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3章 只是喜歡也不可以嗎

周耀祖接過主治醫生遞給他的檢查報告。

醫生說:“他的肝和肺已經嚴重受損了,很快就無法再繼續工作。”

衛生醫院裡面很安靜,周耀祖仔仔細細地看完了手裡的報告。

其實他並不是都看得懂,但也許這是最後一點和周光宗有關的東西,關於他即將死亡的哥哥。

周時祺安靜地坐在一旁,從頭到尾都是一個表情,淡淡的,漠然的,好像醫生口中那個即將死去的人,跟他沒有半點關係。

半晌,周耀祖帶著他走了出去。

“去看看你爸爸吧。”

周時祺腳步一頓,片刻後跟在他的身後,向前面昏暗的病房走去。

周耀祖停在一扇門前,說道:“進去吧。”

直到此刻,周時祺的表情才出現了點變化。

他像是處在一種岌岌可危的平衡裡,就好像他戰戰兢兢在鋼筋上走了很多年,卻還是沒有找到一個能存活的節點。

他推門走進去。

今天的天氣陰沉,病房裡也是陰暗昏沉的。他一步一步走近,不錯目的盯著病床上那個已經病得不像人樣的父親。

父親,一個不需要怎麼出力就能輕易獲得的角色。

床上的周光宗從他進門開始,就沒移開過視線。

他艱難地抬起手想抓住周時祺,但周時祺眼裡只有厭惡,他往後退了一步。

“小祺……我……我要死了。”

他的聲音渾濁地厲害,帶著死亡臨近的感覺。

周時祺挺直地站在那裡,眼神冷得像冰。

“關我什麼事?”

周光宗那張狂妄了一輩子的臉上也終於在此刻露出悔恨的神色,他說:“我要死了,你不要恨我了。”

周時祺笑著冷哼了一聲,渾身的戾氣再也無法隱藏。

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你憑什麼跟我說這句話?!憑你讓我來到了這世上吃盡苦頭嗎!憑你讓我兩歲就再也沒有媽媽了嗎!還是憑你任打任罵了我十多年!”

他聲音悲慼得像是能泣出血,“死亡就能贖罪嗎?你的命,在我心裡狗屁都不是。”

周光宗掙扎著想起身,他急於解釋:“你媽媽……我不想……不是我害死的……我愛她的……”

他揚起一直未動過的右手,似乎是想給他看手裡的東西。

是一張照片。

周時祺神色一凜,上手把照片搶了過來。

照片已經磨損得很厲害了,但還是能清晰地看得出是一對年輕人的合照。

照片裡的青年很俊朗,開懷地揚起唇,笑意明顯,而左側的年輕女孩卻是一副憂鬱重重的模樣,漆黑的瞳孔裡只有隱藏的厭惡和恐懼。

周時祺還是有一刻的心臟停跳,那是他的媽媽。

他記憶裡是沒有他媽媽的模樣的,因為在他還未曾能形成記憶時,他的媽媽就已經在傳聞中,死過千萬次了。

“我愛她的……我愛她的……她也愛我……”

周光宗就像是魔怔了一樣,一直喃喃的唸叨自己生死不渝的愛。

周時祺從未覺得自己心裡這般冰冷過,他顫著手輕輕撫過照片上他媽媽的臉,隨即毫不猶豫地將照片撕了個粉碎。

周光宗猛然睜大眼睛,雙手不受控制地亂揮,大喊著:“不要!不要……把她還給我……還給我!”

周時祺居高臨下的站在床邊看著他,眼睛裡只剩輕蔑,“你有什麼資格擁有她?”

“她怎麼會愛你呢?”他的聲音輕緩,卻帶著說不出的冷意,“誰會愛一個囚禁自己的人?”

他音調猛的拔高:“你是瞎嗎?!你看不出她厭惡你嗎?看不出她害怕嗎?你所謂的愛就是把她關在你身邊嗎!”

周時祺所有的怨恨和痛苦都隨著嘶吼在這個本就逼仄的病房凝結成型,彷彿只要再多一根稻草,他就會潰不成軍。

“我媽媽愛的是自由,只可惜她需要用死亡來做交換。”

他像是渾身被抽了力氣,頭也支撐不住地緩緩下垂,手卻死死攥著手裡的照片碎屑。

“既然愛她,為什麼……不能放她離開呢?”

他的聲音那樣輕,好像只是在喃喃自語,用盡畢生力氣哽咽地問出一個毫無意義的問題。

“還給我!還給我!她是我的……我的!”

無錯書吧

周光宗瞠目欲裂,那張本就暗沉的臉更顯病態。

周時祺仰頭緩了幾秒鐘,冷笑一聲,將手裡的碎片朝病床上盡數揚了。

“沒有誰是一定屬於誰的,而像你這種人,這輩子註定一無所有的死去。”

話音剛落,他決然轉身,“嘭”的一聲關上了門,將周光宗絕望的叫喊徹底鎖在了門內。

“小祺,你……”

周時祺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周耀祖一時竟未能問出口。

“小叔,下次不用帶我來了,等他死了再告訴我吧。”

說完,他就一個人走了,只落下一身的寒涼。

周耀祖嘆了口氣,推開門進去。

周光宗正艱難地扒拉那些落在床鋪上的碎片,見他進來,急忙說:“快,耀祖,幫我撿起來!幫我撿起來……”

周耀祖的心情也沒輕鬆到哪去,他沒理會他哥的瘋言瘋語,沉重地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他自始至終沒正眼看過他哥一眼,目光所落之處皆是虛無。

忽的,窗外的陽光穿透了層層烏雲,向這個陰霾密佈的房間也慷慨地灑下了一片陽光。

周耀祖平靜地開口:“從小你就很聰明,爸媽也總是更偏心你。小時候我總想,為什麼別人家都是更喜歡小的,而我們家卻不一樣呢?後來長大了,爸媽花了大把的錢去送你學手藝,而我呢,連上高中的學費都是我自己一分一分掙的。我以前總在想,他們究竟願意為你做到什麼地步呢?後來啊,確實是讓我大開眼界,連媳婦,竟然都是他們給你買的。”

他看著那縷陽光,沉重地緩了口氣。

“我好歹上了個大學,一看嫂子那樣,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裡的。我跟你說過,要你放她回家,她是不可能跟你過一輩子的,你不信,以為是我嫉妒你。然後呢,才三年,嫂子就跳樓了。”

周耀祖終於轉過頭來看著他,語氣越發的冷冽,“哥,嫂子當年就是從這醫院樓上跳下去的,你住在這裡,夜裡真的睡得著嗎?”

“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逼她……我沒有逼她……她是愛我的”

周耀祖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愛?你這種人,原來也有資格談愛嗎?”

他猛然站起身,眼裡只有說不出的複雜。

“你逼嫂子生孩子的時候,想過愛嗎?你把她鎖在家裡不準出門的時候,想過愛嗎?你在她死後,整天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對著小祺動輒打罵的時候,有一分一秒想過愛嗎?!”

他一時氣血上腦,身體不穩,踉蹌了兩步。

好半晌,他才恢復平靜,對著他哥說了最後的話。

“當年我趕回來,看著小祺滿身傷痕,八歲了還沒有上學的時候,我就在想,你這種人,到底會遭什麼報應呢?”

“今天聽完小祺的話,我也許知道了。”

他輕笑了聲,“哥,你就自己一個人去下地獄吧。”

周耀祖像是一刻也不想多待,說完就走出了病房,和周時祺一樣,從來不曾回過頭。

他走出醫院,一眼就看見他小侄子坐在那棵大榕樹下等他。

他走近,“走吧,回去了。”

兩人安靜地並肩而行,今日的風莫名的潮熱,吹到人臉上總是黏膩膩的。

“小叔,我以後當你兒子行嗎?”周時祺突然說。

周耀祖一愣,隨即打趣他道:“怎麼,著急給自己找下家了?”

“不是”,他緩緩搖了下頭,“我本來就只有你這一家。”

周耀祖看著他低著頭愴然的樣子,心裡像是堵了塊石頭。他一直都是放心不下週時祺的,因為他太像當年的自己了,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挺直腰桿活下去。

當年的他沒有人幫,但現在的周時祺,他不想他再這麼拼命。

他摸了摸周時祺的頭,輕聲說:“放心吧,我肯定不會不管你的。”

周時祺悶聲應了一聲。

“行!趕著給我當兒子我還能不願意嗎?到時候我結婚再你生個弟弟給你玩。”

周時祺抬頭疑惑看了他一眼,遲疑地問道:“小叔,你不是不打算結婚嗎?”

“……你聽誰說的?”

周時祺張嘴就是一個驚天大瓜,“你不是喜歡檸桉姨嗎?”

周耀祖差點去捂他的嘴,“……這又是聽誰說的?!”

“我自己猜的”,周時祺倒顯得十分淡定,“之前你都是三四個月才回來一次,但自從檸桉姨去世後,你一個月都要回來兩三回,現在更是直接住家裡了。”

“而且,我看見你錢包裡的照片了,是你和檸桉姨中學時的合照。”

“……”

周耀祖頭疼,還想狡辯一下,不是很想在他侄子心裡留下因為喜歡的人死了就打算孤獨終身的印象。

“所以呢,我就不能結婚了?”

“那你怎麼快四十了還沒結婚?”

“……”

這天真的聊不下去一點。

周耀祖耍無賴,“關你什麼事?還回不回去了,站在這裡有什麼好聊的?

周時祺看著他說不過就發脾氣的小叔,無奈地笑了下,也只好跟著他小叔煩躁的背影向前走去。

待二人坐上了車,周時祺才找到機會說:“小叔,你在生氣什麼?要是我以後不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我也選擇孤獨一生。”

“你才多大,就說這些。”周耀祖瞥了他一眼,對他說的話不以為意。

隨即又摸著下巴說:“不過要想讓許書成把女兒嫁給你,估計不可能。”

周時祺神色一僵,“小叔,我……”

周耀祖好笑地看向他,“怎麼,你能猜得到,我就猜不到了?”

周時祺沉默下來,把手伸進口袋握緊了那顆石頭。

他把頭轉向車外,車窗大敞,潮熱的風一股腦地湧進來,將他的額髮吹得凌亂。

好半晌,周耀祖才聽見他的聲音,帶著點絕望的凜然。

“我又沒想要擁有,只是喜歡也不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