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車廂內,周時祺手被困在身後,眼睛被矇住,左右兩邊都坐了保鏢。
周時祺皺著眉,下顎緊繃著,不發一言。
羅學復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小祺啊,不用害怕。”
“大舅知道你是個烈性子,也是怕萬一你反悔不和我們走了,你這人高馬大的,我們容易產生矛盾。”
周時祺聲音冷得像冰,“話都讓你說了,我還能說什麼?”
周時祺心裡燥得很,他只來得及和阿黎說了聲有事要先走,原因都沒說,手機就被他們拿走了。
如今孤立無援地上了前路難測的車,母親的糾葛不論是好是壞,他知道,他是再難逃走了。
副駕駛上的羅舞從上車後,就沒再說過話,聽到羅學復的話後,才不急不慢地開口。
“大哥,你還要指望這孩子拿到你想要的東西呢,總不能還沒開始就讓他先恨上你吧。”
羅學復又沒事人一樣地笑了兩聲,“開玩笑呢,既然回來了,小祺就是我們羅家的孩子。”
羅舞無聲扯了下嘴角,轉過頭看著窗外,眼神晦澀不明。
周時祺在一片黑暗又空寂的車廂內顛簸晃盪,他看不見,周圍也沒有聲音,所有人都默契地沒再開過口,只等待著目的地逐漸臨近。
期間停了一次,他們放周時祺去上了個廁所。
周時祺摸不準現在已經到了哪裡,但聽口音,估計是出寧海了。
等他恢復自由的時候,太陽已經停落西山。
那兩個保鏢還算恭敬地解了繩子,而後規矩地退到了羅學復身後。
陡然恢復光明,周時祺顫了兩下眼皮,才睜開眼睛。
天邊大片大片的火燒雲綴滿了他的眼睛,歸巢的鳥兒穿過絢麗的浪潮,歸入密林。
早上還陰雲密佈,現在卻漫天紅霞,周時祺一時呆在原地沒動,看著一片赤紅失了神。
羅學復等了他十幾秒,不禁開口催,“小祺,走了,你外公還在等。”
他沉默地回過頭,跟著他們向前面的小徑走去。
不遠處是一幢巨大的別墅,高高的塔頂,頗有歐式之風,說是城堡也不為過。
周圍都是望不到邊的密林,一看就是罕有人至。
寬廣精緻的城堡在夕陽下暈染開一種別樣的富麗堂皇,猶如一個精美的囚籠,困住了周時祺後來數不清的時間和思念。
“爸,小祺來了。”
周時祺跟著他們走入房間,首先闖入眼簾的就是佈滿醫用儀器的床。
床上躺著一個老人,從那張皺巴巴的臉上已經看不出狀態好不好了,只能讓人想到“風燭殘年”這四個字。
房間很寬敞,卻沒有讓周時祺感覺到任何舒適的感覺,又空又冷,華貴的裝潢中充斥著腐朽而殘敗的氣息。
老人原本是閉著眼睛的,聽到聲音後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羅常晉的目光直直看向周時祺,渾濁的視線中摻雜著幾分銳利。
羅舞見勢拍了下羅學復的肩,“爸應該是想和他說說話,我們出去吧。”
羅學復臉上雖不太樂意,但最後還是沒說什麼,跟著羅舞出了門。
門一關,羅常晉的狀態肉眼可見地明朗了些,他自已撐著身子坐起來,朝周時祺招了招手。
“過來,孩子。”
羅常晉褶皺的眼皮底下是一種極為柔和的慈祥,周時祺抿了下唇,走過去。
莫名其妙的親近比惡意更讓周時祺無所適從,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目光縹緲地落在面前灰色的被子上。
“孩子,很抱歉。”
周時祺抬起頭,看著他蒼老而歉意的眼睛。
“我本來沒想過接你回家的。”羅常晉拉過他的手,“我知道你現在過得還不錯。”
周時祺內心說不清的泛苦,“要是不願意的話,我……”
他想說他可以走,但又恍然想到本來就是不是自已樂意的。
左一句右一句,到底把他當什麼?
羅常晉突然笑了一聲,食指彎曲敲了下他的額頭,“傻小子,我是你外公,我當然希望你回家。”
少有長輩會對他做這麼親暱的動作,周時祺愣了下,沒答話。
“但現在的羅家是一潭渾水。”羅常晉嘆了口氣,“早已經不像個家了。”
羅常晉表現得很像一個慈祥的長輩,但再和善,周時祺終歸和他只有這一面之緣,無法構建起其他多餘的情感。
羅常晉也清楚,所以他只是和周時祺聊些很平常的話題。
“你是怎麼願意和他們來的,我以為你不會願意的。”
周時祺腹誹,願不願意是我說了算?
他說得輕,但也不卑不亢,“他不是帶了保鏢?我有什麼拒絕的權利。”
羅常晉聽了表情都沒變,只是輕聲說:“讓你受苦了。”
周時祺不自然地皺了下眉,“我媽媽……還有那個……小姨……”
羅常晉瞭然地看著他,“和你媽媽很像是嗎?她們是雙胞胎,當然像了。”
“你是看見小舞了,才願意跟著來的?”
周時祺沉默,沒承認也沒否認。
好半晌,他才開口:“可以給我一張我媽媽清晰的照片嗎?我還沒清清楚楚地記住她。”
羅常晉愣怔了幾秒,仔仔細細地看了面前的少年好一會。
老人笑得有些難過:“當然可以,你等會可以去你媽媽的房間看看。”
周時祺遲疑著點點頭,“謝謝。”
羅常晉聞言大笑起來,原本暗淡的臉色因情緒激動而紅漲起來,突然氣沒順過來,老人猛然彎下腰,喉腔裡是幾聲急促的咳嗽聲。
周時祺連忙站起來,“您、您沒事吧?”
羅常晉緊緊抓著他的手,喝了兩口他遞過來的水,漲紅的臉色逐漸消退下去。
他頹然向後倒去,“真後悔啊,我就這麼老了。”
羅常晉轉頭看他,眼裡的遺憾慢慢褪去,漫上清晰的冷冽。
“你既然來到了這裡,那就要與羅家的命運共存亡。”
無錯書吧“什麼意思?”
羅常晉伸手去抓他,“孩子,就當是陪我走這最後一程吧。”
周時祺沒動,蒼老而乾枯的手掌附上他的手背。
但他沒覺得不適,只感覺到了一種燃燒自我的暖意。
“如果最後是我們贏了,那便再沒有什麼能夠困住你。”
“我會留給你數不清的錢財,唾手可得的機會,還有一個能回來的家。”
周時祺根本不理解他在說什麼,“您……在說什麼?”
“別害怕,孩子。”羅常晉眼裡似乎有淚,“我會用死亡來祭奠我們的勝利。”
周時祺驚得後退了一步,“什麼意思?到底是要我做什麼?”
羅常晉幾不可聞地撥出口氣,疲倦地閉上眼睛。
“我也想和你說,可我累了,老了的人總是很容易累。”
這房間採光很好,轉頭就是赤紅如火的夕陽,決絕盛放著最後一絲餘熱。
羅常晉鬆開他的手,虛虛搭在床沿邊。
“在這裡,你只能相信我和小舞,其他人不要理會。”
“你小姨會告訴你一切的。”
羅常晉突然又咳嗽起來,窗邊的殘陽每分每秒都在黯淡,黑暗來得迅速又磅礴。
周時祺沉默地為他拍著後背,心裡一頭亂麻毫無頭緒。
生理性的眼淚潤溼了眼眶,羅常晉緩過氣來,看向周時祺的目光蒙上了一層霧。
霧裡的人蹙著眉,像以前那個不愛說話的小姑娘。
他聲音沙啞,像滾過歲月裡數不盡的塵埃。
“小音,有想過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