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初歇,第二天早晨的天空又是一片清澈的湛藍。
“砰砰砰”,許黎歌房間的窗戶突然被人敲響,寧靜的早晨被打破,許黎歌皺著眉坐起身,眉間的鬱氣快要凝成型。
她撒氣似的掀開被子,快步走到窗前,嘩的一下把窗戶開啟。
周時祺清俊如朗月的臉驀然就出現在她眼前。
昨晚義正言辭的時候她沒覺得有什麼,但大清早的這麼一對視,她心裡突然有點飄忽。
她慢了半拍,“你幹嘛?”
“阿黎,要吃早飯了,要是起晚了就沒有吃了。”周時祺耐心地解釋。
許黎歌莫名其妙,“外婆會給我煮的。”
“老師在我們家後廚呢,就是她讓我來喊你的。”周時祺輕聲細語地哄,“你去洗漱吧,我去給你端面怎麼樣?”
許黎歌撇撇嘴,起床氣也散了大半,轉身說:“知道了。”
等她磨磨蹭蹭出門,周時祺正端著碗麵在她家門口。
“怎麼不進來?”她問。
看他今天態度這麼好,許黎歌心裡那點鬱氣也就散了,三步作兩步跑過去接過了那碗麵,往他家走去。
“我現在還在守喪,不能隨便進別人家的門。”他跟在她身後,輕聲回答道。
許黎歌隨口接道:“我家也是別人家?”
周時祺無奈,“阿黎,不是這個理。”
他家就在隔壁,許黎歌沒幾步就走到了他家,院裡已經擺滿了吃酒席時的木桌子。
許黎歌隨意尋了張桌子,端著那碗麵坐下,沒看坐在自已對面的周時祺,自顧自地說:“反正你怎麼說都有理,這世上全是你的理。”
這話說的隨意又沒道理,周時祺知道她就是想過個嘴癮,也就只笑了笑,沒接話。
現在時間尚早,喪禮人員還沒有開始吹拉彈唱。
旁邊的桂花樹偶爾有鳥雀光臨,嘰嘰喳喳地跳躍在枝杈上。如果不看背後那片慘白,整個世界還是挺安適的。
許黎歌自然地坐在桌前吃起面來,吃了兩口發現還不錯,便低著頭專心吃麵,徹底沒管他了。
這些都是不知經歷了多少場酒席的木桌,年齡都不一定比他們小多少,到處都是油漬和汙垢。
但她好像完全不在意,扒拉著頭髮吃得很安然。
此刻的許黎歌完全稱不上端莊,畢竟她本來就只是刷了個牙,洗了個臉,連頭髮都是胡亂的散在身後。
周時祺突然覺得釋然。
其實阿黎一直都離他不遠,小時候就是,重逢了也亦然。
她向來不是什麼生在溫室裡的嬌花,她堅韌頑強,自然也可經風雨。
阿黎並不需要他遠遠地觀望。
他可以走上前並肩而行,或者討一個笑,要一個擁抱,他知道,她都不會拒絕。
一切都沒有變,一切都如此昂揚向上,一如往常。
想到這裡,周時祺覺得好笑。
明明這麼簡單的道理,可他卻彎彎繞繞,自怨自艾了那麼多日子。
許黎歌抬眼看他:“你對著我傻笑什麼?”
“沒有。”周時祺斂了心神,換了個話題,“這桌子還沒擦呢,怎麼不回家吃?”
“那多麻煩啊,直接在這吃了,碗都不用洗。”
他笑笑不說話。
“唔,這雞蛋煎的好。”許黎歌驚喜地瞪大眼睛,又咬了一口,“終於吃到沒有流心的完美煎雞蛋了。”
周時祺也笑起來,“我學……”,猛然又被他自已停住,他心虛地摸摸鼻子,乾巴巴地說了句:“好吃就多吃點。”
許黎歌看著他:“你煎的?”
她一副“你要是敢否認,我就撂筷子”的模樣,周時祺只好硬著頭皮點了下頭。
許黎歌細想一下也是,這酒席上大鍋裡煮出來的面,誰會給你煎雞蛋啊?
要是周時祺不承認,那她肯定不爽,但偏偏他承認了,許黎歌反而不知道怎麼反應了。
她隨口扯開了話題:“以後每天都擺席嗎?”
“嗯,早中午都有,但規模比較小,等出山那天,會擺場大的。”
許黎歌對這些習俗大多處於一知半解的狀態,她點了點頭,又閒聊似的問:“擺幾天?”
“擺三天,小叔說不想搞得太麻煩。”
“那我每天都能來吃飯?”她歪著頭問。
“當然可以。”周時祺用紙巾給她擦去她桌子周邊的汙漬,“老師既然願意來幫忙,按規矩,她的家屬是可以來吃飯的。”
片刻,他又說:“就算沒有老師,你來吃也沒事。”
許黎歌“哦”了一聲,又低下頭去吃麵。
她暗自思忖,昨天他還一副什麼都不說的樣子,今天怎麼這麼會說話了?
許黎歌剛想開口說點什麼,就被一句很甜很軟的聲音噎住了。
“周時祺。”
不知是誰喚了一聲。
那聲音怎麼說呢,挺好聽的,嬌軟裡帶點喜悅,喜悅裡帶點期待。
許黎歌自已都不知道為什麼她能從這三個字裡聽出來那麼多東西,反正那聲音一出來,她瞬間就沒胃口了。
喉嚨裡堵得慌。
她抬眼望過去,院門口站著一個和他們差不多年紀的女孩,一身白色紗裙,扎著兩個蓬鬆的辮子,看得出還上了點淡妝,一張小臉稱得上是面若桃花,春眸含情。
那情是對著誰自不必多說,反正不是對著她。
這下許黎歌不僅喉嚨堵,心都堵了。
“周玲?你怎麼過來了?”周時祺自然也看到了她。
周玲淡笑著走進來,“我奶奶在這裡幫忙,我來看一下。”
她進來後也沒往後廚走,反而熟稔得坐在了周時祺的旁邊。
這下三人的位置瞬間變成了許黎歌一個人坐在一方,另外兩人挨著坐在另一方。
許黎歌有點想摔筷子。
周時祺其實一開始就注意到了,從剛剛開始,許黎歌就再沒吭過聲,甚至沒抬過頭,一直胡亂攪拌著碗裡的面,可半天也沒吃一口。
但他還沒想到是什麼原因。
“阿黎,是不是鹹了,我再重新給你去端一碗?”
許黎歌躲不過,只好抬起頭來,偏偏撞到了對面女生笑意不達眼底的探究和打量。
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許黎歌莫名心火上頭,甚至怨起自已為什麼要大早上的在這吃麵,是睡覺不爽嗎?
她噌地站起身,“我吃飽了,你們……”
起得太急,旁邊的木桌也沒有擺整齊,她抬腳就撞了上去,話還沒說完,人已經在地上了。
許黎歌:“……”她今天出門是不是沒看黃曆?
有那麼一瞬,她想,要不直接裝暈吧,真的有點……非常丟面。
她還沒想完,周時祺已經跑過來一把將她抱起來,放在了椅子上。
“摔到哪裡沒有?怎麼這麼急?”周時祺半蹲在地上,抬起頭看著她。
許黎歌喉嚨哽了下,心裡那些彎彎繞繞都在他擔心的目光裡散了個乾淨。
“……沒事。”
周時祺抬手將她裙子上的灰拍乾淨,“有沒有摔到哪裡?”
剛剛光顧著尷尬了,沒感受到哪裡疼不疼,這下回過神來,才覺得自已手掌和膝蓋都火辣辣的疼。
許黎歌:“……”更想回去看黃曆了。
這大院裡的地板可不光滑,她這麼毫無防備的一摔,不知道擦傷多少地方。
她掀起裙子一角,昨晚磕紅的膝蓋又添上新傷。
許黎歌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周時祺拉過她泛著沁血的手掌,心疼又不知說什麼好。
“你在這等著我,我去拿藥。”周時祺站起身。
“哦。”
許黎歌不敢亂動,那傷口處疼痛的感覺越來越劇烈,但這又是她自已犯的蠢,自尊心不允許她顯得軟弱。
周時祺看著她低垂著頭,本就亂糟糟的頭髮這下更亂了。
無錯書吧剛才她的情緒確實來得莫名,但在周時祺這,他向來是能順著她的心意,就絕不會多說話。
他又蹲下來,輕輕撫了下她委屈的眼睛,“沒關係的。”
沒想到這一說,許黎歌眼睛裡迅速漫上淚水,眼看著就要落下來。
周時祺拉過她受傷的手,輕輕吹了兩口氣,稍微散去了點燥痛。
他微微湊近,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昨晚你說的話,我都記住了。”
周時祺抬眼看著她,眸子裡漫上細細密密的溫柔,“同理可得,我也真的很心疼。”
“所以,別哭,也別再受傷了。”
許黎歌呆坐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走遠,進入大堂。
她長久地注視著他離去的方向,心裡那點委屈漸漸平靜,然後消散,沒入長風裡。
因他而起的委屈,自然也會因他消失。
然後釀成時光的酒,歲歲年年都醉在他的眼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