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時祺看著她含淚的眼,右手發顫。
許黎歌就站在他面前,安靜,漂亮,脆弱,等待他的命令。
他頭一次這麼清晰地感受到,他可以完全掌控她的心神。
可偏偏在此刻,在他如此無能為力的此刻。
周時祺上前一步,把她擁入懷裡,許黎歌乖乖地貼著,不說一句話。
“小時候我可以帶你出去玩,給你買雪糕,糖葫蘆,幫你教訓欺負你的小孩,那現在呢?現在的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
他抱得很緊,嗓音發著顫,“我對你而言,是有價值的嗎?”
“哥哥,你……”
周時祺再一次向她確認,“我是有價值的嗎?”
許黎歌被這個問題怔住了心神,價值?
為什麼在感情裡,他卻在講價值?
剛剛強勢到冷戾的周時祺彷彿失去了方向,偏執地向她尋求一個近乎荒謬的答案。
“有。”她說,“有價值的。”
許黎歌心裡一團亂麻,不是為臺上的意外,只是因為周時祺過於悲慼的眼睛。
她緊緊牽住他的手,抱著兩束花,緩慢又堅定地走到不遠的長椅上。
從知道周時祺心意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決定要好好和他在一起。
她為這份厚重的愛而感到慶幸又喜悅,同時,她也願意回饋同等的愛。
但愛無法計量,她的愛要到何種程度,他們才能稱之為平等?
兩人坐在長椅上,許黎歌把爸爸送的那束花放在一旁,目光裡留下那束不再完整的玫瑰。
許黎歌把玫瑰花放回他手裡,“哥哥,你還沒把花送給我。”
視線裡是一束耀眼的紅玫瑰,紅得灼目,是他一枝一枝挑的,想趁著還未消散的朝露,送給喜歡的人。
但此時的玫瑰水珠早已蒸發,殘存的是許黎歌的淚水。
鮮紅的花瓣捲了邊,邊緣的幾枝甚至沾了塵土,髒亂殘破,無法再成為一份禮物。
至少不能再成為他送給她的禮物。
毫無價值的廢品就該被拋棄,周時祺突然站起身,把那一大捧玫瑰毫不留情地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哥哥!”許黎歌一驚,猛地跑過去,玫瑰已經躺在垃圾桶裡了。
她不解,“為什麼?”
周時祺不欲多言,“我重新給你買新的。”
許黎歌茫然又慌亂,一時無神,竟然想去垃圾桶裡將花拿出來。
“阿黎!”周時祺抱住她,緊緊攥著她的手,“我會給你再買新的。”
“不要,不要……為什麼啊?”許黎歌掙扎著,哭著,“為什麼要扔掉我的花?!”
“明明是別人欺負我,可你不僅兇我,還扔掉我的花。”許黎歌眼淚止不住,“到底為什麼啊?”
本來臺上的小插曲在她看來不算什麼,但在周時祺把花扔掉的那一刻,她還是不可自抑地委屈。
周時祺沉默地給她擦眼淚,依舊堅持,“我會給你買更好的,我會給你最好的。”
許黎歌推開他,嘴角是委屈的弧度,“可我今天就沒有玫瑰了。”
周時祺重新把她拉回懷裡,“我等下就重新去給你買。”
“不要!我就要原來的!”許黎歌推不開,又委屈又氣,“別人都是下臺時送的,再送就晚了。”
再送就晚了。
又晚了嗎?
他越沉默,許黎歌就越急躁。
她這次是真使了勁,連踢帶踹地把他推開,“你別抱我!你不送我,我自已去撿。”
沒等周時祺回神,許黎歌已經把玫瑰花從垃圾桶裡撿出來了。
他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她把髒兮兮的包裝彩紙拆開,一枝一枝把尚且乾淨的花枝留下來。
她哭得眼睛很紅,頭髮也亂糟糟的,還在垃圾桶裡撿花。
周時祺很難用語言說清楚自已此刻的感受。
如果非要具體形容的話,就好像是他一直在等一彎彩虹,突然在雲開雨霽的某一天,彩虹降臨在他面前。
於是他整裝待發,準備了最漂亮的花前去還願,但他走近了才發現,彩虹上佈滿了裂縫。
然後他開始反省,是不是自已來得太晚,或者是自已太無能,才讓這麼漂亮的彩虹有了瑕疵。
原本的期待變成了悔恨,連帶著手裡的花也變得普通,平凡,一文不值。
可就在此刻,彩虹卻傾灑了繽紛的光芒,全在他一人身上。
愛讓他滿身榮光,也讓他的不安無所遁形。
他知道她的感情,也堅定相信。
但他就是沒法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總在自責,在反省,在覆盤自已的愛。
他總是想著自已的愛應該要給得多一點,對她要更好一點,可往往到了最後,讓她難過的還是自已。
她總說她哭是因為幸福,那這次呢?
這次不是,這次是因為他的自卑和自負。
周時祺走過去,將她手裡的花拿過來,撿起旁邊的絲帶重新將花枝纏上,繫了個蝴蝶結。
他沉默地將地上的枯葉和包裝紙撿起來,重新丟回垃圾桶裡。
無錯書吧許黎歌以為他又要把花丟掉,拽著他手裡的花,“把花還我!”
周時祺:“我不扔。”
許黎歌癟著嘴,“那你還我。”
周時祺:“鬆手,站好。”
她可憐巴巴地收回手,眼看又要掉眼淚。
下一秒,面前的周時祺單膝跪了下來。
那束紅玫瑰被重新高高舉起,盛放在她眼前。
許黎歌傻了,呆在原地,除了瞪大眼睛,什麼反應都做不出來。
她眼裡的淚水欲落未落,顯得分外惹人憐惜。
“喜歡,很喜歡,沒有退路的喜歡,這是三種感情。”
周時祺牽過她的手,把花放在她手裡。
“我有時候也不知道我的喜歡對你是好還是不好。”
“我想讓你自由,又想讓你什麼都聽我的。”
“我想讓你開心,卻又總做讓你難過的事。”
“我想讓你愛我,但又時時反省自已到底配不配得上你的愛。”
他輕輕牽著許黎歌的手,恭順地臣服在此刻。
“阿黎,我是一個冷漠又矛盾的人,說不定你一瞭解就不會這麼喜歡了。”
許黎歌垂眸搖頭,豆大的淚滴落在兩人緊緊相握的手,溫熱的溼意熨燙出灼熱的坦白。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可我還是想要你愛我。”
許黎歌心臟狠狠一緊,很多一團亂麻的事在此刻開始變得清晰。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一切忐忑,惶恐的情緒都會在愛裡被放大,變成掠奪一個人理智的心魔。
都說愛使人失去理智,其實不然。
只是因為擁有的東西太重要,所以每一步都走的太膽怯了,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人風聲鶴唳,誠惶誠恐。
理智在這種時候顯得無力又蒼白。
在擁有愛的同時,又總在患得患失,生怕自已在某一天又會失去。
所以,談戀愛的人吵架時小情緒會加倍,說出的話也往往言不由衷。
可不管怎麼說,總是愛的,是不想失去的,是希望對方在乎自已的。
“哥哥,你先站起來吧,我們好好說,好不好?”
許黎歌止了眼淚,但眼睛還是很紅,固執地想要把他拉起來。
周時祺順著她手上的力起來,視線一路往上,從仰視,平視,到最後俯視。
身體在上升,可靈魂卻依舊伏在低處。
“如果我只能靜默地做一個旁觀者,我不知道我留在你身邊有什麼價值。”
這是今天第三次,他在否定自已。
“那你是要離開?”許黎歌脾氣上來了,“你是想離開我嗎?!”
平日裡溫柔和氣的小姑娘變得咄咄逼人,一字一句都往人心上撞。
“為什麼一定要問價值,我們是在談戀愛,不是你在給我打工,我們在一起本身就是意義!”
她進一步,周時祺就退一步,他的不安和膽怯在質問裡只剩下了無措。
“我不瞭解你?我們從小長大,你說我不瞭解你?!”
許黎歌揩去眼角的淚,“我知道因為今天在臺上的事,你很難受,那你怪我就行了啊,為什麼要否定自已?!”
“你就像最開始那樣怪我啊,是我聖母,是我老好人,是我受了欺負不知道吭聲,你說我……唔……”
周時祺把她拉入懷裡,堵住了她的嘴。
這大概是他們接過最苦的一個吻,什麼都沒嚐到,只有彼此無言的淚水。
滾燙的液體滴在她臉上,許黎歌睜開眼,目光裡被那雙睫羽溼透的眼睛佔據。
他在哭。
除了他失憶的那段時間,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哭。
“阿黎,我該怎麼辦……”
我該怎麼去愛你,又該怎麼去愛自已。
從來都是周時祺來教她該怎麼做,許黎歌只需要跟著他就夠了。
難得見他所求無門,滿身傷戚。
許黎歌想勸他要自信,要自矜,要愛自已。
可她知道說這些沒有用。
她貼著他的胸膛,輕聲說:“你要比我更愛你。”
“我本來希望這世上最愛你的人是我,但現在,我希望是你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