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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我希望我媽媽能開心

這些天周時祺頭疼犯得太頻繁,兩人也就沒再出過門,安安心心地守著他在家養病。

他昏睡的時間居多,總是吵著說很困,許黎歌只能搬把椅子,坐在他床邊,確保他醒來時能看見她。

可白天睡多了,他晚上又會說睡不著。

許黎歌就陪著他看電影,看媽媽以前拍的那些電影。

媽媽在她十歲時拍的那部《長相念》,他們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許黎歌不嫌煩,周時祺也一遍一遍地陪她看。

“阿黎,我們今天還看你媽媽拍的電影嗎?”

許黎歌在放映機前翻翻找找,隨口接道:“這裡都是我媽媽拍的電影。”

雖然周檸桉享譽已久,影片也拍了不少,但許黎歌要真說對媽媽的導演事業有多瞭解,那可真不見得。

真要說起來,她連媽媽拍的電影都沒看過幾部。

小的時候對電影不感興趣,也看不懂,後來媽媽出了事,她更是對這些“遺物”避如蛇蠍,生怕自已又沉湎其中,不得解脫。

所以現在,她每看一部,都像是一次與媽媽的重逢。

她穿過那些影片去追尋背後更深層次的靈魂,試著去理解媽媽曾經教給她的那些寬容,悲憫,和愛。

“誒,這是什麼?”

許黎歌看著手裡那張明顯粗糙許多的碟片,上面印著一個拉小提琴的少女身影,名字是《流浪者之歌》。

小提琴?許黎歌不免又想起了周時祺的母親。

她下意識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周時祺正乖乖坐在原地等她。

見她看來,他立馬笑了一下,“阿黎,你找好了嗎?我們今天看什麼?”

“……找好了。”不知出於什麼心理,許黎歌還是選擇了這張碟片。

她遲疑了片刻,還是走回去,坐在周時祺身邊。

電影開場,並不是刻在每個觀影人骨子裡的那條龍,只有小提琴綿長又滄桑的樂音。

這是一部沒有上映的電影。

隨著音樂的驟然起落,螢幕上才終於顯現出畫面。

一個穿著杏色長裙的背影立於高樓上,激盪又悲哀的琴音從她手上傾瀉而出,髮絲隨著晚風,和著星月,吹散又合攏,每一個弧度都佈滿了自由。

鏡頭旋轉拉近,她的面容逐漸清晰。

極妍麗的一張臉,眉毛,眼睛,鼻子,都像是照著美學裡的雕塑捏出來的一樣,透著神性又莊嚴的美感。

本來是看著很冷漠的眼型,卻因為視線落在手裡的小提琴上,而透出一股激盪的狂熱。

彷彿這天地間,沒有什麼比手裡的節奏更值得讓她追求的了。

激盪而撕裂,縹緲又曠遠的小提琴音經久不息,她就像八音盒上的公主,多情又長久的奉獻音樂。

她音樂所及之處,全是她的信徒。

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一個琴音砰然落地,她緩緩垂下手臂,露出了影片裡的第一個笑。

如月賞光華,皎潔的月色更顯朦朧。

隨後,她一躍而下。

沾著血的月色成了小提琴的最後歸宿。

許黎歌看著這場極具美感又極度悲情的開場白,內心不知作何感想。

果然,這是媽媽為了死去的友人而拍的。

她陡然轉頭看向周時祺,他淚水已經打溼了褲子一大片。

他抱膝坐著,眼睛緊緊盯著螢幕,眉頭不經意蹙起,臉上並沒太大表情,眼淚卻淌了滿臉。

許黎歌扯了兩張紙替他擦眼淚,“哥哥,你怎麼樣?”

他眼眶泛著紅,像大雨打溼的太陽花。

他把臉埋在膝蓋裡,過了好久才悶聲說:“我很難過。”

其實這反應在許黎歌意料之中,她放這部電影,多少也是存了點試探的意思。

媽媽在周時祺的生命裡無疑是一個遺憾的角色。

他只能透過聽別人像笑談一樣的言論,去構建他記憶裡的母親,哪怕回憶起來還是那麼蒼白和空泛。

而現在他失憶了,母親在他的記憶裡變得更加不可追尋,卻依舊會牽動他沉寂已久的思念。

所以他說,他很難過。

哪怕他不記得這是誰,不知道她遭遇了什麼,看到她慨然赴死,還是會不可自抑的難過。

如果他沒失憶,許黎歌不一定敢放,因為周時祺一定只會默默看完,不會有什麼太大反應。

所以許黎歌的擔心和歉意總是顯得那麼多餘。

但好在他如今失憶了,終於不再沉默又強硬的掩飾自已,她也終於能從他的口中,聽到一聲難過。

她想看見他不強裝鎮定的難過,所以哪怕手段有點低劣,她還是如此選擇。

“不要這樣,哥哥,要悶死了。”許黎歌把他的臉抬起來,仔仔細細給他擦乾淨了眼淚,輕聲問:“哥哥還要看嗎?”

“要,我要看。”

他的聲音有點啞,但很執拗。

許黎歌沒再說,安靜地坐在他旁邊,陪他看完了這場電影。

故事情節和他之前講的大差不差。

一個未成年女孩被拐賣,輾轉幾年,被人賣到一個山村裡。驚豔的容貌和倔強的性子在這裡並不是什麼值得稱讚的條件,只會讓她更加如履薄冰。

轉眼三年,村子裡的人都適應了她的存在,孩子也已經兩歲,丈夫也不再那麼強勢,可她卻在一個星月朗照的夜晚,尋了處高樓,在拉了一首小提琴後,一躍而下。

其實這情節表現得很模糊,從頭到尾展現的都是一種強烈又震撼的美感。

像瀕死的荒原里長出成片的曼陀羅,枯野又悽美。

如果許黎歌不知道那些事,她不一定能完全明白電影裡想要傳達的感情。

尤其是她最後那個笑。

明明即將死去,卻還是像贏了一切的那個笑。

之前許黎歌以為這是她的解脫,原來不是,死亡是她抗爭的方式,是她贏得勝利的唯一途徑。

她從未想過要解脫,只想要贏,哪怕以生命作為代價。

原來那位她未曾見過面的羅鶯阿姨,靈魂裡是這樣英雄主義般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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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會拉那首曲子。”周時祺突然說。

許黎歌震驚:“嗯?你會拉小提琴?!”

周時祺不確定地眨眨眼,但還是說:“我會。”

許黎歌皺眉,回寧海後,他們之間不知談過多少關於小提琴的話題,但周時祺從未顯露過半分他會拉小提琴這個事情。

是記憶錯亂?還是以前的周時祺瞞的太好?

“我認識她嗎?”他又問。

許黎歌幾乎沒猶豫,就告訴了他,“這是你媽媽的故事。”

“我的媽媽?”周時祺顯然被驚到了,瞳孔都不由得放大,“我媽媽……已經去世了嗎?”

許黎歌突然又開始猶豫,猶豫這時候給他看這個到底對不對?他難得有這麼不用思慮的時候,她真的非要打破嗎?

“難怪我想不起來媽媽,原來她在我那麼小的時候就死掉了。”

他聲音裡帶著淡淡的惆悵,但面上好像又不是很難過,也沒有哭。

“你……”許黎歌聲音像哽在了喉嚨裡,死活說不出口。

“那我支援她吧!”他突然大聲說了一句。

許黎歌傻眼:“啊?”

周時祺看著螢幕,“如果這是我媽媽的選擇,那我支援她。”

可以遺憾,可以釋懷,但為什麼偏偏是支援?

她不理解:“為什麼?”

“因為她最後看起來很開心,我希望我媽媽能開心。”

許黎歌一瞬間靜止,周圍的空氣像凝結一般,壓得她喘不過氣。

周時祺這一生裡享受了很多母愛嗎?

顯然沒有。

而且很明顯的,那位羅阿姨剛開始並不愛他,也許身為母親的天性,也許是她的心軟,她最後還是決定接受這個孩子。

卻又選擇在他兩歲時與世長辭,棄他而去。

確實,這命運太捉弄人,她無法去指責一個被命運裹挾的人,但攤開來講,承受日復一日的艱磨和無望的,只有周時祺。

只有活著的周時祺。

可他還是願意為他的母親送去僅有的支援和祝福。

她頭一次覺得自已這麼心軟,在這一刻,她恨不得能把世界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他,恨不得能平息他所有的遺憾,恨不得所有傷害周時祺的人都消失。

但換個角度想,連她自已,都是往周時祺胸口上插刀的幫兇。

“阿黎,我困了,我想回去睡覺了。”周時祺打著哈欠起身。

她下意識接了一句:“需要我陪你嗎?”

周時祺頓了一下,不贊同地看她一眼,“現在是晚上,你白天才可以陪我,晚上不可以!”

許黎歌一愣,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好,我知道了。”

他滿意地點點頭:“阿黎,晚安。”

“晚安。”

臥室門被人開啟又合上,一瞬間歸為沉寂。

許黎歌隨意地坐在地毯上,面容隱沒在黑暗裡,看不清晰。

窗外一水的皎潔,花影交錯,是個如常的夏日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