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慢慢的過著,距離高考開始的時間也所剩無幾。
許妄言能做的,只有認真複習,背水一戰。
她太想透過高考改變命運了,也太想離開這個地方了。
離開這個讓她一次又一次傷痕累累的地方。
可她又有些不甘心。
她不甘心那些做出這樣行為的人的生活為什麼沒有變得和她一樣糟糕,為什麼逃離的人是她,不是那些人。
為什麼住在痛苦裡的人是她,無法釋懷的人也是她。
為什麼明明錯的人不是她,也不是她的父親,可到最後,付出代價的人依然是她。
跌入地獄的人是她,被那些人叫作臭水溝裡的老鼠的人還是她。
一直以來 ,她雖然能夠沐浴在陽光下,可心裡卻在下著一場怎麼也不會停的滂沱大雨。
那個地方溼漉漉的,沾滿了泥土和汙垢,還有一面斑駁不堪的牆,牆上密密麻麻的刻著一些汙穢不堪的詞,即使大雨一直不停的沖刷,也沒有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沖淡,反而使它們越發清晰起來。
她的難過就像一個無底洞,一個垃圾場,混合著雨水不停往下流著,散發著難聞的氣味,永遠也沒有填滿的那一天。
她站在大雨裡被冰涼的雨水不停的砸,感到頭暈目眩的時候,就張開嘴接一口不停下著的大雨,嚐了嚐雨的味道,居然是鹹的。
她這才發現,原來一直不停落下的雨不是雨,是她的淚。
她也說不清殺死過去的她的人到底是那些人,還是她自己。
所以她總覺得自己身上溼漉漉的,黏糊糊的,很難受,因為打溼她衣服的不是雨,而是淚。
她小的時候老喜歡去河邊玩水,總弄的渾身溼漉漉的回家,外婆就一邊唸叨著她一邊幫她換下身上的衣服,拿到壁爐邊慢慢烘乾,所以她那時候就覺得,壁爐裡的火焰可以把任何溼漉漉的東西烘乾。
可是現在,她明白了。
壁爐裡的火焰可以烘乾溼漉漉的衣服,卻烘不干她的眼淚。
往事暗沉,她甚至不敢刻意回憶。
因為一旦回憶,那場雨就澎湃洶湧起來,雨滴不停打在她的臉上,模糊她的視線,她又要變得溼漉漉的,黏糊糊的。
“許妄言。”
一道有些清朗的男聲在她耳邊響起。
許妄言緩緩睜開眼睛,一抬頭,正對上窗邊少年溫潤的眸子。
她呆了呆,發現自己複習著複習著居然睡著了,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就看見他抬手往自己臉上輕輕擦了擦。
“你剛剛睡著了。”他一邊擦去她眼角的淚滴,一邊輕聲開口,“是做噩夢了麼?”頓了頓,他又說,“你好像很難過。”
難過到一邊皺眉一邊流淚。
他在旁邊看著她的淚水一直不停的流,就幫她擦眼淚,卻怎麼也擦不完,就好像只要他不叫醒她,她就可以一直流淚,直到把眼淚流乾一樣。
想到這兒,他認真的看著她,把一直放在包裡的東西拿了出來,放到她的手心。
許妄言怔了怔,隨後打量著手裡不大不小的鐵盒子。
盒子的紋路挺不錯,就是顏色有些土,又紅又紫又粉。
想不到他眼光這麼差,她忍不住想,唇角微微揚起一抹弧度。
看她神情好了些,沈烈彥也跟著鬆了口氣。
“開啟看看。”他開口提醒她。
許妄言依言照做,將鐵盒子開啟,入目是滿滿一盒的糖果,五顏六色的包裝,很好看。
“吃一顆,甜甜的,心情就好了。”他認真的看著她還殘留著幾分悲傷的臉,拿出一顆糖果遞到她面前。
許妄言看著他認真的眉眼,接過糖果,剝開糖紙,將糖送到嘴裡,輕輕抿了抿。
好甜。
甜了過後又有些微酸,酸酸甜甜的,她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
臉上溼潤的感覺依舊還在,可她卻好像沒那麼難過了。
沈烈彥看著她情緒慢慢變好,眉眼也放鬆下來。
“以後覺得難過了就吃一顆糖。”他緩聲開口,眉眼也柔和起來。
她總哭,眼淚好像大海一樣無邊無際,他卻不知道怎麼安慰。
因為他知道這種感覺,知道那些滿腹的委屈無法表達的痛苦,眼淚就是應對這些情緒的辦法。
可是現在,他想為她多找一個辦法,叫她難過時不用總是流眼淚。
許妄言看著眼前的少年,動了動唇,想說謝謝,最終還是沒開口。
因為她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在對他說謝謝。
秋風緩緩吹來,吹動他的髮絲和衣襬,顯得少年的身形越發單薄起來。
他好像沒有重量,似乎只要風輕輕一吹,他就要飛起來了。
他好像也沒有形狀,似乎風要他怎樣他就怎樣了。
他的漂泊,他的居無定所,都讓這風力逐漸加大,好像在不久的將來,他就會被這道風吹得越來越遠,直到她看不見。
怎麼辦呢,她越來越不想他離開了。
“沈烈彥,”她想了好一會兒,看著站在她窗前的人,“你要是走了,會往哪個城市走呢?”
“不知道,”少年聞言頓了幾秒,隨後開口,“可能會往北邊走吧。”
“一直走,走到北極也說不定。”他半開玩笑似的說。
北邊。
許妄言在心裡喃喃自語著。
“複習的怎麼樣?”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沈烈彥也沒問她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還可以。”她慢吞吞的回他。
“這幾天那些人沒來找你麻煩吧?”他想了想又問道。
許妄言聞言,抬頭看他,正對上他認真的眉眼。
也許他是擔心她。她這樣想。
“沒有。”她回他,聲音輕輕的。
沒有就好。
聽到她的回答,他總算放下了心。
“沈烈彥,”見他一臉放心的表情,她的心莫名軟了軟,口裡抿的糖也變得甜了幾分,“高考那兩天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去?就當給我打打氣。”
也當作他們彼此的告別。
想到這兒,她的神情黯了黯。
“好。”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就算她不說,他也會來陪著她,直到高考結束。
陪著她,也是保護她。
見他答應,她眉眼彎彎,面上帶了幾分喜悅。
許妄言其實從一開始就想到她和沈烈彥遲早會從各自的人生裡消失了,可一想到還可以和他走一段路,想想,也挺好的了。