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時祺離開後,在場就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許黎歌偏過頭,無所事事地呆坐著,似乎不願意和另一個人有過多的交流。
“許黎歌,你不記得我了?”周玲突然問。
“啊?”別人都指名道姓了,她也只好轉過頭,踟躕開口:“我有好幾年沒回來了,可能……”
周玲抱胸,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那你還記得周時祺?”
話裡的嘲諷幾乎要溢位來,許黎歌一怔,沒接話。
“既然都這麼久沒回來了,為什麼偏偏要現在回來?怎麼,看著他正處於父親去世的困境,又要來當救世主嗎?”
周玲沒做絲毫掩飾,眼裡是清清楚楚的譏諷和厭惡。
“……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周玲冷哼一聲,說得更是直白,“我想讓你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了。”
許黎歌也不是個任人揉搓的,“我回不回來關你什麼事?你不覺得你和我說這些話很無禮嗎?”
“我無禮?”周玲那雙漂亮的眼睛利落地翻了個白眼,“那自然是比不得你這大城市裡的富家千金。”
她嫌沒說夠似的,“住慣了大城市,你還能住咱們農村這小樓房嗎?紙醉金迷的世界還不夠你玩的,為什麼非要回來找他?”
許黎歌:“……你電視劇看多了吧。”
說完她扭過頭,不搭理她了。
周玲張口還想說,但周時祺已經從屋裡走出來了,她又只能生生嚥下去。
周時祺著急給她處理傷口,沒注意到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許黎歌的心像被蜜蜂蟄了一樣,驟然泛起一陣難以忽略的疼痛。
她不是沒聽出來周玲話裡的指責,但仔細說來,兩人相交尚淺,就算她是喜歡周時祺,許黎歌也想不到她這般義正言辭的立場。
三年未歸確實是她的錯,多的是人有資格指責她,外婆可以,外公也可以,哪怕是周時祺,也有立場怨她一句為什麼這多年不回來看看?
但為何,第一個這麼嚴厲指責她的人,反而是一個外人?
又或者說,根本沒有交情的人,誰會關心她幾年回去?
而周玲一見面就這麼咄咄逼人,明顯是在心裡不滿很久了。
她為什麼不滿?為何會因為她沒回來而不滿?
再往深裡想,她是在替誰不滿?
替誰不滿?
許黎歌將目光緩緩下落,心如槁木般凝視著為自已消毒包紮的周時祺。
酒精在傷口處泛起刺刺密密的疼,如果是平常,她肯定是要叫喚兩聲,但今天她像是被封住了喉嚨一般,一聲未吭。
周時祺幫她處理好膝蓋上的擦傷,“洗澡的時候要稍微注意一下,不要碰到……阿黎?怎麼了?”
他一抬頭,就對上她複雜沉鬱的眼睛。
許黎歌緊抿著唇,冷汗直流。
“是不是疼?疼怎麼不說?”
周時祺放下棉籤,先給她擦汗,“很疼是嗎?我輕點好不好?”
許黎歌直搖頭,也不說話,不知道在犟什麼。
“還真是大小姐。”周玲矜驕地走過來,“莫名其妙摔了不說,擦個藥還要人哄。”
周時祺抬頭,看著周玲滿是輕蔑的眼神,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
他站起身,眼神瞬間冷了下去。
他的目光裡連客套都不再有,只有冷冰冰的審視。
周玲先熬不住,移開了目光,臉色很不好看。
周時祺在許黎歌看不見的角度指了下不遠處的那棵樟樹,意思要她去那裡。
周玲沒必要在這時候還槓兩句,瞥了許黎歌一眼,轉身就往那邊去了。
他再次蹲下來,輕聲問道:“阿黎,告訴我好不好?”
許黎歌在他溫柔又堅定的目光裡,漸漸從那種怔然裡脫離出來。
她像是後怕似的,伸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角,支支吾吾地說:“我這麼久沒回來,你是不是很怨我?”
周時祺對周玲和她說的話有了個大概的瞭解,“怎麼這麼問?”
許黎歌堅持:“你先回答我。”
“沒有怨。”他看著她笑:“你回來了,我就很開心。”
不管過了多久。
“真的嗎?真的一點都不怨嗎?”
“真的,真的。”周時祺無奈,“你要因為別人的話而不相信我嗎?”
“好吧,我信。”許黎歌稍稍放心。
“那我扶你回家好不好?我等下還要招待客人,怕照顧不到你。”
許黎歌又想起自已犯的蠢了,郝然道:“好。”
等把許黎歌送回了家,周時祺來到約定好的那棵樟樹下。
他彷彿失去了耐心般,開口就是警告:“不要再和她說不知所謂的話。”
任何一個女孩被喜歡的人這麼下面子,心裡都不好過。
偏偏周玲還是個不服輸的性子,“我說錯什麼了嗎?她既然走了這麼久,為什麼又要在現在回來?”
她紅了眼眶:“她就是想在這時候假惺惺地陪你,讓你記得她的好,然後又傻兮兮地等她好幾年。”
周時祺不知道為何她會這麼理解,他頭疼地揉了揉眉心,“這是我的事,所有的一切結果,我自已會負責。”
“還有,她已經回來一個月了。”周時祺解釋道:“她不是你口中的那種人,你也不應該去妄自揣測她。”
“她不就是從小和你一起長大嗎?明明我們也是……”
“周玲。”他打斷了她的話,“我再說一次,你沒必要把心思放我身上,不要再做無用功。”
周玲眼淚珍珠似的掉落,紅著眼倔強地看著他。
周時祺長撥出一口氣,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周玲是高一的暑假和他表的白。
這其實是一件挺荒謬的事,至少他一直是這麼覺得。
兩人雖然同村,但交集真的不多,或者說,除了阿黎,他和村裡的每個同齡人交集都不多。
所以理所當然的,他拒絕了。
而周玲好像也預料到了這個結果,她沒有說什麼他答不上來的話,也沒有死纏爛打,只是落落大方地表示,以後可以做個朋友。
做不做朋友的,周時祺完全不關心,反正他在安城上學,兩人根本沒有什麼交際的機會。
周玲也從未乾涉過他的生活,只是會在暑假寒假的時候,三天兩頭來他家門口晃,偶爾請他幫個小忙,或者見到了打個招呼。
總之,很有分寸,至少,他沒有立場指責或推辭。
“抱歉,我剛才話說重了。”不管怎麼說,他都不該把女孩子弄哭,“但我的態度一直是那樣,希望你能明白。”
“我明白啊,我有什麼不明白的。”周玲帶著哭腔抹了把眼淚,“她沒回來前,你不喜歡我,現在她回來了,你更不會喜歡我了。”
這話說的直白,饒是周時祺都有點臉熱,“既然你都明白,那……”
無錯書吧“但我就是覺得”,她臉上淚水未乾,妝花了不少,“你喜歡她不累嗎?花了三年才把她等回來,以後怎麼樣也不知道,你為什麼不選擇一段稍微輕鬆點的感情?”
聽她把話說完,周時祺反而笑了,“哪有你說的這麼簡單。”
他掏出兩張紙巾遞過去,“這一切的事情,都和她沒有關係。並沒有誰要求我等她,這些都是我自願的。”
田野的風急而快地吹了過來,頭上的樟樹枝嘩啦啦掉了幾片葉子。
“她對於我的重要程度,我沒法清楚地告訴你。但在我這,從來都沒有第二個選擇。”
難得有個能說說他和阿黎的機會,他不免多說了幾句。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我和她的未來並沒有定數。但對我來說,只要不是死局就夠了。”
燥熱的長風吹乾了周玲臉上的淚水,臉上變得僵硬又斑駁。
她的心在他的聲音中下沉,湮滅,死寂,如同她一開口就被埋葬的情誼。
“她無需回應我,只需要把我留在身邊。”
風吹得更猛了,周玲逃避般閉上了眼睛。
最後,他說:“祝你有個新的開始。”
周玲猛地睜開眼睛,他在笑。
這是她見過的唯一一個是給她的笑,但她卻膽怯的不敢多看。
這個笑容為她的這份喜歡畫上了一個不酸不甜的句號。
也是告訴她,這首青春詩必須留有遺憾。
風忽然停了,揚起的塵沙也隨之落下。
一切情誼塵埃落定。
她的心動註定爛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