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時祺自那晚回來,就發了場高燒,連著好幾天都退不下去。
一說帶他去醫院,他就開始流眼淚,家庭醫生來了一趟又一趟,可只說是普通的發熱。
“寧姐姐,那現在他這種情況該怎麼辦?和失憶有關係嗎?”
許黎歌站在陽臺上,天空陰沉,狂風四起,顯得電話裡的聲音莫名的曠遠。
“如果排除了生理性的話,那確實有可能是心因性的。”
許黎歌問:“那要怎麼辦?”
寧春生:“他是受了什麼刺激嗎?”
她頓了下,輕聲問:“如果是,要怎麼辦?”
那邊靜了片刻,才說:“那他也許不是第一次這樣,你可以問問他的監護人,以前是不是也有這種情況。”
許黎歌聽得發懵,她都不知道自已是怎麼掛掉電話的。
不是第一次這樣?
很多次這樣沒有緣由的高燒不退嗎?
許黎歌回到周時祺的房間,看到他還是沒有好轉,虛弱又睏倦地躺在床上,心臟像被人捏了一把,又酸又澀。
“阿黎。”他輕輕喚了一聲,“你去哪了?快過來,不要亂跑。”
許黎歌心尖漫上細細密密的疼,她模糊應了一聲,又安靜地坐了回去。
“哥哥,你還記得你的小叔嗎?”
如果想要知道周時祺過去的情況,也只能問耀祖舅舅了。
周時祺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無錯書吧許黎歌靠近了點,“這是什麼意思啊?”
周時祺聲音很低,還帶著鼻音,“我不記得,但是我在我手機裡看見了。”
“啊?你還記得手機密碼啊?”
周時祺失憶後基本很少拿起手機,許黎歌以為是他密碼忘了。
周時祺皺起眉:“你是笨蛋嗎?也可以用指紋啊。”
許黎歌:“……”
“況且密碼不就是你的生日嗎,我才不會忘。”
許黎歌誠懇認輸:“……好吧,我是笨蛋。”
“那你有和他說你失憶的情況嗎?”
周時祺輕輕搖了下頭,“我沒告訴他,不是說很快就可以記起來嗎?”
許黎歌看他緊擰著眉,伸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額頭。
“哥哥,不要再晃頭了,會疼。”
周時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難怪我剛剛頭很疼。”
實在有點可愛,許黎歌沒忍住笑了一下。
“那哥哥,你把你小叔的電話給我可以嗎?我有點事情要問他。”
周時祺二話沒說把手機解了鎖,遞給她。
許黎歌迅速在通訊錄裡找到了電話號碼,用自已手機記下來,然後退回了主頁面。
本想把手機還給他,可那桌布越看越熟悉。
整個螢幕是一個暗色調,只有左下角有一團濃烈的亮光。
剛才許黎歌著急找電話號碼沒注意這張桌布,如今仔細一看,亮光裡這個彈鋼琴的女孩,不是自已又是誰?
許黎歌輕笑一聲,是那晚在不肆給他彈琴的時候。
她看了眼床上昏昏欲睡的周時祺,面不改色地把手機裡的螢幕劃到APP少的那一頁,用自已手機拍了張照。
她把手機放回床頭櫃上,輕巧地站起身。
但周時祺還是立馬睜大了眼睛看著她。
“哥哥,我出去打個電話。”這次許黎歌很自覺,“我十五分鐘後一定回來。”
周時祺聞言放鬆下來,又睏倦地緩緩閉上眼。
許黎歌看著他呼吸平穩後才出了門。
她稍微走遠了點,在走廊盡頭的窗臺邊撥通了周耀祖的電話。
“喂,耀祖舅舅,我是許黎歌。”她開門見山。
“哦,黎歌啊。”周耀祖明顯有點詫異,“是有什麼事嗎?”
許黎歌斟酌著措辭:“就是,周時祺在我家……”
“我知道啊,他和我說了,要在寧海玩幾天。”
“他突然生病了。”許黎歌咬咬牙,還是開了這個口,“燒了兩三天了,還沒退下來……”
“他發燒了?!”周耀祖突然激動起來。
許黎歌艱難應了一聲,“我想問問,他以前有這種情況嗎?”
那邊沉默下來,沒有半點聲響。
當許黎歌懷疑電話被結束通話的時候,周耀祖突然低聲說:“有。”
她驚了下,連忙問:“那以前是怎麼退燒的?”
“熬。”
他吐字的嗓音有點啞,許黎歌沒聽清,“什麼?”
“就硬生生熬,熬過這幾天就好了。”
那邊傳來打火機的聲音,周耀祖似乎點了根菸。
許黎歌擔心又沮喪,“沒有其他辦法嗎?他為什麼會這樣?”
周耀祖撥出口煙,沒立刻回她。
他都不用想,肯定是這小丫頭做了什麼,讓周時祺一時想不開了。
但他沒法和她說。
“沒事的,麻煩你好好照顧他幾天。”
說完他就掛了。
許黎歌回到房間後,時間還沒過十分鐘。
周時祺半睜不睜地看著她笑了下,“阿黎這次很準時,還提前了幾分鐘。”
她坐回原處,“以後都會很準時。”
“還是很難受嗎?”
他搖了下頭,但想到阿黎不讓他搖頭,又立馬停下來,“不疼,但很苦。”
“苦?哪裡苦?”
“嘴裡苦,藥很難吃。”
許黎歌聞言在床頭櫃上拿了顆糖,剝開餵給他,“吃顆糖會好一點。”
其實他每次吃完藥後,許黎歌都會給他糖,按理說嘴裡不該苦的。
但每次他一說苦,許黎歌還是會給他喂糖。
周時祺次次都能得到自已想要的,這些孩子氣的小把戲,他也就玩得不亦樂乎。
他實在太想要愛了,所以他一次一次的試探,糾結,卻又忍不住誘惑,還是直白地要這要那。
他樂不可支地和許黎歌玩著你要我給的遊戲,從她一次一次的順從裡,挖出愛意,填滿他枯竭的心。
“阿黎,我又困了,你給我念詩吧。”
“好。”
許黎歌拿過旁邊的詩集,隨手翻開一頁。
她細細掃過詩行,溫和而輕柔的聲音就在房間裡響起。
我偏愛電影。
我偏愛貓。
我偏愛華爾塔河沿岸的橡樹。
我偏愛狄更斯勝過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偏愛我對人群的喜歡
勝過我對人類的愛。
……
窗外突然開始下大雨,許黎歌抬頭看了窗戶,猛烈的大雨在玻璃上劃出深深的痕跡。
看窗戶都關好了,她就沒在意,繼續唸詩。
為配合雨聲,這次她的聲音稍微大了點,在滂沱聲裡有種別樣的繾綣。
我偏愛例外。
我偏愛及早離去。
我偏愛和醫生聊些別的話題。
我偏愛線條細緻的老式插畫。
我偏愛寫詩的荒謬
勝過不寫詩的荒謬。
我偏愛,就愛情而言,
可以天天慶祝的不特定紀念日。
……
轟的一聲,一陣驚雷閃過,房間驟亮,又在下一秒暗下去。
周時祺本來平穩的呼吸亂了下,又恢復平靜。
他翻了個身,小聲地嘟囔了句什麼。
窗外雨聲滔天,玻璃上傳來的滴答聲不絕。
但許黎歌還是很清晰地聽清了他的話。
像是夏夜賞螢火,一點璀璨便可抵滿天繁星。
他說:“我只偏愛阿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