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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你爸爸走了

周時祺是在一個慵懶的午後恢復記憶的。

他像是經歷了一場大夢般,緩緩從那個灌滿了蜜糖的幻境裡脫離出來。

一種巨大的虛幻瞬間包裹了他,他懷著極複雜的心情,僵硬地躺在床上,腦子裡一幀一幀閃過這些時日的點點滴滴。

他腦子裡不比五雷轟頂清醒多少。

他幹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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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著躲在被子裡,要阿黎哄。

他像小孩子一樣爭風吃醋。

他說要阿黎最喜歡他。

他說要阿黎……愛他。

畫面停留在那晚的夜色裡,他哭著靠在阿黎的肩膀上,說他想要她愛他。

一股酸澀的熱流淌過他的全身,酥酥麻麻地刺痛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他很難說清自已此刻的感覺,震驚,高興,難堪,好像都不準確。

他只感到一種如釋重負的虛無。

他以為這輩子都很難有說出心意的機會,沒想到出了這麼個意外,他像傻子一樣把心思倒了個乾淨。

他睜眼看著連天花板的裝潢都特別有格調的房間,腦海裡閃過高階的病房,昂貴的西裝,華麗的宴會,還有漂亮的公主。

他在這繁華的城市裡當了二十多天的王子,終有一天,夢醒了。

王子要回到塵土裡了。

說多失望倒不至於,他向來認得清自已的位置,他沒時間自怨自艾,也懶得像失敗者一樣非要去求什麼公平。

就是,阿黎應該不會再什麼都依著他了。

“哥哥。”許黎歌走進來看見他醒了,第一時間道歉,“抱歉,剛剛劉姨找我有點事。”

他一時恍神,沒說話。

許黎歌看著他呆滯的目光,沒覺得哪裡不對勁,只以為是他沒睡醒。

她走過去,自然地伸手摸了下他的額頭,“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他喉嚨狠狠滾了兩下,“沒有。”

周時祺垂眸,將目光儘量放散,不讓她察覺到自已的異常。

有那麼一刻他是想坦白的,想說自已已經好了,不需要她再這麼時時刻刻的擔心。

但當她手撫上來的那一刻,他完全妥協了。

在絕對的誘惑面前,哪怕明明知道這是鏡花水月,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跳進那片湖泊。

他終究也會成為那個水中撈月的俗人。

深陷其中,自溺而亡。

並且甘得其樂。

他知道自已瞞不了多久,那個直白純懇的周時祺實在和他差距太大了,連他自已都覺得陌生。

可他並不貪求。

他願意順其自然地接受美夢結束的那一刻,但他做不到自已打破。

他誠惶誠恐,一分一秒地享受著偷來的歡愉,感受著每一根神經都在懸空的鋼筋上尋找平衡的瀕死感。

也許打破華麗的繭也不會怎麼樣,但是他不敢賭。

況且小提琴,那些信,他又該怎麼解釋?

失憶的他只想要愛,卻不知那些討巧的話,堵死了他多少後路。

原本嚴嚴實實封存的心,已經被他無知地獻祭,只將充滿了迷霧的未來再拋給清醒的他,他站在虛幻和現實的交界處,第一次對自已產生了懷疑。

接下來到底要怎麼辦?

“哥哥。”許黎歌擔心地看著他,“是不是還有哪裡不舒服?”

許黎歌看著他在床上呆滯地躺了十來分鐘了,要按平常,應該早就爬起來拉著她出去玩了。

況且,他今天醒來沒看見她,竟然一點沒鬧?

周時祺心裡一團亂麻,主要是人設實在差別太大了,他根本不會裝。

他翻了個身,背對著許黎歌:“我頭有點疼,想再睡會。”

“好。”許黎歌應下,憂心他怎麼又頭疼了,“那要念詩嗎?”

周時祺一半臉都捂在被子裡,含糊應了一聲。

這時是下午三點,潮熱的風偶爾揚起窗帷,送進來幾縷花香。

許黎歌輕輕淺淺的嗓音混著草木花香,釀成濃烈稠香的酒。

周時祺木然地睜著眼,放任自已醉意昏沉。

我多麼希望,有一個門口

早晨,陽光照在草上

我們站著

扶著自已的門扇

門很低,但太陽是明亮的

草在結它的種子

風在搖它的葉子

我們站著,不說話

就十分美好

……

上次唸詩的時候窗外狂風大作,他偏偏還能睡得安穩。

而今天明明到處都寧靜祥和,他腦子裡卻像颱風過境,所有的理智都岌岌可危。

他不知道那股擊碎一切的雷電到底什麼時候會降臨,也許會過兩天,也許明天,也許下一刻。

許黎歌的嗓音很軟,初聽來是甜的,聽到心裡也很甜,但尾調卻泛苦。

那是他的不捨和彷徨。

晚上。

周時祺靠在窗邊,沒有開燈,他在夜色裡安靜地佇立。

底下就是後花園,盛放的薔薇在月光下搖曳。

他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糾結。

他不想瞞,卻又做不到自已走出這個華麗的牢籠。

現在的一切都還處在一種虛幻的平衡裡,他不想成為這個平衡的打破者。

忽然,一陣電話鈴聲撕碎了黑暗。

他接起來,是小叔。

“喂,小祺,睡了嗎?”

那邊周耀祖的聲音很沙啞,透著濃重的疲憊。

“還沒有。”

“之前聽說你發燒了,現在怎麼樣?”

周時祺頓了下,“已經好了。”

周耀祖撥出口煙,聲音實在很輕,像窗外飄渺的月光。

“那回來吧。”

“可是,我……”

“你爸爸走了。”

話音一落,周時祺感覺耳邊的風好像停了,只留下一陣又一陣的耳鳴。

他張了下口,沒能發出聲音。

窗外的月光逐漸淺淡,夜色越來越深濃,周時祺神經一跳,以為自已是出現了什麼幻覺。

惶然一抬頭,哦,原來是月亮被雲擋住了。

他自嘲般扯了下嘴角,揉了揉眉心。

“好,我明天回來。”

電話被結束通話,周時祺徒然站在窗臺邊。

夜風越來越猛烈,灌進他的領口,撥亂他的頭髮,撫紅他的眼角。

平衡破了,他想。

他不敢說,所以老天逼他說。

他捨不得離開,所以老天讓他不得不回去。

果真是,不曾眷顧半分。

他像遠處那樹上的葉子一般,全然不顧地將自已拋在這大風裡。

任由狂風吹垮自已的僥倖。

他只剩這一個夜晚了。

只剩這一個,看不見月亮的夜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