
而又偏偏,周時祺第一個願意喊的親人也是她。
羅舞撥出氣:“從哪裡說起呢。”
寬大的房間裡很安靜,頭頂昏黃的燈光恰到好處地投下光亮,暈染了那點說不出口的冷清。
周時祺安靜地等待她的下文。
“我們是在國外長大的,家裡企業的總部也是在美國。”
一旦開口,好像就沒那麼難了,“但中國人嘛,總歸是有個落葉歸根的心結,所以,二十多年前,爸決定還是要回來。”
羅舞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微微發顫,似乎有些承受不住某種痛苦。
“我們家是四個孩子,我是最小的那個,羅學復是二哥。”
“當年需要一個人先回來調研中國市場,為建立子公司做準備。
但是大哥已經在總部站穩腳跟了,所以羅學復他主動說他回來。我和……姐姐還沒來過中國,就說也想去玩一玩。
那一年,我們十八歲。”
羅舞突然抬起頭,“你知道她的名字嗎?”
周時祺一愣,“不是羅鶯嗎?”
“不是夜鶯的鶯。”羅舞看著他,神情認真,“是音樂的音。”
“羅音,羅舞,就像母親當年想培養我們的一樣,她拉小提琴,我學芭蕾。”
“而在來中國前,我們已經拿到了自已心儀大學的offer。”
周時祺喉嚨滾了下,嚥下一口不知名的苦澀。
家境優渥,家庭美滿,長得漂亮,還有才華,並且夢想觸手可及。
實在是很幸福很耀眼的人生。
他聲音有點啞,“那後來呢?”
“後來,”羅舞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厭惡,“那個蠢貨。”
“二十多年前的中國市場充滿著機會,但更多的,是魚龍混雜。”
“羅學復空有野心而能力不足,又一心想趕上大哥,幾乎是沒來中國多久就被騙了。”
“那些人綁了我去向他勒索,他直接自已跑了。”
後面羅舞沒再說,房間裡迎來了很長的一陣沉默。
她抖著手,又點了一支菸。
她深吸了一口,那種沉慟的,無法遺忘的遺憾才重新埋在尼古丁下,繼續成為下一次悲痛來臨的導火索。
“後面的事我有機會再和你說吧,我今天,不想說了。”
“這是我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說出口。”
羅舞無神地躺在沙發上,眼神虛無地落在天花板上。
她低聲喃喃,“他怎麼不乾脆蠢死啊,為什麼……為什麼要帶走她……”
周時祺抿了下唇,“小姨,少抽點菸。”
羅舞輕哼一聲,但還是坐起來,把煙摁滅在菸灰缸裡。
“總之,接下來羅家要大換水了,為了防那蠢貨對你耍陰招,你先在這裡待著吧。”
周時祺皺眉,“可是我還要上學,我明年就高考了。”
“上學重要命重要?!”羅舞瞪了他一眼,“在這裡不也能學?實在不行我給你請幾個特教。”
她停了下,“到時候要沒考上我給你花錢,要不去國外留學也行。”
無錯書吧周時祺被這理所當然的態度堵得說不出來話。
關鍵是根本沒聽明白自已在這件事裡的利害關係。
“這到底關我什麼事啊?幹嘛抓著我不放?”
羅舞瞥了他一眼,“你媽媽當年可是知道他所有不做人的事,他不得怕她留下了什麼,讓你知道了?”
周時祺看著她,“可是小姨,你不也知道?”
“這個嘛。”羅舞下意識想抽菸,摩挲了兩下手指,“這就是我們大人的事了,不告訴你。”
周時祺氣笑了,“還這麼玩的,你們這不是耍我?”
“我耍你什麼了?”羅舞站起來,“有些事不告訴你是為你好,小孩子知道那麼多幹什麼?”
周時祺:“那今天你們還威脅我呢!”
“別拿我和那個蠢貨相提並論。”
羅舞翻了個白眼,“這都是那個傻逼想出來的招,別賴我身上。”
她輕嗤一聲,“還發匿名簡訊,真是電視劇看多了。”
忽然又想起什麼,羅舞從旁邊的包裡拿出一個手機,遞給他。
“喏,拿著,報個平安吧。”
周時祺拿回自已的手機,遲疑了幾秒,“用完還要給你嗎?”
羅舞笑著轉身,“不至於,你拿著吧,你不是還有個小女朋友?”
她對著那面照片牆,語氣淺淡,“接下來你先在這待一段時間,其他的事我會安排。”
周時祺向來聰明,抬頭看著她,“小姨,你想做的事,如果沒成功,會有危險嗎?”
她彎唇笑了下,“沒有這種可能,我一定會贏。”
眼睛裡故人的影子依舊熠熠生輝,從未黯淡過分毫。
二十多年的遺憾,痛恨也終於要迎來了終結。
“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