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天空總是澄澈得像一汪水,且透著熾熱的生機。
四人在晴朗的早晨裡各自背好小包包,準備踏上去鎮上趕集的征程。
李季淑囑咐他們:“你們不要走散了啊,四個人要相互照應,看到自已喜歡吃的東西就多買點。”
“好啦,知道了,我們又不是小孩子了。”許黎歌笑嘻嘻地應道。
四人興高采烈地走出家門,朝村裡等車的站口走去。
身後李季淑遙遙喊道:“記得買點姜回來。”
“好,知道了。”許黎歌轉身揮手回應。
秋韻簡直像是終於出籠的鳥,一路都嘰嘰喳喳個不停,臉上洋溢的笑容連天邊的雲朵都要更柔軟幾分。
周時祺和紀斯羽稍微收斂點,但眼角眉梢也都是輕鬆和笑意。
畢竟,能和朋友們肆意暢快的“仗劍走天涯”的機會實屬不多。
“小黎兒,鎮上什麼都能買嗎?”秋韻一路都是好奇寶寶。
許黎歌下意識就看向了周時祺,他立馬就懂了她的意思,接過話茬,“現在基本什麼都有,當然你們城裡太高檔的東西是沒有的。”
秋韻沒在意:“我就想喝杯奶茶,不需要什麼高檔東西。”
她又挨著許黎歌問:“那有什麼好玩的嗎?”
“額……這個”,許黎歌又望向周時祺,他只好再次接過話,說:“有遊戲廳,還有一些小型商場,如果你想唱歌的話,也有KTV。”
“嘶,小黎兒,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許黎歌硬著頭皮說:“我、我有好幾年沒回來了。”
這下秋韻真不理解了,“為什麼?這裡不是很好嗎?你明明也很喜歡這裡啊。”
周時祺也轉過頭來看著她,一副很期待她的答案的樣子。
許黎歌如坐針氈,有那麼一刻,她真的很想告訴他們原因,因為這些天的相處實在是讓她很開心,那種放鬆、自由的氣息無時無刻不在包圍著她,她前所未有的在享受生命。
但,她也只想了那麼一瞬,幾年裡累積的後怕讓她很難再對人袒露心扉。
她強扯了個笑容,說:“所以我不是回來讀書了嘛?”
周時祺平靜地轉過頭去。
她不願意說,他想。
她答非所問的把這個話題糊弄了過去,正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瞥見了周時祺垂下去的眼眸。
他大概是失望了,她想。
之後的氣氛有些沉默,幾人都沒再開口說話,安安靜靜地坐到了站。
下車後幾人明顯興奮了一些,那股子沉悶的氣氛也隨之被衝散。
他們先帶秋韻和紀斯羽去了集市,現如今的集市已經更正規化了,與許黎歌小時候的記憶有些出入,但這不妨礙許黎歌和秋韻他們一樣,是懷著一種很雀躍的心情,或許,她還更多了點近鄉情怯之意。
“看,棉花糖!糖炒栗子!糖葫蘆!”秋韻是一路吃過去的,差點讓許黎歌以為那麼大個安城連這些東西都沒有。
許黎歌哭笑不得,問她:“阿韻,你怎麼這麼興奮啊?”
秋韻慢慢舔著手裡的糖葫蘆,笑著說:“我不知道誒,但我覺得在這裡比在安城更有意思。”
紀斯羽剝完手裡的栗子,遞給她,聞言一笑,“新鮮勁沒過吧,她就是這樣,新鮮勁高的時候看什麼都是好的。”
秋韻嚼著嘴裡的栗子,栗子超級香,讓她可以稍微忍受一下他對她的抹黑。
但她也只能忍受那麼一下,板栗一吃完,她立馬就說:“我才不是只追求新鮮感的人。”
紀斯羽笑著配合她點了下頭,沒說話。
秋韻氣不過,話沒經腦子就說出了口:“我對你新鮮感早就過了,可我還是……”
“你說什麼?!”秋韻還沒說完,紀斯羽就聲色俱厲地打斷了她,隨即眼裡漫上一層化不開的濃霧,腦子裡一下子只剩下悲觀的念頭,“那你之前跟我說的,是不算數了嗎?”
什麼東西?天地良心,秋韻真的只是想證明一下自已不是個三心二意的人,絕對絕對沒想要像現在這樣。
許黎歌也看出貓膩了,她朝旁邊的周時祺靠近了點,輕聲問:“他們是談戀愛了嗎?”
周時祺看著紀斯羽眼眶微紅,要哭不哭的樣,心裡都覺得丟人。
“不太清楚,估計是吧。”
秋韻最受不了他這副模樣了,想解釋,但話又確實是自已說的,她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來來往往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他們四人,周時祺可不想被當猴看,出言破了這無言的氛圍。
“好了,你們都冷靜下來再好好聊,別在這站著了,不是要喝奶茶嗎?走吧。”
說完,周時祺就護著許黎歌走出了人群,向不遠處街邊的奶茶店走去,沒再管身後的兩人。
“他們怎麼突然就吵起來了?”許黎歌還沒嘗過這種一念喜,一念悲的感覺。
哦,不對,她以前生病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難道談戀愛和生病一樣嗎?
周時祺彷彿什麼都看得清楚,他淡淡說道:“因為愛會讓人失去理智,所以很多時候,說出的話總是詞不達意,傷人傷已。”
“為什麼?”
“因為想證明那個人是愛著自已的。”
愛情自古傳唱,但許黎歌尚且沒嘗過這種滋味,並且,連聽別人講的機會都非常少。
所以,快十七歲的她,還能在愛情裡問一個“為什麼”。
果然,周時祺也問了:“阿黎沒有喜歡的人嗎?”
她郝然:“沒有。”
往往懂進退知分寸的周時祺,今天好像揪著這個問題不放了。
“以前也沒有嗎?”
許黎歌有點不好意思:“沒有,我……在學校的人緣不太好。”
周時祺從來沒把自已放進這個問題的答案裡,所以他聽到這個回答的時候只有高興。
“沒關係,是他們不知好歹,你來了三中,一定會交很多朋友的。”
兩人都沒覺得這種哄小孩的語氣有什麼不妥,他們似乎都樂此不疲扮演著小時候的角色,渾然不知情誼到底在何時變了味道。
愛確實會讓人失去理智,但更無法抗拒的,是會給身處愛裡的人建造一個無知無覺的牢籠,讓人甘願在其中嘗悲歡、過萬難,敢向生活迎戰,卻又有可能越不過一山。
但愛從來都不是千篇一律,此刻他們正擁有愛,那便誰也無法斷言他們的故事該如何落尾。
他們在奶茶店點好了奶茶,那兩人才姍姍來遲。
許黎歌看不懂局勢,便把目光投向周時祺,但周時祺一臉不關心,只是隨口說了句:“他們自已會解決的。”
奶茶剛被端上桌,許黎歌的手機鈴聲就響了,她一看,是陌生號碼,但所屬地是寧海。
猶豫了兩秒,還是接起。
“喂?”她輕聲詢問。
“小、小黎啊,我是白阿姨。”竟是白素英的聲音。
“白姨”,她遲疑了下,才說:“請問有什麼事嗎?”
白素英顯得很侷促,不會做任何掩飾,“我、我不小心從你爸爸那裡看到了你的轉學證明,小黎你……是要轉學嗎?”
反正大家早晚會知道,許黎歌也就沒想隱瞞,直接說:“嗯,我打算來安城上學。”
白素英的愧疚簡至溢於言表,許黎歌隔著螢幕都感受到了她的崩潰。
其實她想說不用這樣,畢竟事情已經這樣了,再道歉,再表現得自責愧疚,對那些陳年的傷疤,也沒有多大的用處。
可誰料,白素英下一句竟然說:“小安不是你爸爸的孩子。”
“什麼?!”許黎歌震驚得一時說不出話,好半天才找回自已的聲音,“不可能,你不需要撒這種謊來騙我。”
如果不是,那媽媽怎麼會生氣跑出家,然後被撞得奄奄一息?如果不是,那他為什麼會把那個小孩接回來?如果不是,那他為何什麼都不解釋?
白素英心裡的愧疚潑天翻湧,她生生捱過了周檸桉死去後夜夜難眠的煎熬,她不想,也不能讓她的孩子竟連家都不想回。
“白姨”,許黎歌的語氣明顯沒有了剛才的平和,“如果你沒什麼要說的,那就掛了吧。”
“等一下!”白素英只頓了一秒,彷彿下定了決心般,緩和著自已的聲音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這次是真的。”
“女孩和男孩住在一個非常非常窮的地方,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上學,是很好的朋友。但女孩上完初中,家裡就不讓她再上學了,男孩就一個人去了鎮上的高中繼續讀書。後來,十八歲那年,有人給他們做媒,但男孩不同意。他成績很好,考上了重點大學,他說以後自已一定會有出息的,希望家裡人能把這樁婚作廢,他們家裡人同意了。”
白素英本來已恢復平靜的聲音又越發哽咽,“後來,女孩出去打了幾年工,最後也只能聽從家裡的安排,嫁給了同村的一個人。一年後,她生下了一個男孩。但那個孩子總是生病,家裡本來就沒錢,後來就徹底沒錢去醫院了。孩子的爸爸就不想再治了,想重新再生一個,女孩捨不得,她實在沒辦法了,就去找了在城市裡已經成家立業的男孩。男孩已經是一家公司的老闆了,聽了女孩的難處也願意幫助她。後來到醫院檢查,發現孩子是白血病,男孩給了五十萬給女孩,偶爾也會來看望他們。”
“再後來,有一天來了個非常漂亮的女人,她說她是男孩的妻子。她問孩子,男孩和他是什麼關係,孩子說是他的爸爸。女孩立馬就解釋了,但那個漂亮的女人不信,她沒再問什麼,就直接走了。”
“女孩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她沒把孩子教育好嗎?可孩子只是想要一個對他好的爸爸。”
許黎歌胸口像堵了一噸石頭,她艱難開口:“所以,是我媽媽誤會了,才和爸爸生氣,跑出家門,出車禍的。”
許黎歌似哭似笑,為什麼是這樣一個故事?為什麼誰都有苦衷?那她去怪誰?誰來賠她的媽媽?!
“那我爸爸為什麼不告訴我?”
“故事還沒講完”,白素英接著說,“後來女孩非常愧疚,就回了老家,不久女孩的丈夫就知道了她有五十萬的事,想要她把錢給他,他說他認識很好的醫生,會好好給孩子治病的,女孩信了。他也確實給孩子治了病,可不到一年,五十萬就全部沒有了。女孩才知道,她丈夫在賭博。”
“女孩就走了,帶著孩子換了個地方生活。兩年後,男孩聯絡到女孩,說如果女孩願意的話,他可以接她到城裡生活,也願意給孩子治病。女孩不明白為什麼?明明自已是把一切都搞砸的人,他竟然還願意來幫助自已。”
“但女孩還是答應了,因為她的孩子快撐不住了。她去了漂亮的大城市,孩子住上了高檔病房,可女孩知道,她這一生坎坷流離,罪惡深重,終究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白素英掩泣,“這些我都不怕,我只怕我又虧欠了一個孩子。”
許黎歌字字泣血:“你還沒告訴我,我爸爸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他愧疚,他明明事業已經成功了,在危險面前還是沒能救下你媽媽。就像他覺得,當年也沒能救下我一樣。所以他才想幫我,可能他覺得都是他的錯吧。”
“你們從前……”
白素英笑了聲:“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們並沒有私情,他從始至終愛的都是你的母親。他對我感到愧疚,只是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看不得從前的朋友一輩子都無法掌握自已的命運罷了。”
許黎歌渾身失了力氣,靠著椅背喃喃道:“為什麼他不和我說呢?”
“你可以自已去問他”,白素英像是如釋重負,“你是他唯一的女兒,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珍視的人,如果你能原諒他,他……也許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電話被結束通話,許黎歌也沒有了任何遊玩的心情。
她找到爸爸的電話號碼,卻又在要撥出去的那一刻猶豫。
這時候周時祺開口:“阿黎,如果你有什麼一定要知道的事情,那就去見你爸爸,當面得到的答案一定比手機裡更真實。”
許黎歌看向他,“真的嗎?萬一他還是不願意和我說怎麼辦?”
無錯書吧“萬一呢,總要試一試吧。”
他起身向鬧彆扭的兩人走去,站在他們面前說:“我和阿黎有事要去寧海一趟,你們兩個玩一會自已回去吧。”
“啊?你們現在就走?”
突然被通知丟下的兩人也沒空胡思亂想其他的了,這情況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周時祺冷靜道:“回村裡的車你們已經搭過一次了,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前面五十米是一個商場,你們可以去逛一逛,還有,沿著這條街往裡走有一個菜市場,記得去買幾塊姜,不要買太多。”
他把所有的事交代好,回到許黎歌身邊,說:“走吧,我帶你去找答案。”
許黎歌晃神地跟著他走出了奶茶店,夏日的陽光慷慨地傾灑在二人身上,全身立馬就熱了起來。
她目光沒從面前的背影上錯開,那股腫脹的、微酸的、異常鮮活的跳動又在她的心口蔓延開來。
今天的陽光實在太耀眼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